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太醫(yī) 第1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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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很寬大,中間一個四角銅扣的火爐,爐子上坐著一個鐵盤固定的小茶壺,正呼哧呼哧往外噴著白色的水汽。 車廂后半部是幾個連著車壁的小柜子,幾層抽屜也都有暗扣,哪怕馬車疾行、剎車甚至是側(cè)翻都不止于滑脫砸傷人。 洪文知道抽屜里除了一應零嘴兒和防止意外情況的備用衣裳外,還裝著一套梳妝打扮的工具,偶爾嘉真長公主在馬車內(nèi)小憩后,就會取出來篦發(fā)、補妝…… 待來日他們大婚,或許自己也能幫著她打理下頭發(fā),幫著描眉什么的…… “想什么呢?”嘉真長公主輕輕碰了他一下。 “想著以后怎么給你畫眉?!焙槲拿摽诙?。 畫眉?什么時候才要畫眉?這樣親昵的話……嘉真長公主粉面微紅,嘴角卻翹了起來,“你左右善書我知道,可畫眉這種事卻跟旁的不同?!?/br> 洪文捏了捏她的手,“縱使我蠢笨,公主慢慢教就是了。一輩子這樣長,還怕學不會?” 嘉真長公主白了他一眼,“我忙著呢,誰要教你一輩子?!?/br> 洪文才要說話,卻聽角落里的青雁撲哧一聲笑,遞了兩盞熱茶過來,“是是是,一輩子不夠,怕是要下輩子,下下輩子哩!” 下輩子,多妙的話。 洪文和嘉真長公主下意識看向?qū)Ψ?,怦然心動?/br> 若得一知心人,一輩子怎么夠? 兩人分明什么也沒做,可青雁愣是覺得叫人面紅耳赤的,忙退回去,從后頭車簾子縫里往外瞧。 “呦,那不是之前什么油餅攤子上的春蘭?”她指著外頭道,“怎么這樣站在大雪里,在等人么?” 嘉真長公主和洪文驟然回神,也都跟著往外瞧。 外面雪下的越發(fā)大了,春蘭也不知在路邊站了多久,頭發(fā)和兩肩上都落了厚厚一層白雪,更凍得雙腳不斷跳動。 她身后還站著一個陌生婦人,瞧著年紀也不大,約莫二十來歲樣子,也如春蘭一般滿面焦急,似乎十分不安的樣子。 既然是熟人,倒不好這樣視而不見,路過她們身邊時,洪文探頭問道:“大冷天的,怎么在這里站著?” 一聽這聲音,春蘭猛抬起來的臉上就顯出喜色來,可一看那馬車卻又瞬間暗淡過去。 她也聽說洪太醫(yī)被點為駙馬,既然今兒坐大車出來,必然是與公主一起的,那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嘉真長公主的面頰也從車簾后面露出一點,“可是有什么急事?來人,將后頭那輛小車撥給這兩位娘子使?!?/br> 春蘭猛地跪下去,才要磕頭又忙伸手拉拉還傻乎乎站著的同伴,先在雪窩里用力磕了幾下,這才惶恐道:“驚了公主和駙馬的車架,民婦該死,并沒有什么急事,并沒有……” 那同伴一聽什么公主駙馬的,直接就嚇瘋了。 那是何等尊貴人物,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今兒竟真見著了?還這樣和氣! 洪文就道:“你不必怕,咱們還像以前那樣說話。你巴巴兒杵在這里,嘴唇都凍得青了,如今說沒事,誰信呢?” 嘉真長公主拍拍他的胳膊,突然變了個語調(diào),“本宮命你們即刻說來,不得隱瞞?!?/br> 她的威勢一出來,春蘭和那婦人立刻兵敗如山倒,哆哆嗦嗦說了實話。 “民婦有罪,民婦……確實是想等洪太醫(yī)的……” 作者有話要說: 隆源帝:從今往后,我這個哥哥就要靠后了。 嘉真長公主:…… 洪文:……您不是一直都挺靠后的嗎? 