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統(tǒng)領(lǐng)
“怎么了?” 少昊帝一如既往地坐在王座上,他見重明鳥滿臉不悅地從外邊飛回就隨口問了一句。他其實猜到是何等人物進(jìn)入了鳥國。 “適才見到了判官?!敝孛鼬B咂嘴。 “那家伙出現(xiàn)了啊。”少昊帝冷冷地說,“不是好兆頭,傳令下去,這些日子嚴(yán)加防范各地區(qū),尤其是南方邊境?!彼瑫r揮手,讓侍從把王鷲叫來。 “人類要反攻了?”重明鳥從未察覺到這種征兆。 “判官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xiàn)?!鄙訇坏郯l(fā)出干笑——這并不尋?!孛鼬B嚴(yán)肅地聽他繼續(xù)把話說下去,“看來……判官是怕我們輸?shù)靡粩⊥康匕??!?/br> “您說什么?人類怎么可能做到?”重明鳥愕然。 自從兒子失蹤后,少昊帝的心靈狀態(tài)便每況愈下了,他時常神經(jīng)兮兮地認(rèn)為人類會奪回中心山以南的領(lǐng)土,下令嚴(yán)加防范已不是第一次了,重明鳥早習(xí)以為常。可這回略有不同,判官突然出現(xiàn),讓重明鳥也隱隱覺得事情有異。心猛然跌落,見到判官時的那股煩躁心緒還沒有紓解,漆黑的影子仿佛能遮擋一切,他的眼睛生痛,沒多久,更多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的腦?!侨祟?,一大批、一大批的人類,那些消失在南海的家伙們,全回來了。 “少昊帝,”重明鳥認(rèn)真而緊張地說道,“請派我去前線駐守?!?/br> “不。”少昊帝沒有丁點猶豫,“你留在都城,看守都城,前線由他負(fù)責(zé)?!?/br> 說話時,器宇軒昂的王鷲走進(jìn)殿內(nèi):“參見少昊帝?!?/br> “王鷲,即刻率領(lǐng)精兵支援前線?!?/br> 王鷲不明所以。 重明鳥看出了他的困惑。 這時論誰都會困惑,風(fēng)平浪靜之時,少昊帝為何突然做此決斷? “少昊帝?!?/br> 重明鳥很少頂撞他的決斷,也很少一而再再而三地想離開自己本該守護(hù)的都城,今天非同往常,他感受到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前兆,就像這位偉大而遠(yuǎn)見的帝王所說——他們會“輸?shù)靡粩⊥康亍薄?/br> “我們不能把土地讓給人類,”他焦急地說道,“如今鳥國的鳥民已翻了六倍有余,倘若失去領(lǐng)土,鳥民們不僅是無家可歸,更會因資源匱乏而產(chǎn)生內(nèi)亂……您不能忘了七百年前的那場紛爭,我們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讓一部分鳥死——這是您想看到的嗎?” “所以,重明鳥,你更不能離開都城。” 少昊帝的固執(zhí)己見讓重明鳥心煩意亂,而弄不清情況的王鷲呆呆地看著他們,過了半晌才插一句嘴: “請問少昊帝,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你還沒走啊?!?/br> 少昊帝的話讓王鷲戰(zhàn)栗不已。 “人類要打過來了!快去支援!”重明鳥對他怒吼。 王鷲愣了幾秒:“屬下這就前去支援?!彼桓叶啻敛华q豫地遵從少昊帝的意思,帶著留守京城的精兵趕往南方。 “王鷲真的沒問題嗎?加上他,那邊不過三只白瞳鳥。”重明鳥知道自己無法離開,只好想辦法勸說少昊帝多派些人。 少昊帝也在思索這個問題,他猶豫了許久,沒了往日的淡然和決斷,懸而未決的心和那只在半空搖搖晃晃的爪子一樣,最終他對傳令的鳥兒說道: “傳令,讓鬼車鳥一同前往?!?/br> 小鳥得到命令,很快飛了出去。 “你也好生休養(yǎng)吧,看樣子是有場大戰(zhàn)了。”少昊帝站起身,消失在大殿中,一旁的欽原像剛出生的雛雞一樣,蹦著雙腿跟了出去。 * 當(dāng)遠(yuǎn)遠(yuǎn)能看到有趣的鳥之國北面時,情鵲承認(rèn),人類發(fā)現(xiàn)了能展翅翱翔的鳥都未曾察覺到的煉獄的真相。 這的確是一個球形的世界。 她一直以為世界和生命一樣擁有終點,可現(xiàn)在看來,她錯得一塌糊涂,至少世界不是如此。 故土和云端重合,guntang的云火仿佛降臨大地,正行走在皸裂的土壤之上,仿佛是一位神秘?zé)o比的傳教士。 她感覺自己好像重生了一般,一眼看到了九百、或許是一千年前呱呱墜地的雛鳥——自己。 童年的記憶相當(dāng)模糊,沒有任何一只鳥能說得清出生時的樣貌,總之,那像是光明的原點,煉獄荒蕪、混沌、充滿殺機,他們得躲避天敵,吃著各種植物和動物,很多鳥餓死、毒死、病死……尸橫遍野讓精神麻木,生死變成了同一態(tài),無非一個能動,一個不能動罷了。 直到煉獄出現(xiàn)了第一個人(第一個犯人),鳥兒們才發(fā)覺——原來這里并非荒蕪,它如同一座源源不斷的智慧之泉,萬事萬物的誕生和消融宛如一曲優(yōu)雅的旋律,癡人而陶醉,一些奧秘被鳥兒們的先知揭曉,隨即而來的是如洪水般的智力涌現(xiàn)。 