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天, 崔綠真晚上洗澡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前脖頸火辣辣的疼。那天被楊愛衛(wèi)那一拎，衣服領(lǐng)子緊緊的勒住脖子, 她又用力掙脫，磨出一道血印子來。

    三天沒洗澡，結(jié)痂了。

    要問為啥三天不洗？沒水呀！冬春是石蘭省的旱季，灌溉莊稼的水都沒有，城里都是分時段劃片區(qū)供水的。

    她小心的用鏡子看了看, 幸好冬天衣服厚, mama沒看見, 不然得多擔(dān)心吶！

    她緊了緊拳頭, 臭王八蛋，便宜他了, 明兒她得再揍一頓。

    她崔綠真就是這樣的女孩，受了欺負(fù)不會忍氣吞聲, 但也不想讓父母擔(dān)心, 她就是要憑自個兒實力揍回來。

    她有這個信心, 也有這個實力。

    她在床上翻了兩個跟斗，氣哼哼的想，我可是一只即將一千年的小地精, 不怕你喲！

    是的, 她現(xiàn)在依然是小地精, 雖然年齡馬上就一千歲了, 可她的靈力上不去, 一天不到十四級, 她就一天是“小地精”。

    大地精啊, 那得靈力突破十四級才算嘞！

    當(dāng)然, 她現(xiàn)在對修為也沒什么執(zhí)念，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人類的日子太幸福啦，做一只人類也挺好的。想到那么多好吃的，她躡手躡腳出了臥室門，摸到客廳，從靠墻的柜子里摸出一個油紙包，那天買的菠蘿豆還沒吃完呢。

    可一摸，原本脹鼓鼓的油紙包像癟了氣的氣球！

    幺妹大驚：小猴子居然把所有菠蘿豆都吃啦？！吃光光啦，一顆不剩！

    她失望極了，臭小子，她明兒一定要買兩塊錢的回來，藏自個兒屋里躺著吃！可想想她現(xiàn)在的資產(chǎn)，那天買餅干就是最后一塊錢啦，她的存錢罐，比她的臉還干凈。

    唉！

    正想著，忽然聽見mama的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她豎起耳朵，有點好奇，躡手躡腳摸過去，不用貼耳朵，這門隔音不好，她很快就聽見mama說：“真有這么多？”

    “嗯，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問過銀行工作人員?！?/br>
    “這，六百二，可真……”黃柔忍不住驚嘆。

    幺妹皺著眉頭，她懂事，就算再好奇也不會偷聽大人在房間里說話，尤其是睡覺時間。可什么六百塊，這可是錢誒，她真的太好奇啦！

    小地精也愛錢的呀！

    “要不是昨天老領(lǐng)導(dǎo)打電話來，讓我去看看戶頭，我都差點忘了這茬……”顧三嘆口氣，“說是前兩年藥材沒長成，不適應(yīng)北京的氣候，死了三分之一，不敢跟小丫頭說，怕她難過，活下來的經(jīng)過三年繁育，年頭剛投產(chǎn)，銷量還不錯。”

    一款新藥想要投產(chǎn)上市，至少得經(jīng)過好幾年的藥理研究、毒理分析，副作用反饋，而期間的動物實驗、臨床實驗，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雖然，楊旅長一口咬定半枝蓮和透骨草對他的骨癌絕對有用，他絕對可以保證自己就是吃這個吃好的，可田廣峰得走程序，得對廣大的千千萬萬患者負(fù)責(zé)任，對整個企業(yè)負(fù)責(zé)任。

    所以，他愣是頂著老丈人的壓力，在藥廠成立科研團(tuán)隊，歷時三年半，一共四十二個月，終于做出劑型穩(wěn)定、療效顯著的蓮花透骨膠囊來。

    當(dāng)年她們跟田廣峰簽的合同是每個季度打款，這才剛銷出去一個季度，十月份分紅就到了。這么多年沒動靜，他們也不好問，差點把這事忘了，當(dāng)初專門辦來的存折也早扔哪兒找不著了。

    還是楊旅長經(jīng)常掛念，藥沒做出來，時不時給他們寄點各地特產(chǎn)，孩子衣服啥的。幾乎每一年，顧三都會給老領(lǐng)導(dǎo)打幾個電話，關(guān)心一下.身體飲食起居啥的。

