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終還是未曾能夠親眼確認(rèn)傷口到底如何，可答案已然明了了，她是大夫，很不錯(cuò)的大夫，就算是葉家那些自幼學(xué)醫(yī)的表哥表弟們也及不上她！那樣的傷勢哪怕并未刺進(jìn)了臟器，可也不可能只有這么點(diǎn)血，更不可能一點(diǎn)痛苦也沒給她帶來！她甚至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就好像那一刀壓根兒就沒有刺中了似得！

    “你若是不信，不如親自去刺她一刀，然后親眼看看要是如何迅速痊愈，痊愈到了一點(diǎn)痕跡都不會留下……”

    “她擁有不死之身……”

    “她不老不死不傷不滅……”

    “你可以親自去確認(rèn)一下……”

    耳邊，又響起了那個(gè)女人荒誕到了極致的話語，她自然不信，怎么會信？她葉晨曦雖然不是什么聰明的人，可也不至于蠢鈍到去相信這樣的事情，還是從她的殺父殺母仇人口中說出來的！她怎么可能相信？！

    可是——

    “而她的血，也能夠讓人迅速痊愈！只要還有一口氣，再重的傷都能夠治得好！”

    “你就是證據(jù)！”

    “你的心疾是從娘胎里面帶來的，發(fā)育不全導(dǎo)致的心疾即便是數(shù)千年之后的未來再先進(jìn)的技術(shù)也不可能完全康復(fù)，更何況是現(xiàn)在？”

    “你能活下來，就是喝了她的血！”

    “她救了你，但卻沒救你父親！……她明明可以救你父親的，可最后卻沒有救，她就這么眼珠子地看著你父親傷重而死，然后，再在你面前假仁假義地施舍關(guān)心！”

    “馮殃有一個(gè)癖好，便是喜歡收集那些孤苦無依被逼入絕境的孩子，她稱之為養(yǎng)娃娃……”

    “一個(gè)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不死，靠著這樣的癖好感受被人需要被人感激的滿足感，等膩了便冷眼看著一個(gè)個(gè)的走向毀滅……”

    “她親手殺了所有養(yǎng)大的娃娃……”

    “更不要說，你們所有人的悲劇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我之所以出現(xiàn)在這里，之所以出現(xiàn)在你父母的門口，就是因?yàn)轳T殃！就是她一手導(dǎo)致的！而你，卻將她當(dāng)成了恩人！”

    葉晨曦不信什么長生不死也不信什么假仁假義更不信從仇人嘴里說出來明顯就是挑撥離間的話，可是，她不能不聽她說的原本她的父親可以活下來的話！

    她爹原本是可以活下來的！

    而因?yàn)樗姆蜃觠iejie，她最敬愛的夫子jiejie，她最信任的夫子jiejie，她將其視作活下去指路明燈，充滿了無數(shù)的感激以及羞愧的夫子jiejie，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著爹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想要知道是不是真的，她想要知道真相，她瘋狂地想要知道！哪怕這是出自分明是不安好心之人的嘴里，她也還是瘋了一樣要去尋求答案。

    所以她來了。

    一路上的煎熬，無數(shù)的揣測后又推翻，推翻了又重新懷疑，無數(shù)的不眠之夜，她終于回來了，終于見到她了。

    在那一刻，她心中已然是信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信了，可就是信了啊！

    她不老不死不傷不滅……

    眼前的那一張臉，不就是不老嗎？

    她怎么就從未發(fā)現(xiàn)過，自己在一天一天地長大，所有人都在變，哪怕是殷承祉也長大了，而她，卻始終沒有變化，十幾年前并不清晰的記憶在那一刻清晰的可怕，那一張臉，與當(dāng)年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shí)候，有什么不一樣？

    那一刻，她要發(fā)瘋了，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不過就算當(dāng)時(shí)控制住了又如何？不過是晚了些許罷了，如今，不也是一樣的結(jié)果？她終究還是控制不住，什么謀劃，什么計(jì)策，全都拋九霄云外了。而她陷入到了瘋狂中，滿腔的憤怒和絕望，以近乎玉石俱焚的決絕，尋求而來的答案卻又只是在證明了她的愚蠢她的天真！她苦苦煎熬最終以為熬出頭了最終成了一個(gè)笑話，天大的笑話！

    “啊——”

    她歇斯底里地地嘶吼著，彎著腰，像是野獸陷入了絕境般，嘶吼著。

    馮殃面色一震，“葉晨曦……”

    “啊——啊——”葉晨曦繼續(xù)嘶吼，赤紅的眼眶中積蓄的淚水決堤而出，面容蒼白而扭曲，一聲聲的嘶吼從口中喊出，“啊——啊——啊——”

    馮殃沒有再說話。

    葉晨曦的嘶吼驟然又停了，身子一彎，將地上的匕首給撿起然后舉高，只是這一次卻并不是刺向馮殃，而是自己。

    馮殃神色一變，瞬速出手制止，奪過了她手里的匕首之后揚(yáng)手便是一巴掌，怒斥道：“你瘋了嗎？！”

    葉晨曦?fù)溥^去想要將匕首搶回來。

    馮殃如何會讓她得手，揚(yáng)手將匕首扔到了一旁，又三兩下將瘋狂的少女止住，“你給我冷靜點(diǎn)！”

