第311章 船
巨大渡輪在海上航行,輕搖的甲板底傳來熙熙攘攘的動靜,更遠(yuǎn)處是一艘帆船,為確保海路暢通而先行于巨輪。 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出站在甲板上的人們,他們有的儀態(tài)高雅、有的則猥瑣無禮。 這是一艘滿載來自各地難民的巨輪,它的目的地只有一個——東海對岸的陸地。那里有名為“云鷹國”的國家,傳聞?wù)莆樟丝罩邪肯璧钠婷願W術(shù),他們崇尚月神,奉夜晚的雙月為神明,每當(dāng)月光降臨,月神的子民便會進(jìn)行短暫但虔誠的禱告。 站在人群中,沈以樂并不出眾,但身旁的糜舟始終如一在沾花惹草,弄得她很不高興。她回望西面,對出發(fā)的那天記憶猶新。 出發(fā)時天氣晴朗,擁擠的碼頭透露著戰(zhàn)亂前夕的不安寧,提前知道消息的達(dá)官顯赫們不斷催促渡輪啟航,道聽途說的小市民則費盡心思登上巨輪。而京城發(fā)生的恐怖災(zāi)難讓所有人隱隱覺得,這個國家已無法再待下去了。 最終,局面變成這樣——無論岸上還是船上,到處都是人山人海、魚龍混雜。 沈以樂已無從知道自己的故鄉(xiāng)變成什么樣了,她也沒法再回去接家人——他們在南方,或許不會因自己的“罪名”而受牽連。無論如何,西朝容不下她,她無緣無故成為了罪人,逃亡是唯一的出路。 在海上的孤單日子里,她不時覺得這番決策有些倉促,她或許還能留在故鄉(xiāng)。但糜舟費盡心思勸說她忘記過去,似乎盤算著兩人在云鷹國開始新生活。 沈以樂很懷疑糜舟的動機(jī),在抵達(dá)北境前線前,他們從未有過任何交集,糜舟雖是狄禪宗的榮俠客,但畢竟位于偏僻之地,沈以樂只有很少的幾次聽過他的名字。她不理解這個男子為何要這般纏上自己。 不過她最近也懶得思索其中的緣由了。糜舟雖有意套近乎,但從未有過出格舉動,反而是處處體貼,護(hù)著她不卷入船上的是非。 這艘滿載西朝難民的船形成了一個微型社會,貴族在此地依舊是貴族、窮人在此地依舊是窮人,糾紛在金錢、情感、傳統(tǒng)滲透到各個方面,某些人無意的舉動很可能會招致他人的小題大做,一場規(guī)模不大的斗毆就會由此擴(kuò)張、蔓延。 出海大概過去二十天,船上的氣氛非常緊張,隨意移動目光就能對上不懷好意的視線。 好在沈以樂有自保能力。 人們拉幫結(jié)派,不過她對這些事不聞不問。 她的態(tài)度被人們傳為“故作清高”,但低程度的謠言已沒法傷及她分毫。 心被自己所忠誠的國家傷害,流亡者的瑣碎之語又能有多鋒利? 寧靜的海浪聲安撫著心靈,她漸漸忘記在西邊發(fā)生的事。無論是在武林大會奪魁,成為傀儡掌門,還是兩度被抓入地牢——好事壞事都化成模模糊糊的一團(tuán),久而久之便蒙上了厚實的灰。 “沈姑娘,才一轉(zhuǎn)眼你怎么來到這了?” 糜舟又神頭鬼臉地冒了出來,海光把他的皮膚曬得更加黝黑發(fā)亮,沈以樂的膚色也沒少變暗。 “剛才不是你自己走了?!彼翢o波瀾地回答。 “是嗎?哈,我給忘了?!泵又蹞夏X袋,“剛才和夏姑娘聊了聊,大家都說云鷹國西南非常適合安居樂業(yè),那里土地遼闊,跟南方的寸土寸金不一樣?!?/br> “夏姑娘又是誰?”沈以樂認(rèn)真地看著糜舟,掰著手指說道,“昨天是喬主簿的千金和那對雙胞姐妹,前日是博士的夫人——糜前輩的船上生活真是豐富多彩啊?!?/br> “哪里的話?!彼蟠筮诌值匦Φ溃岸际菫榱藢碜龃蛩?。沈姑娘,我們?nèi)サ氖窃弃棁强刹皇侵兄?、迷州、乾州那種地方州郡,而是一個曾經(jīng)與西朝敵對的國家。雖說這艘船由云鷹國提供,但當(dāng)?shù)匕傩照f不定會排斥我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互相幫助的只有這艘船上的人——” 他還沒說話,船尾那邊就發(fā)生激烈的爭吵,似乎是因食物分配問題。 糜舟尷尬地笑了笑:“無論怎樣,最好還是跟其他人打好關(guān)系,以后在云鷹國也好行動些?!?/br> “是嗎?!鄙蛞詷酚X得糜舟的真正意圖還是為了女人。她無奈地把滑在眉心的頭發(fā)挑回耳后,“我剛才聽別人說,食物好像不夠了?!?/br> “……食物?也對,上來的人太多了。”糜舟湊到她耳邊低語,“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船上的人比最開始少了很多。” “不用你說。” 沈以樂早就察覺到了。 一些不安分的家伙會在半夜偷偷把熟睡的人扔入大?!麄儠惹脮灮蛘吒纱啻蛩涝偃?,基本不會驚動任何人,就算有,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船上少的不是自己,他們不會插手,畢竟人越來越少對幸存者有好處。 “沈姑娘知道卻不制止?”糜舟饒有趣味地問。 “你也一樣?!?/br> 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也不知我們倆的理由是否一樣。沈姑娘愿意告訴我嗎?” “隨你怎么想?!鄙蛞詷粪洁炝艘痪?。 她不想提這件事。從小師傅就教導(dǎo)自己作為俠客要“為國為民”,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做不到了。 不知為何,當(dāng)發(fā)現(xiàn)有人企圖把弱者拋下船時,她會憤怒,可隨即而來的疲憊感讓她完全不想保護(hù)別人,只想好好地躺會床上,睡一個舒舒服服的覺,捂著枕頭,什么也不用聽到。 她無法表達(dá)心情,眼前浮現(xiàn)出在武當(dāng)山練武時的情景——兒時的自己,童年無忌。 “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云鷹國?”她問。 “應(yīng)該快了,”糜舟說,“你沒看到天邊已出現(xiàn)一方土地?!?/br> “已經(jīng)出現(xiàn)很久了,可總是不得靠近。” “我聽人說,到云鷹國本只需半個月的航程,但這艘船實在太沉,為確保安全,只能放慢速度?!?/br> 沈以樂點頭:“可能確實快了吧,我能感覺到空氣里多出了一些人的氣息?!?/br> “沈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br> 沈以樂皺了皺眉,不知道“一如既往”是指什么時候。但她沒有多問。 “我有件事想不通?!?/br> “何事?”他問。 “云鷹國為何會派船來西朝?好像他們早知道那邊會出事。” “嗯……這確實是個好問題?!?/br> 糜舟沉思良久,沒能給出答案。 他們沉默不語,注視這艘插著云鷹國旗幟的船劈開大海,聲勢浩大向日出之地駛?cè)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