    這一次，還是楊旅長聽女婿說已經(jīng)給她們打分紅了，趕緊打個電話提醒顧三去銀行查查，到賬沒有。

    兩口子翻箱倒柜才把那存折找出來，一查居然有六百多塊！

    他們現(xiàn)在也算中層干部，不是沒見過這點錢，令他們震驚的是——這才只是第一個季度，以后銷量越來越大，知名度越大，每隔三個月就能收到一筆，只會越來越多，到時候還不知道得有多少呢！

    當(dāng)初，他們都以為只是哄老爺子開心的，頂多幾十塊，還強(qiáng)烈反對田廣峰和楊海潤補貼她們……現(xiàn)在看來，老爺子是真的替幺妹想好了今后的幾十年！

    “這么多，要不咱們給老旅長買點東西？”

    “我自有安排，這樣，既然是給幺妹的分紅，你就問問她，孩子大了，想要啥給她買點?！?/br>
    剩下的，就是窸窸窣窣的“大人”聲，幺妹趕緊溜了。

    她要有錢了呀！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興奮不已，她決定，明天暫時放楊愛衛(wèi)一馬，她要去大吃大喝揮金如土！

    第二天放學(xué)，發(fā)現(xiàn)mama在桌子上留了個紙條，她跟靜靜阿姨上市區(qū)籌備辦詩社的事去了，囊中羞澀的小地精，摸了摸她空癟癟的小錢包，拿出mama提前換好的飯票票，吃食堂去。

    “嘬嘬——”

    下一秒，一只金黃色的細(xì)腰大長腿的狗子從401跑出來，兩只前爪爪搭在她手臂上，舌頭差一點點就要舔到她的臉?！靶』ㄉ辉S舔人，你聽到?jīng)]？”

    小花生，哦不，現(xiàn)在是大花生了，大花生收回舌頭，搖著尾巴，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去職工食堂。

    以前的市三紡食堂那是全縣干部職工都羨慕的地方，現(xiàn)在門可羅雀，每天固定就那么五六個菜，白菜土豆卷心菜基本上雷打不動的，哪怕是炒rou也沒啥香味。

    自從廠里效益不好，經(jīng)常拖欠工資后，胖胖的做菜好吃的大師傅就辭職了。

    當(dāng)時還引起老大不小的轟動嘞！

    要知道，在國營大廠的食堂掌勺，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工作?。〔恢棺詡€兒吃得肚飽肥圓，身邊的親戚朋友也能得不少好處嘞，大食堂里用料多點少點其實不大能看出來，省下的可就是自己的。

    他這么多年在食堂，也攢下不少身家，正好趁著拖欠工資的機(jī)會，把工作給辭了。前腳剛辭職，后腳就進(jìn)了街上國營食堂的后廚，聽說工資比以前漲了兩倍不止，還有休息天，當(dāng)天食材當(dāng)天賣完為止，一般六七點就能下班，哪像在廠里，還得給夜班工人做宵夜。

    都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他這一走，倒是走對了。

    同時，他的例子仿佛也是在打破常規(guī)，讓更多的人明白，有時候辭掉鐵飯碗并不意味著失業(yè)，還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尤其工資被拖欠的，手里又有點技術(shù)的工人，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盤。

    也得虧胡雪峰回來得及時，他要再晚一兩年回來，那些老牌的八級工人們走的走，怠工的怠工，市三紡可能就真七零八落，樹倒猢猻散了。

    這不，今天的食堂又是一鍋大白菜，一盆炒土豆，和半盆沒啥醬色的回鍋rou。幺妹看了一眼，非常不情愿的問：“伯伯還有別的菜嗎？”

    師傅雙手抱胸坐在玻璃窗后，惡聲惡氣的說：“沒，要吃好的上國營食堂去！”

    幺妹吐吐舌頭，好叭，那她就不要了。

    小丫頭抱著滿滿一飯缸米飯回家，把煤爐蓋子揭開，拿出兩個雞蛋，支上小鐵鍋，放一丟丟香油，看看米飯挺多的，好像不夠，再加一丟丟，把雞蛋打在碗里，攪開，“刺溜”下鍋，炸至兩面金黃，搗碎，下米飯，鹽巴味精撒上，一盆香噴噴的蛋炒飯就出鍋了。