第一百零八章 確切地說, 春蘭是替朋友來等洪文的。 她身邊那個婦人叫桃花,是多年不見的兒時玩伴。 本來舊友重逢該是值得歡喜的事,奈何兩人抱頭痛哭一場后,又齊齊犯了難。 皆因非但春蘭自己遇人不淑, 桃花嫁的男人也不是東西, 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本想忍著, 可誰知兒子突然病了。婆家十分吝嗇, 請了兩回大夫看不好就不大上心, 想著有四處求醫(yī)問藥的錢倒不如再生一個。 反正疼的是兒媳婦嘛,不用白不用。 可桃花不愿意放棄兒子,硬咬牙不松口,過了幾日, 男人竟索性領回來一個妖妖嬈嬈的妾, 還口口聲聲叫桃花安心,日后那妾生的孩子只管抱在跟前養(yǎng)著就行…… 嘉真長公主自己就是女子, 最聽不得這個, 青雁就替她罵了幾句。 “那樣狼心狗肺的男人,還不如養(yǎng)頭豬殺了吃!” 桃花哽咽道:“民婦實在是沒法子了,那天就想抱著兒子跳河,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可無意中聽見來京城做買賣的同鄉(xiāng)說了一嘴, 好像是有個像春蘭的,在城里支了攤子,買賣很是紅火……民婦就把心一橫,投奔了來?!?/br> 她就想著,小地方看不好的病京城未必看不好, 沒準兒就有一線生機呢? 若春蘭在自然好,即便不在,往京城走一遭也算盡了最后一點為娘的心。 但萬萬沒想到京中大夫多,要錢更不少,張口就是好幾兩,便是把他們娘們兒買了也不值??! 春蘭不斷磕頭,“民婦也沒別的本事,只知道洪太醫(yī)醫(yī)術高明,可……” 她沒臉說下去了,實在是這事兒做得不地道。 她生意雖紅火,可一直都是薄利多銷,如今又雇了人、賃了鋪面,每月攢下的銀子勘勘夠自己生活,哪里還有富余的?雖咬牙替桃花母子看了一回,可吃了藥也不見好,這次,是真的走投無路。 絕望之下,春蘭突然想起來洪文,想著他年輕和善,醫(yī)術又高明,不比那些眼睛長到天上去的大夫們,或許能發(fā)發(fā)善心也未可知。 只是現(xiàn)在洪文身份不比以前,既是太子少師又是長公主駙馬,就算她是個粗鄙村婦也知道必然是極高貴厲害的,難免先怯了三分。 雙方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人家也不欠自己的,自己巴巴兒湊上去,豈不把人架到火上烤? 但好姐妹的孩子一天天衰弱下去,人命關天,她顧不上那么多,也只能抓住唯一的救命蛛絲試一試。 只是洪文好說話,春蘭卻不敢拿捏公主,方才一看竟碰上了,所有小算盤全都碎了…… 春蘭好歹還在京中見了幾年世面,桃花早就嚇得六神無主。 事先她并不知道春蘭口中的“好大夫”竟是這般高貴人物,此時早被嚇得魂飛魄散,恨不得這輩子就沒來過京城。 她膝行上前,又不敢去碰那馬車,扎著兩只手哭道:“不干春蘭的事,是民婦無知,我們不治病了,要殺要剮民婦都認了,只求,求您放過春蘭和民婦的孩子……” 錦上添花不難,難的是雪中送炭,更難的是同甘共苦。 之前有趙姓舉子心胸狹隘仗勢欺人,如今這兩個在世人眼中的“卑賤”婦人,卻這樣知曉大義。 嘉真長公主不禁在心中感慨,可見人的秉性與出身高貴和是否會讀書并沒有多大干系。 洪文扭頭看了嘉真長公主一眼,后者對他點了點頭。 洪文頗感歉意,“看來,咱們也只好改日了?!?/br> 嘉真長公主笑笑,“無妨。” 自己最欣賞的,不就是他這份熱心快腸嗎? 卻聽青雁低聲道:“依奴婢說,倒也不用改日,這春蘭娘子不就是開食肆的么?左右都是去街上吃,倒不如就去她家,又干凈又便宜,倒比其他不知底細的強些?!?/br> 洪文也不想白白錯過出來的機會,聽她這么說倒是有些心動,“公主覺得呢?” 