它們擁有了共同的語言;一套規(guī)范的行為準(zhǔn)則;悟性高的鳥兒有了變化,它們的身軀隨著自我的渴望而發(fā)生改變,眼睛從紅色變成綠色、從綠色變成黃色、最終顏色消失了,包容一切的白色象征著最頂尖的智慧;從此鳥族擁有了等級、確立了不可撼動的制度—— 聽上去是美好的故事,實際則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 鳥兒們?nèi)绾巫兊弥腔郏?/br> 只有像情鵲這樣親身經(jīng)歷了野蠻時代的鳥才清楚,是犯人將名為“智慧”的光芒帶到了煉獄,他們不過是亦步亦趨的弱小動物罷了。只是,時間一長,獲得智慧的鳥兒們冷靜下來。 智慧并不能讓他們果腹,而犯人確是煉獄最充足、最美味的食糧。 戰(zhàn)爭打響了…… 情鵲瞇起眼睛,在一片祥和中聽到了廝殺聲、看到了血流成河。 人類是打不倒的,尤其是不會死的犯人。 “白夭!”鈺珉走到她身邊,叫著她偽裝的人類名字。 有時候她都忘記自己是只鳥,只有和同為鳥的鈺珉相處,她才會恍然意識到—— 我屬于那邊。 曾經(jīng),每當(dāng)想到這個念頭,她都會看向北方,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只要微微抬頭,地處南方的鳥國便如畫卷般徐徐展開。 “它們準(zhǔn)備進(jìn)攻了。”鈺珉低聲對她匯報。 “瓊明,”她也說著紅瞳鳥的假名,“你比我厲害?!?/br> “……您在說什么?” “你還記得自己是鳥?!?/br> 鈺珉微微一愣。 情鵲輕笑地摘掉落在她腦袋上的羽毛。鈺珉和她跟隨人類長途跋涉已過去將近十五年,她依舊這么害怕和尊敬自己,這到讓情鵲感到疑惑和意外,她時常會想,鈺珉比自己更像一只純種的鳥,精神上的高傲和封閉和血緣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這是……大人在試探我嗎?”鈺珉說話倒是大膽了許多,有幾分人類——尤其是陳簡和瘋子的模樣。 情鵲腦中想著,如果是那兩個人面對這種話題會如何展開。 ——瘋子,你真像只鳥? 這是你新想出來詆毀我的臟話嗎? 一定會這樣。情鵲不由地笑道:“我啊,有時候都記不起自己是只鳥了,當(dāng)人也挺好的,雖然不能飛,但我還是鳥;該飛的時候還是能飛呀?!?/br> 鈺珉焦急地說道:“我們得告訴他們?!?/br> “他們?告訴什么?” “人類要進(jìn)攻了!從北面!” “那你去說吧?!?/br> 情鵲挪開身體,鳥國即刻在鈺珉眼中展開。她們正出在離鳥國非常近的高山上,鳥國向來疏于防范北方,人類消失這么多年后更是不再派遣士兵駐扎,鳥國的內(nèi)景一覽無余,簡直像擺在人類面前的魚rou。 “你擔(dān)心我們打不過人類嗎?”她問道。 “不是……我只是希望,損傷能少點?!扁曠胪t著臉說道,“大人,我們在人類中潛伏這么久,不就是為了——” “咳?!卑棕仓刂氐乜人砸宦?。 “找你們半天了,生病了?瓊明,你的臉怎么這么紅?”陳簡和十六年前沒有差別,只是臉上多帶了一圈灰黃的圍巾,大家都說他是故弄玄虛,他不反駁,但也從未在眾人面前摘下。 在環(huán)繞煉獄的這些年,他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道足以讓人銘記于心、作傳千卷的危險,他的身體沒有任何變化,沒有傷口、沒有長高、也沒有衰老,但目光卻沉穩(wěn)得像一灘寧靜的水,縱使天翻地覆也不會有任何起伏。 情鵲從他身上看到了少昊帝的氣質(zhì),臉頰微紅。 “別在這傻站著,”他說道,“再過片刻就要進(jìn)攻了。” “沒想到統(tǒng)領(lǐng)竟親自來找我們,真是蓬蓽生輝了。”白夭笑道。 沒錯,陳簡已經(jīng)成為了人類大軍的統(tǒng)領(lǐng),自從和先行一步的大部隊匯合后,白夭和他、瘋子就很少走在一起了,因為從匯合起,他就接受了前任統(tǒng)領(lǐng)授予的職責(zé),成為了新的統(tǒng)領(lǐng)。 那天真是滑稽的一天! 白夭永遠(yuǎn)不會忘記,人類的統(tǒng)領(lǐng)竟是只烏龜。 “我們好久沒配合了?!标惡喤呐乃募绨颍谒砗笫侵焊邭獍旱寞傋?。 “好久不見!白姑娘!” 五年沒見了,明明是共同行動。 白夭沒說出這句話,否則人類會懷疑她的身份——她怎么知道具體時間? “是啊。”白夭說道,“上次見面像在昨天?!彼f了句人類間萬能的問候。 “可不是昨天,”瘋子認(rèn)真地說道,“這段時間我起碼睡了幾百次覺,昨年、昨昨年、昨昨……” 白夭不再聽瘋子胡說八道,跟著陳簡走出了臨時搭建的隱蔽小屋。 “我呢?”鈺珉站在原地。 “不是讓你跟著族人一起行動?”陳簡明明在反問,卻只有命令的語氣。 鈺珉說道:“我明白了。”她注視白夭——情鵲——離開房屋,破爛不堪的木門轟然擋在兩人之間。 她不曾料到,自己有一天會對其他鳥說出五個字—— 情鵲叛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