    黃柔對她任何一件事都沒多高要求，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要求，衣食住行學(xué)習(xí)就沒有她不會做的，以后即使不在家長身邊她也能把自己餓不死……可又沒一件精通的。

    你看，這蛋炒飯看著黃橙橙的粒粒分明，挺有食欲對不對？可她才吃一口就苦著臉吃不下了，太咸了呀！

    放調(diào)料可是最講究經(jīng)驗的，她小人兒沒做過幾次，對鹽巴這東西沒概念，就跟土似的，撒兩下看不見影子，再撒兩下，左一撮右一撮的，很快就咸死了。

    可家里所有零食都吃完啦，小地精委屈巴巴的放下碗筷，要是有錢就好了，她想吃鈣奶餅干蛋奶餅干菠蘿豆大白梨，一切奶香的甜的，她都想吃怎么辦呀？

    唉！

    沒錢寸步難行呀！

    “咚咚咚?！?/br>
    “綠真你在家嗎？”

    “麗芝？”

    楊麗芝嘴里正叼著半個蘋果往里踮腳看，“你mama不在家嗎？”

    “嗯吶，有什么事嗎？”

    楊麗芝眼睛一亮，神秘兮兮的拉上她就跑。

    雖然她沒說，可小地精就是感覺一陣驚喜，絕對是個好事兒！

    來不及多做解釋，兩個人跑到楊家?？蛷d的小桌子上擺著一把圓溜溜的篩子，里頭是堆成小山似的黑白花殼的葵花籽兒，剛出鍋還冒著熱氣。

    幺妹雙眼冒光，“楊老師炒的瓜子嗎？”

    楊麗芝神秘兮兮的搖頭，指指廚房：“我姐炒的，你嘗嘗味道咋樣？”

    幺妹從一進(jìn)門就聞見味道不一樣了，像mama做紅燒rou時廚房飄出來的味兒，初步判斷有八角、茴香、桂皮和甘草，這也太香了叭！

    她抓起熱乎乎的兩粒，用前面幾顆小牙齒嗑開，舌頭不小心舔到香噴噴的瓜子殼，頓時眼睛一亮，咦還挺香的耶……瓜子仁兒脆生生，五香味，她連瓜子殼也舍不得吐出去，含在嘴里，品嘗那誘人的五香味。

    “怎么樣？”楊麗芝的兩只小眼睛里，是黑黑亮亮的星星。

    “超級好吃！”

    “呀！”楊麗芝雙手合十拍了一把，“jiejie你看嘛，我就說吧，綠真都說好吃的那肯定就是真好吃，咱們肯定能賣出去！”

    楊美芝笑瞇瞇的從廚房出來，她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了，沒考上高中，就在周邊農(nóng)村插隊，但因為她爸爸有關(guān)系，她插隊的生產(chǎn)隊對她特別寬松，一周有兩三天都是在家里。

    原來，自從那天在勞教場看見明目張膽賣瓜子和紙煙的小哥哥后，她回來跟jiejie一說，楊美芝就心動了。她在公社最近的蓮花溝生產(chǎn)大隊，因為離城里近，村里不少人都偷偷往公社和市區(qū)倒騰自家的瓜瓜果果，一年下來能多點現(xiàn)錢，比其他山溝溝里的生產(chǎn)隊富足得多。

    楊美芝眼看著，也心動極了，可苦于沒有倒騰的東西。

    正巧meimei回來一說，她就動了心思。光賣炒瓜子兒，她覺著肯定競爭不過那天的小伙子，明擺著人家已經(jīng)賣了一段時間，她就想搞點兒與眾不同的。

    “我在市里做客的時候吃過，陽城賓館的瓜子兒就是五香味的?！彼鴹畎职殖赃^好幾頓大領(lǐng)導(dǎo)的酒席，確實比兩個小土妞見多識廣。

    而且，她在蓮花溝插隊，跟的就是溝里大廚，跟著她學(xué)過紅燒rou，尋思著要把這些大料放瓜子兒上，那還不得讓人香掉了舌頭？

    瞅著楊老師上市里培訓(xùn)一個星期，她就在家自個兒實驗起來。瓜子兒是別人送的，大料家里偷偷開著個簡易小賣部，有的是。

    一開始，她放多了冰糖，覺著怪怪的，干脆不用糖，只放甘草，甘甜回味比單純的甜口感好，再放點鹽巴味精，放水里合著葵花籽一起煮，煮得入味后晾干，再回鍋炒到焦脆就是這個味兒啦！