嘉真長公主笑道:“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想帶我去看什么民間煙火氣,我也只好跟著罷了?!?/br> 她頗欣賞春蘭和桃花,也有心幫她們渡過難關。至于春蘭的攤子,她也不是沒去過,聽說如今租賃鋪面,越發(fā)齊整干凈了,倒不妨走一趟。 洪文十分感慨地握住嘉真長公主的手,“委屈你了?!?/br> 又問春蘭有沒有獨立的干凈屋子。 春蘭猛地抬起頭來,臉上沾滿雪片,拼命點頭,“有有有!那店鋪二樓就是民婦住的地方,雖然破敗,但絕對干凈!” 一行人又往春蘭的店鋪那里去。 因不欲引發(fā)轟動,嘉真長公主和洪文隔著一條街就下了車,兩人共擎一把油紙傘,邊走邊看街景,正好留給春蘭和桃花打掃的空。 今兒下大雪,外頭街上的人卻不少,既有外地回來過年的,也有要采買年貨回家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好一派熱鬧景象。 因去年鬧了疫情,洪文壓根兒沒顧得上過年,如今再一瞧這國泰民安,頓時覺得付出的都值了。 近來春蘭到處帶著桃花求醫(yī)問藥想辦法,那鋪子已經(jīng)關了兩日,此時有老顧客看見她開門,還特特過來買餅吃。 春蘭賠笑道:“著實對不住,親戚的孩子病了,正忙亂,沒顧得上開張,只自己做點吃。明兒吧,明兒一早我就賣?!?/br> 她想得明白,若洪文有法子,自己自然就能空出手來烙餅了; 可若連洪文都沒法子,她們也不得不放棄…… 那人一聽,忙問孩子的情況,又安慰幾句,“有什么別有病,孩子生病大人遭罪,你們先照顧孩子,明兒我再來?!?/br> 一時有街坊聽見了,也說了幾句好話,惹得桃花眼淚汪汪。 “春蘭,你說都是人,怎么差這么些?這些不認不識的聽見了還這樣關切,我那婆婆一家竟只眼睜睜看我們娘兒倆等死呢!” 春蘭咬牙切齒地罵了聲狗雜碎,“你既然來了,竟不要再回去的好,現(xiàn)在他又有了小的,那一家子保不齊要怎么磋磨你呢!” 桃花抱著孩子的手收緊了,喃喃道:“可……” 可她若不回婆家去,娘家也不要了,怎么過活呢? 春蘭才要說話,卻見洪文已經(jīng)護著穿觀音毛斗篷的嘉真長公主進來,兩人趕緊止住話頭,又要行禮,都被洪文止住了。 來之前洪文還有些怕,擔心再被人圍堵,沒想到百姓們忘性兒忒大,才一年過去,竟已無人再看…… 洪文先用熱水洗了手,待雙手變得暖和而柔軟才擦干了去看那小孩子,“多大了,什么時候開始生病的,平時怎么樣?你們說吃過藥,藥方帶了嗎?” 嘉真長公主也脫了外頭大斗篷,探頭瞧了眼,驚訝道:“哎呀,這樣小?!?/br> 小小一團,好像比七皇子更小些,皮膚黃黃的,還帶著點灰頭,半點不見尋常嬰孩身上胖乎乎的奶膘,哭聲也細,貓叫似的。 說句不中聽的話,在她這個外行人看來,簡直像隨時都會夭折一樣。 桃花的眼圈刷地就紅了,眼淚撲簌簌直往下落,哽咽道:“下個月就一歲了,只是一直不大健壯,近來又消瘦許多……最初是拉肚子,后來又開始吐,吃什么吐什么,一天下來奶都不能正經(jīng)吃幾口……” 洪文先打開襁褓看了眼,就見肚皮高高鼓起,按上去硬邦邦的,像一只充氣的鼓,叩擊有聲,不由皺了皺眉,腦海中瞬間翻出來幾個疑似病名。 有些棘手。 他又讓桃花掰開嬰孩的嘴看了下,舌苔厚且膩,再摸摸小臉蛋,“發(fā)熱?” 桃花慌忙點頭,“是,前幾日反復高熱,現(xiàn)在倒是強了。” 望聞問切,現(xiàn)在前三樣完了,洪文又去拿脈,果然如想象中一般細弱無力,不用力按幾乎感覺不出來。 他看桃花急得手足無措的樣子,知道即便詳細解釋對方也沒心思聽,當即刷刷寫了個藥方,交給嘉真長公主的侍從,“照方抓藥,速去速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