    “啊——”葉晨曦像是徹底陷入瘋狂的野獸。

    馮殃死死地摁著，沒有再怒斥，就這么以暴力強(qiáng)制地摁著她。

    葉晨曦從開始的掙扎嘶吼，轉(zhuǎn)為了瘋狂大笑，再后來，許是消耗太大了，又許是徹底崩潰了，再也無力支撐瘋狂，癱軟了身子。

    馮殃松開了手。

    她倒在了地上。

    不老不死不滅……

    她的血可以讓人快速痊愈……

    她明明可以救你父親，卻眼睜睜地看著你父親死……

    她救了你不過是因?yàn)樗袀€(gè)喜歡養(yǎng)娃娃的癖好……

    她便是喜歡看到人在最憧憬的時(shí)候墜入絕望……

    她玩弄人心到了極致……

    馮殃根本不是人，她就是這樣一個(gè)魔鬼……

    她明明可以救你父親，但卻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她對你好，不過是因?yàn)樗奶厥怦焙谩?/br>
    你真以為她在乎你嗎？

    她誰也不在乎，一個(gè)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誰也不會在乎，她不過是在玩她的游戲罷了……

    葉晨曦捂著耳朵，死死地捂著，可還是無法隔絕那些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腦海中響著，好像已經(jīng)刻在了她的腦子里一樣。

    痛不欲生，也不過如此了。

    “啊……啊……”

    好痛苦。

    好痛苦。

    爹，晨兒好痛苦啊……

    爹……

    “葉晨曦，你看著我！”馮殃蹲下身，雙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沉聲喝道，“你看著……”

    葉晨曦猛然打開了她的手，赤紅的眼瞳盯著她，“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你……”

    “為什么不救我爹？為什么要看著他死？為什么不救他？你不是很欣賞他的嗎？你不是說他是你朋友的嗎？你甚至都愿意給他當(dāng)名義上的妻子，將你的名字刻在了他墓碑上，你為什么不救他？為什么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葉晨曦質(zhì)問著，哭著質(zhì)問著，沒有先前的瘋魔，可情緒卻里崩潰更近了。

    馮殃吸了口氣，“葉晨曦……”

    “為什么？夫子jiejie為什么？你為什么不救他……”葉晨曦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衣袖，絕望無害地哭著問道，“為什么？”

    馮殃知道方才她拿刀刺向自己并不是因?yàn)榘l(fā)瘋，也不是因?yàn)橄胍詺ⅲ窍胍源藖碓俅_認(rèn)一件事。

    連辛！

    這一次，是不打算留余地了嗎？！

    “我不知道你從那個(gè)男人嘴里聽到了什么，可葉晨曦，你不是小孩子了，是非對錯(cuò)你心中自有衡量的標(biāo)準(zhǔn)！”

    “哈哈……哈哈……”葉晨曦笑了，眼底的最后一絲希冀徹底破滅，仿佛抓住了浮木般的手也松開了，“哈哈哈——”越笑便越瘋狂，也越絕望，數(shù)息之后，便又驟然停下，神態(tài)聲音瞬間被極度的陰冷所覆蓋，“事到如今，夫子jiejie還是不肯給我一句實(shí)話嗎？”

    馮殃呼了口氣，壓下了心底又要竄出來的火氣，對始終糾纏不放的連辛，更對自己！這一個(gè)個(gè)的！來了這里十幾年就養(yǎng)了這么兩個(gè)孩子，可一個(gè)個(gè)的都成了什么樣子了？！她哪里來的臉面說自己活成了個(gè)老不死了？！她是白活了這么長的日子了！

    實(shí)話？

    為什么？

    因?yàn)槟愕恢遣皇悄隳赣H，因?yàn)樗麍?jiān)信只要他活著，你母親便絕不會放過你們父女，因?yàn)樗詾橹灰懒?，便能勾起你母親一絲慈母之心，因?yàn)樗類勰隳赣H，愿意用死來成全她，保護(hù)她！因?yàn)樗f念俱灰，無可奈何了，只有用死亡來保護(hù)你！

    他甚至是在用死亡來逼我護(hù)著你，用死亡來為你留下了他所能想到的最堅(jiān)固的庇護(hù)！

    他是為了你！

    這就是實(shí)話，這就是為什么？！

    可這些是她想要的嗎？！

    能說嗎？

    馮殃敢保證一旦她說了，下一刻葉晨曦就會又把那匕首撿起來然后毫不猶豫的比之前還要決絕地捅了自己的胸膛里，哪怕她依舊能阻止，可能阻止幾次？

    她葉晨曦這輩子就算不尋短見也只能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生老病死，人之常態(tài)罷了，不該施以外力?！?/br>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終于清清楚楚地給了她答案了。

    她真的見死不救。

    真的！

    這件事是真的，那其他的也無需再問了。

    都是真的！

    全都是真的！

    從她仇人嘴里說出來的那些，如今刻在了她腦子里的那些，都是真的，哪怕再荒謬也全都是真的！

    眼前的這個(gè)人，她幼時(shí)喜歡的jiejie，少女時(shí)死死抓著當(dāng)成了救命稻草的夫子jiejie，她這輩子僅剩的唯一的親人，卻是導(dǎo)致了她喪母喪父，淪落至此，痛苦如斯的罪魁禍?zhǔn)祝?/br>
    “養(yǎng)著我，看著我痛苦，你很開心嗎？”

    葉晨曦沒有再歇斯底里，只是精氣神卻全都被抽走了般，宛如行尸走rou似得，輕輕地說著，不是質(zhì)問，卻比質(zhì)問還具有殺傷力。

    她崩潰了。

    那花了好幾年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重新建立起來的信念再一次徹底崩塌了，崩塌的甚至比之前更加的徹底。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夫子jiejie啊……哪怕是我恨崔家恨殷承祉而遷怒夫子jiejie的時(shí)候，我還是喜歡……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夫子jiejie?。　?/br>
    可這一切，卻不過是一場自導(dǎo)自演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