    幺妹豎起大拇指，“美芝jiejie真厲害！”

    楊美芝也是小眼睛，平時看著很一般，但姊妹倆都是小而精致，鼻子嘴巴臉蛋都很小，白白凈凈也挺耐看。幺妹看著，情不自禁感嘆：“jiejie真漂亮?！?/br>
    “噗嗤……小丫頭，哪有你漂亮？你這小嘴巴可真甜嘞！”

    幺妹害羞的笑笑，又吃了兩顆瓜子兒。既然是要賣錢的，她就不好多吃，嘗個味兒打算回家去了。

    “誒等等，我找你們來，是有個任務(wù)要交給你們?！?/br>
    幺妹和楊麗芝對視一眼，難道是……

    “對，你們幫我去勞教場賣瓜子兒怎么樣？我一把給你們二厘錢?！卑褦?shù)是按小伙子的算，他手大，自然也就抓得多，以她倆的小巴掌算，一小把五香瓜子兒正好抵小伙子的一大把原味瓜子兒。

    這買賣不虧，而且賺頭應(yīng)該還不小嘞！

    一把掙二厘的售賣費，十把就是二分，一百把就是二角，五百把就能掙一塊錢！兩小只沒咋見過錢的，立馬拍胸脯保證：“jiejie放心，一定保證完成任務(wù)！”

    楊美芝笑得像只狐貍，給她們一人準(zhǔn)備一只可以挎在肩上的布褡褳，她裝好滿滿一簍瓜子兒，用自行車推著來到勞教場。

    此時的勞教場，比四天前還熱鬧，簡直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楊美芝給她們布褡褳裝滿，將她們支使到人最多最擠的地方，“去試試，喊一喊就有人買啦。”

    楊麗芝終究是害羞些，磨磨蹭蹭來到人群外圍，小聲的問好朋友：“我們真要賣嗎？會不會沒人買呀？”

    幺妹趁機(jī)又嗑了幾顆，“這么好吃，會有人買噠?！?/br>
    “可……可……”

    為了掙錢，沒吃中午飯餓了一路的小地精不想可是，她現(xiàn)在只想掙錢去買好吃的，大眼睛打量一圈，找到一個面善的中年婦女，脆生生地問：“伯娘要吃瓜子兒嗎？五香味的喲！一分錢一把?！?/br>
    她生得漂亮，就跟放大版的年畫娃娃活生生從年畫里走出來一樣，烏溜溜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里頭滿是真誠和期待，你說誰能不心動？

    更何況她還張開小手，白凈凈筆直的手掌心里躺著三顆瓜子兒，“伯娘可以嘗嘗，先嘗后買，不好吃不要錢喲?！?/br>
    女人仿佛被年畫娃娃蠱惑，不由自主的拿起一顆，“嘖嘖，真香，放了不少大料吧？”

    “是嘞，一分錢一把喲，很便宜噠！”

    雖然這年代依然窮，可一分錢對于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來說，還真不算多少，女人遞過來一分錢，幺妹大大的滿滿的抓了一把給她。身旁其他婦女看見，見女人含在嘴里慢慢的嘬，恨不得把瓜子殼也嘬干凈，頓時也饞了，都想嘗嘗五香味到底是個啥味道。

    大家你一分，我一分，有的直接要求給裝滿她口袋，幺妹壓根忙不過來，干脆把衣服口袋撐開，讓大家放錢進(jìn)去，她另一只手專門負(fù)責(zé)抓瓜子兒。

    當(dāng)然，慌亂之下，也會遇到幾個貪便宜的婦女，自個兒伸大手進(jìn)褡褳里抓，一抓就是一大把……小地精也沒法啊，實在是太搶手啦！

    甚至還有幾個想吃白食的年輕男人，看她一個小女娃娃在人山人海里鉆進(jìn)鉆出，附近也沒家長跟著，頓時起了賊心，幾個人把她夾在中間，你一把我一把的偷瓜子兒，小地精再能干，那也擠不過這么多有心人……等再出來的時候，損失了不老少嘞！

