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不知躲過了一劫的錦瑟點頭告別，背起竹簍子，脖子上掛了剩下的帆布包，錢和糧票就塞里面了，這可是全部的家當，豁出去形象也得這么放，安全，還擋身前的風光。

    四合面的饅頭早涼了，遞給小石頭時依舊得到了熱烈歡迎，小家伙吃的狼吞虎咽，不像錦瑟依舊姿態(tài)文雅，還專門側(cè)頭轉(zhuǎn)向墻角咀嚼。

    吃第二個饅頭的時候，小石頭開始模仿錦瑟的動作，偷偷的，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吃慢些，不那么噎?！卞\瑟撫一把小家伙的臉蛋，有饅頭渣兒粘在那里了。

    看不到賣水的地方，只能干咽，剛才沒好意思在飯店點個菜做個湯，錦瑟暗暗后悔，自己怎么摳搜起來了？

    “姨，饅頭好吃，不噎。”小石頭很滿足的模樣，他吃了很長時間的百家飯，有的村民家里胡亂捏的窩頭，刮的嗓子眼兒疼，照樣咽下肚兒。

    錦瑟眼前晃過自己精心準備的兩個大包袱……

    四個四合面饅頭，肚子填了七八分飽，錦瑟拉著小石頭的手走過青城兩條主街，記住了收購站的位置，也找到了供銷社。

    供銷社的門頭兒顯眼的很，三個大字兩側(cè)有放射狀的斑駁金漆，長長一溜兒門面房，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錦瑟再次抱起小石頭，人多，別丟了孩子。

    供銷社里面人更多，踩在黑黢黢的地面，錦瑟猜測這是水泥地。

    柜臺夠高夠?qū)挘櫩瓦h遠隔著的服務員們態(tài)度也絕對算不上熱情，卻依然不影響購物的熱情。

    最稀罕的是一道道鐵絲架在半空中形成軌道，一枚枚鐵夾子夾著類似票據(jù)的紙張“唰唰”飛過，看的錦瑟瞠目。

    更讓她暗自稱奇的是這個時代的物品價格，老天爺，多少能用“分”購買的物種啊，錦瑟終于理解為什么胖姑娘聽到兩毛錢送她時的歡喜心情了。

    兩毛錢，巨款??！

    一分錢兩張雞蛋餅，不要糧票，粉紅色的奶黃色的，薄如蟬翼，酥脆馨香，好幾個小娃子揪著大人的衣襟在買。

    “姨給你買二十張！”錦瑟蠢蠢欲動，結(jié)果被小石頭拒絕。

    “我不要吃的！留著錢，給姨買衣裳鞋。”

    哎，小朋友太懂事了不好，地上已經(jīng)有一個沒達到目的開始坐地上準備打滾兒的熊孩子，自家這個卻蹬腿堅持不要零食。

    “那買完衣服再回來?！卞\瑟只能先找賣成衣的柜臺，估摸著圍攏大姑娘小媳婦最多的地兒就是，果然。

    柜臺上擺放的是布匹，以黑的藍的土黃的色彩居多，好幾雙手在布料上磋磨著。

    成衣很少，寥寥幾件全在柜臺后的貨架上掛著，領口系到喉結(jié)處的上衣，上下一桶肥，不正宗的水紅顏色，沒其他修飾，錦瑟真是看不上眼。

    可是，有兩個年輕姑娘掂著腳尖兒探身艷羨著那件衣服，局促的問價格，得到的答案是：“這是上海貨，六塊錢?！?/br>
    “太貴了！”兩個姑娘的腳后跟落地，頭頂頭繼續(xù)商量。

    錦瑟也不想買，相不中樣式，還不如她身上的睡衣好看呢。

    “同志，麻煩問問，有褲子賣嗎？”

    跟她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售貨員的疑問：“你這身衣裳哪兒買的？”

    同時注意到錦瑟的穿著的顧客們也圍攏來，差點兒讓錦瑟破功，產(chǎn)生立刻逃跑的沖動。

    穿睡衣上街采購被圍觀，平生最尷尬，沒有之一。

    售貨員是個漂亮姑娘，剛才的姿態(tài)一直高傲的鳳凰似的，這會兒見到不一樣的衣服，眼睛亮亮的，聲音也接地氣了：“也是上海貨吧？我一看就知道，咱這兒可沒有?！?/br>
    錦瑟：“您……真識貨。請問有褲子賣嗎？”

    白睡褲……挺急的。

    “誰買褲子穿?。孔约嚎p唄。”買不起水紅上衣的姑娘插話，說的有道理，供銷社真沒有現(xiàn)成的女式褲子。

    錦瑟滿臉失望：“那給我扯塊做褲子的布，天兒熱，要薄的。”

    還得買針線剪刀什么的，從來沒自己做過衣服的錦瑟簡直生無可戀，一切都得從頭學起?。?/br>
    她還是想的太樂觀了，售貨員報出布料價格：“六毛一尺，帶布票，你扯多少？”

    五雷轟頂，剛獲得糧票就以為走遍天下都不怕了，原來買布還要布票。

    錦瑟臉憋得通紅，強自鎮(zhèn)定著低聲商議：“沒有布票，能不能……多拿點錢買？”

    “沒布票你湊什么熱鬧呢！”售貨員很不樂意的呵斥一句，忽然又頓住，“你肯多拿錢買？”

    錦瑟點頭如搗蒜，目露急切，她真的真的不想繼續(xù)穿著白睡褲招搖過市??！

    “哎呀大表姐，早說是你啊，快進來進來，到后面，咱姐兒倆說說話。哎呦這是我大外甥吧？嘖嘖你們娘兒倆長得真像?！笔圬泦T瞬間戲精上身，對排在錦瑟身后的顧客解釋，“且等等哈，我來了個親戚?！?/br>
    親戚？明明剛才誰都不認識誰！

    可惜現(xiàn)在供銷社售貨員的地位很高，顧客群體敢怒不敢言。

    也是一頭霧水的錦瑟抱著小石頭，穿過掀開的一截木板，繞到了貨架后面。

    后面空間很小，算是個儲存貨物的小倉庫，售貨員神神秘秘從貨柜縫隙里拽出一個打補丁的包袱，解開活結(jié)兒，是一條灰黑色褲子，抖開來，被熨燙過的褲縫筆直，刀切過似的。

    錦瑟眼睛立刻亮了，放小石頭在地上，自己雙手摸上去。

    布料比外面的質(zhì)地確實好，薄，看大小肥瘦自己應該能穿，褲腰肥點兒能想法子，褲腰……竟然是側(cè)開門的，也沒有拉鏈，兩個小扣子與一個大扣子就解決問題了。

    “這可是地道的上海貨！一個親戚托我代賣的，這么可體的樣式咱這兒可做不出來?！笔圬泦T用氣聲烘托這條褲子的身價兒，“大姐你要是真心買，不要布票，十塊錢！”

    錦瑟下意識想去摸帆布包，她懷疑售貨員已經(jīng)窺見自己的家底了。

    好在，能控制住。

    她放下手，后退半步，表現(xiàn)的意味闌珊，輕聲回：“我在鄉(xiāng)下插隊干活兒，穿這么貴的褲子可惜了，meimei，你有沒有五塊錢以內(nèi)的貨？說實話我就帶了六塊錢出門，還得買點口糧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