    她有點氣餒的將事情說了，楊麗芝更加不敢擠進(jìn)去了，她連叫賣都張不開口。

    “要不咱們回去吧，我姐就是故意使咱們來，把咱們當(dāng)廉價勞動力剝削呢！”楊麗芝嘟著嘴，非常不滿意的說。

    幺妹是個憨厚孩子，美芝jiejie以前也會給她零嘴吃，她不覺著是剝削：“咱們這是憑自己勞動掙錢，掙了錢就能買東西吃啦，我發(fā)現(xiàn)供銷社新出了一種叫菠蘿豆的，可好吃啦……”

    “真的？”

    “真噠！”幺妹見她實在不愿開口叫賣，干脆倆人合作，她負(fù)責(zé)叫賣和抓瓜子兒，讓麗芝專門收錢找錢，這樣就不會混亂啦。

    她們身形還不算太大，擠進(jìn)去不難，竄來竄去也不惹人眼，倒是很快就將兩個褡褳賣空，又出來裝了幾個回合。

    一直賣到一點過，她們才氣喘吁吁紅著臉擠出來，楊美芝雄心勃勃，炒的瓜子起碼有二三十斤，所剩已經(jīng)不多，還想讓她們繼續(xù)賣。

    楊麗芝不干了，擦著額頭的汗跺腳，“姐你咋自個兒不去賣呢？”

    兩個小的熱得滿頭大汗，不知道吃了多少別人的臭屁臭汗，她倒好，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凈凈站在大樹下乘涼。關(guān)鍵吧，她數(shù)錢還不爽快，說好的一把分她們二厘，按照總錢數(shù)八塊六毛四分算，她應(yīng)該分她們一塊七毛二分八厘才對，可她硬說她們把瓜子兒賣丟了，只給一塊半。

    楊麗芝氣瘋了都，“周扒皮！你還是我姐嗎你？騙咱們幫你干苦力卻不給錢，你自個兒咋不去啊？”

    楊美芝沒想到meimei這么易燃易爆炸，當(dāng)然，她也想不到她們?yōu)榱速u這些東西受了多少罪，“你胡說啥呢，信不信我告爸媽，你昨兒偷偷拿走抽屜里的五分錢？”

    楊麗芝的臉更紅了，生氣的反嗆回去：“你告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偷mama的大料煮瓜子兒，做無本買賣，還想壓榨剝削我們，你這資本主義傾向可真夠嚴(yán)重的！”

    姐倆你一言我一語，爭鋒相對。可憐的小地精，餓著肚子擠了一圈，她只想趕緊拿到錢，買個吃的墊墊肚子。

    此時此刻的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胡峻哥哥和菲菲以前的困難，那么多日月，那么多嚴(yán)寒酷暑，他們是怎么挨著餓撿垃圾的？是怎么在肚子空空如也的情況下還堅持上課的？

    她覺著，胡峻哥哥實在是太了不起啦，在那么艱苦的條件下居然還能考第二名！

    拿到血汗錢，兩個人氣呼呼的沖到供銷社，財大氣粗地稱了一塊錢的菠蘿豆，兩根奶油冰棍兒，還剩四毛多錢，兩個人平分。

    有吃的又有錢，哪里還記得剛才的艱辛？倆人邁著六親不認(rèn)的步伐，一路走一路吃，趕回學(xué)校上下午的課。

    全社會都在忙著撥亂反正，學(xué)校也亂得沒個章法，一會兒說不用勞動全天都要上課，一會兒又說勞動不能丟，課只上半天……反正不管怎么安排，學(xué)生只能聽老師的。

    老師說天熱，先上兩節(jié)課再去勞動，于是，沒有睡午覺的她們，一進(jìn)教室就困成馬了，老師在上頭講啥不知道，她們反正是在座位上小雞啄米。

    小孩的氣總是消得很快，等到下午放學(xué)的時候，兩個人都想不起中午的委屈了，又賤兮兮的跑去問楊美芝，“明天還賣不賣呀周扒皮jiejie？”

    明兒是周六，勞教場上的人只會更多，許多不上學(xué)的孩子也會跟著大人去，潛在客戶更多嘞。楊美芝想到這茬，怎么可能不去？又連夜炒了十多斤瓜子兒，前提是出門前就得把瓜子兒稱重，算好大致的把數(shù)，要是少得太多就要扣她們工資。

    找不到工作的兩小只，只能答應(yīng)資本家的剝削條件。

    ＊＊＊

    黃柔和陳靜的詩社籌備得差不多了，掛靠在市文化館集體下，由市文聯(lián)和作協(xié)擔(dān)任指導(dǎo)，還請動了龍葵大作家給她們題詞，大河詩社還沒正式開起來，在陽城市卻已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現(xiàn)在一說“大河詩社”，即使不知道它出了些什么詩人什么名詩，可整個文化界都知道這是龍老關(guān)懷下孵化的文藝雛鳥。

    這還是個蛋呢，關(guān)心的人就已經(jīng)不少了。黃柔和陳靜愈發(fā)忙得腳不沾地，連周末也沒時間休息。

    顧學(xué)章果然守信，給她們從物資局要到一筆活動經(jīng)費，雖然不多，只有四百塊，可有了物資局帶頭，其他各部門單位，也或多或少給了幾十上百塊資助，一番“要”下來，居然給拉到小兩千的活動經(jīng)費。

    這可把陳靜高興壞了，這相當(dāng)于她四年的工資啦！

    手里有了錢，她們愈發(fā)躊躇滿志。

    沒有固定地點？

    學(xué)校自從聽說她們組建詩社后高度重視，堅決給予配合和支持，給調(diào)撥了兩間閑置教室作活動地點。一間用來辦公和儲存詩社公共物品，一間設(shè)置成詩社活動室。

    沒有固定組織架構(gòu)？

    龍葵答應(yīng)出任名譽社長，毛大師當(dāng)顧問，陳靜任社長，她的同學(xué)和黃柔任副社長，另外幾個隨同奔走的同學(xué)分別任秘書長和外聯(lián)部部長。

    詩社還沒開起來，已經(jīng)有不少文化界人士慕名而來，主動要求加入呢！

    于是，又多了八名理事，都是陽城市小有名氣的文人……當(dāng)然，基本是男的。

    經(jīng)費地點組織架構(gòu)都有了，現(xiàn)在就差專職工作人員，維持詩社的日常運營了。而且，黃柔還發(fā)現(xiàn)個問題——她們居然沒有負(fù)責(zé)財務(wù)工作的人員！

    要是沒經(jīng)費也就罷了，這兩千塊的經(jīng)費要還在她們手里，一面是不正規(guī)不成體統(tǒng)，一面也擔(dān)心以后要有人提出監(jiān)督經(jīng)費使用情況，要哪兒出點紕漏，可就是跳進(jìn)黃河洗不清了。

    “害，瞧我，忙糊涂了。”陳靜懊惱的拍了拍后腦勺，讓秘書長拿出登記有所有成員姓名的筆記本，一個一個的挑選起來。

    幺妹寫完作業(yè)，眼睛看著對她來說還算晦澀難懂的《三國演義》，耳朵卻習(xí)慣性的豎著。

    “這小劉怎么樣？”

    其他人搖頭，“他不夠細(xì)心，管錢怕是不妥。”

    陳靜咬了咬嘴唇，“那這個小趙呢？”

    “不行不行，話太少，嘴笨，賬還不一定算得清。”

    “那老王呢？”

    其他人又給否了，“年紀(jì)太大，而且本職工作太忙，人家哪有時間給咱們管錢？”

    陳靜雙手一攤：“那我是找不出來了，要不咱們單獨招一個專職的吧？反正頭仨月有經(jīng)費，以后出了詩集還有外聯(lián)活動，掙了錢也能給發(fā)工資！”

    真是想著就美呢，一群年輕人都樂了！

    當(dāng)然，他們現(xiàn)在的目的不是掙錢，是對這個國家赤子般的熱愛，對文學(xué)詩歌真誠的熱愛，讓他們自發(fā)的聚集在一起，成為戰(zhàn)友！

    “可以讓我春苗jiejie來呀！”小地精忽然插嘴道。

    “啥春苗jiejie？”陳靜愣了愣，“是你大伯家的春苗？”

    “對呀！我春苗jiejie數(shù)學(xué)學(xué)得可好啦，算賬又快又準(zhǔn)確，在門市部從來沒出過錯?！?/br>
    黃柔怔了怔，是啊，春苗不正挺合適的嘛？

    她可是高中畢業(yè)的高材生，在班上最強(qiáng)的一門學(xué)科就是數(shù)學(xué)，高中畢業(yè)考試還考了全縣單科第一呢！

    另一名副社長問：“她現(xiàn)在插隊回來了嗎？還沒分配工作吧？”

    這下，陳靜為難了，春苗在供銷門市部上班她是知道的，說要招一名專職財務(wù)也是她說的，總不能自個兒打臉吧？可要說服人小姑娘放棄大好工作來詩社，他們又拿得出啥樣的薪資條件呢？

    本來詩社就不是盈利機(jī)構(gòu)，工資開高了也交代不了。當(dāng)然，以供銷系統(tǒng)現(xiàn)在的工資水平，她們也不可能比人家高！

    總不能拿“理想”兩個大字綁架別人吧？甘于清貧是美德，可養(yǎng)家糊口也是責(zé)任。

    陳靜為難的看向好友，不知如何是好。

    黃柔也不忍她為難，不贊成的看幺妹一眼，“小丫頭胡說呢，我們家這侄女有工作，抽不開身?！?/br>
    其他人信以為真，也就不再提了，只說以后再商量，看時間不早，也都紛紛回家了。

    黃柔累了一天，雙腳泡在熱水盆里，雙手輕柔地往臉上抹雪花膏。幺妹討好的湊過去，“mama，我?guī)湍愦繁嘲龋　?/br>
    小拳頭均勻的落在肩頭，黃柔舒服的閉上眼睛，“剛才怎么想到你春苗jiejie？”

    “因為jiejie數(shù)學(xué)好呀，賬算得又好。”

    黃柔嘆口氣，是啊，大侄女看著木訥，可數(shù)學(xué)是真學(xué)得好，這在女學(xué)生里，尤其是女高中生里可不多見。常規(guī)思維里，大家都會覺著女生在理科上不如男生有優(yōu)勢，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得出的“經(jīng)驗之談”或者規(guī)律總結(jié)。

    捶著捶著，小地精忽然小聲的問：“mama能不能給我一點點錢？一點點就行哦?！?/br>
    黃柔倏地睜開眼睛，“要錢干啥？”

    本來，現(xiàn)在家庭條件好轉(zhuǎn)，她手里也有點小錢，可她就是不敢放閨女手里。畢竟，從小這丫頭就是給多少花多少的孩子，賣字的“臟亂”她能不聲不響一個星期就花光，家里大人省吃儉用好的盡著她，她倒好，拿著大把的錢請吃請喝？

    你就說吧，哪個當(dāng)家長的不氣？

    要還給她錢，那就是資助她“吃里扒外”嘞！

    幺妹想不到，她現(xiàn)在的捉襟見肘完全是自作孽，只是可憐兮兮的說：“食堂的飯菜不好吃，mama不在家的時候我可以去外面吃嗎？”

    這是個很正當(dāng)?shù)睦碛桑@個年紀(jì)營養(yǎng)最重要。黃柔點點頭，從兜里掏出一張五角的紙票，“明天中午我不在家，你去外頭食堂吃水餃吧。”

    物價漲了，最開始二角一碗，后來二角三分，二角八分，現(xiàn)在已經(jīng)漲到三角二分了。

    老百姓手里的錢，是越來越不值錢了。想到這，黃柔又開始憂慮，是不是該再買點啥？把紙幣換成固定資產(chǎn)？

    正想著，楊老師來了，帶著兩個閨女。

    楊麗芝進(jìn)門的時候沖幺妹擠眉弄眼，用口型說“周扒皮”，兩個人“噗嗤”一樂，跑進(jìn)房間玩兒。

    楊美芝神色尷尬，臉上新擦的鴨蛋粉好像一層石灰刷在土墻上，兩片薄薄的嘴唇也讓新口紅涂成了猴子屁股。

    會化妝了。

    黃柔怔了怔，忽然發(fā)現(xiàn)時光飛逝，當(dāng)年那個跳舞被打斷哭了許久的小姑娘，現(xiàn)在都初中畢業(yè)成大姑娘了！

    楊老師卻誤會了，不自在的輕咳一聲，在楊美芝背上拍了兩下，“這死丫頭不知哪來的錢，去百貨商店買了些描眉畫眼的，幸好現(xiàn)在環(huán)境好了，要半年前連我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以前，化妝，尤其是低齡女孩化妝，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罵“小小年紀(jì)不正經(jīng)”的，像尤雯雯那樣的年紀(jì)化妝都被人說三道四。

    可現(xiàn)在，社會風(fēng)貌呈現(xiàn)兩個極端：一部分人覺著偉大的人民領(lǐng)袖不在了，天塌了，惶惶不可終日，總覺著要么階級敵人隨時會反撲，要么帝國主義分分鐘攻破國門……另一部分，則忙著撥亂反正的時候攫取利益，也就沒幾個人管這些閑事了。

    黃柔當(dāng)然只能笑笑，“女孩子嘛，愛美是天性?！?/br>
    楊老師推了閨女一把，“快來你黃阿姨跟前坐，多受她熏陶熏陶，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來往?！?/br>
    楊美芝笑瞇瞇的坐到黃柔跟前，她嘴也挺甜的，一會兒夸阿姨皮膚好，用的啥雪花膏，一會兒夸她頭發(fā)黑……不是籠統(tǒng)的夸一句“漂亮”，而是能精挑細(xì)選出某個漂亮的細(xì)節(jié)來，讓人覺著分外真誠。

    黃柔一面笑瞇瞇的聽著，一面也暗自納悶：這孩子平時沒這么殷勤啊。

    “你們詩社辦得怎么樣了？”這么轟動的事，楊老師就算在外培訓(xùn)也聽說了。

    “還沒正式開始活動，還有點組織架構(gòu)上的事沒設(shè)置好?！?/br>
    楊老師試探著問：“我聽說你們還缺人是吧？”

    黃柔一愣，有點猶豫。莫非楊老師也想進(jìn)去當(dāng)理事？可當(dāng)初設(shè)置的理事位置就只有十六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八個了，剩下八個要等正式活動后再擇優(yōu)吸納。畢竟，現(xiàn)在能進(jìn)去的都是跟龍老毛大師或多或少有點關(guān)系的，也都是陽城市文化界的翹楚，要是忽然私自吸納水平差異太大的成員進(jìn)去，不利于團(tuán)結(jié)……

    雖然，楊老師也是教語文的，可黃柔也不能私自做決定。

    “你們這是精英火箭班，我可坐不上趟。”楊老師笑著說。

    黃柔這才rou眼可見的松口氣，她實在不擅長拒絕同事。剛要說點別的岔開去，楊老師忽然說：“你看我家美芝咋樣？我今兒就是帶她來毛遂自薦的。”

    黃柔愣了，沒反應(yīng)過來。

    “哎呀，你們不是要找一個搞財務(wù)的嘛？美芝這孩子別的我都看不上眼，干啥啥不行，可算賬倒還不錯?！?/br>
    楊老師這話說得好，既沒有過分吹噓，也沒過分貶低，聽起來蠻客觀。

    可黃柔有點擔(dān)心，說難聽的，這是個連高中都沒考上的孩子，把財務(wù)那么重要的工作交給她，會不會成問題？

    “你也知道，她讀書沒天賦，插隊也去半年了，估摸著這兩年就不用再下放了，到時候也沒個工作分配……我這是夜夜愁得睡不著，正好如果你們詩社缺人的話，就讓她去跟著學(xué)學(xué)，打打雜也行?！?/br>
    楊美芝立馬說：“我會很勤快的干活，不會給黃阿姨丟人的。”

    畢竟也算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現(xiàn)在又沒工作，黃柔確實是有點心動，但她還是說：“阿姨也挺喜歡你的，只是這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不如我跟他們提一聲？過幾天討論一下，再回復(fù)你們。”

    母女倆幾乎是感恩戴德，說了一籮筐的好話。

    誰都知道，大河詩社才剛孵化就這么聲勢浩大，以后有這么多能人異士保駕護(hù)航，絕對會在文化界掀起一股強(qiáng)勢風(fēng)潮，單位多少人說陳靜登上這艘大船是走了狗屎運呢！

    這船，誰都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