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后, 紀初謠牽著狗繩走出別墅大門。

    花園里，紀母和林母聽到狗叫回身望來。

    紀母放下紅茶杯，道：“謠謠, 這么晚還出去遛狗啊, jiejie呢，怎么不讓她陪你一起?！?/br>
    紀初謠已經(jīng)想好了措辭：“她還在給開允輔導作業(yè)，我就在附近隨便繞一圈, 很快回來?！?/br>
    林母習以為常, 囑咐道：“那你一個人稍微注意安全, 別去太黑沒有路燈的地方?！?/br>
    “知道了?！?/br>
    紀初謠特意將月餅盒拿在離她們稍遠的一側，其實紀母和林母即便看了也未必會放心上，但她就是莫名感到心虛, 像要去干什么壞事一樣。

    若有若無地加快步頻, 直到將身后的白柵欄關上, 遠離她們的視線, 才小小松了口氣。

    紀初謠來到路口, 把套在月餅盒外面的垃圾袋扔到垃圾桶里。

    來福和顧德拜耐不住性子，拖著她的步子，撒潑似的想往外跑。

    紀初謠有別的事要做，只帶它們跑了千來米, 臨到小區(qū)門口，任憑它們怎么拽也拽不動。將稍微凌亂的衣服整了整，發(fā)絲別到耳后，這才穿過路口的紅綠燈, 朝馬路對面走去。

    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五分鐘, 紀初謠在路邊的燈柱靠了下來, 來福和顧德拜鼻子嗅著地, 在她腳邊來回走動。

    透過銀杏樹的密葉縫，能看到一點天色。今夜的天顯得異常高遠，像一匹漿洗過的青布，清透純凈，連月亮都比往年中秋更大更圓。

    秋季蕭瑟的風卷起一地金黃，紀初謠半點不覺得冷，甚至手心有些出汗。

    臨近的公交站臺響起剎車聲，紀初謠下意識直起身子往那個方向望去。車上下來幾個人，沒有岑易的身影。

    紀初謠脊背微微松弛下去，就聽身后傳來清懶的語調：“這里?！?/br>
    紀初謠側身，視線猝不及防撞上精致分明的鎖骨，余光往上是勻稱的頸線、以及姣好的下頜骨輪廓?；疑男l(wèi)衣襯得岑易的膚色格外的白，泛著點冷調，備顯清潤。

    她的眼睫，距離他的喉結大約只有三十厘米的距離。

    紀初謠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數(shù)學有天會變得那么好，竟然能用眼睛目測出距離。

    眨了下眼，心臟像出現(xiàn)故障的機器，停滯一瞬后劇烈跳動起來。

    岑易身形也頓了一拍，他本來是想拍一下紀初謠的腦袋，但沒料到她回頭那么快，以至于兩人現(xiàn)在就這么干站著，顯得距離過近了一些，于是往后退了一步。

    來福和顧德拜嗅到熟人的氣息，連“汪”數(shù)聲，熱絡地朝他身上撲去，讓他的這個退步更加自然。

    岑易被來福壓得身子往后仰了仰，抬手在它腦袋上揉了一把，輕笑道：“怎么感覺變胖了一點。”

    紀初謠恢復少許鎮(zhèn)定，牽過狗繩，將兩只狗子拉遠了一點道：“嗯，到帝都后，伙食變好了很多，體重每天都在變?！?/br>
    岑易蹲身順兩只狗的毛發(fā)：“都幾歲了？”

    “來福三歲半，顧德拜兩歲?！?/br>
    岑易用指尖逗了逗來福的下巴：“喲，看來是要遭遇中年危機了?！?/br>
    紀初謠歪頭思索了下：“應該不算吧，三歲半相當于我們三十歲，青壯年，正好?！?/br>
    岑易附和著她的話，“蹂.躪”來福的腦袋，笑道：“嗯，正好?！?/br>
    紀初謠垂眸看他，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碎發(fā)下的高挺鼻尖，還有淬了點亮意的眼角。

    兩人身上都穿著私服，就這么面對面處在同個空間，跟在學校里的感覺有些不一樣——

    中午還有jiejie和開允在場，眼下只有他們，道邊經(jīng)過三兩路人，不遠處的奶茶店里放著布魯斯藍調，他們陷在寂靜里，有那么一瞬間，連時間都仿佛靜止下來，延成一段無聲影像，畫面定格。

    她道：“岑易，中秋快樂?！?/br>
    岑易怔了怔，抬頭看她。過了會兒，最后揉了一把來福的腦袋，站起身來，也道：“中秋快樂。”

    晚風吹開些許他額前的碎發(fā)，眉骨雋秀清晰，眼底映著晚燈和車流的星點光線。

    紀初謠抬起手上的中秋月餅盒，遞去道：“給你的?！?/br>
    岑易接過，扒開袋子翻了翻：“好吃么。”

    紀初謠想著石高陽給出的評價：“我還沒吃過，但應該是好吃的?！?/br>
    岑易輕“嗯”了聲，兩人再次沒了言語。

    按理說，他們的關系并沒有熟絡到可以晚上相約出來的地步……不對，與其說不熟，不如說不該，畢竟他們前后也才認識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但很奇怪，兩人現(xiàn)下就這么站在同一片月色下，像水到渠成般，自然無比。

    “那，沒什么事的話……”紀初謠指了指馬路對面，“我先回去了？”

    岑易靜了片刻，頷首道：“學校見?！?/br>
    “嗯，學校見。”

    紀初謠牽著來福和顧德拜，往人行道外延走了幾步。

    道上的紅燈正在倒計時。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br>
    紅燈轉黃，黃燈轉綠。

    紀初謠踏上斑馬道的第一條白線，清潤的少年嗓音在身后隨風送來：

    “既然都出來了，還是一起吃點東西再走吧？”

    ————

    兩人兩狗走在地下通道，因為小區(qū)附近的餐廳大多不允許寵物入內，于是他們穿過了兩條街道，去了之前那家網(wǎng)咖所在的街巷。

    到了夜晚，小吃街上擺滿了各式攤點，由于過節(jié)的關系，人流攢動，聲流不息。

    置物架上的鍋碗雜物隨著店員忙前忙后的動靜叮當作響，美食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勾人食欲。

    岑易單手提著月餅盒，另只手則在手機上戳戳點點。

    屏幕頁面的光調的很弱，在搜索框里搜了群名的兩個關鍵字，點進去發(fā)信息。

    諾頓集團總部會議室

    【easy：東明街有什么好吃的。】

    【安總：那必須是華記螺螄粉?。∏皫讉€月不還入選帝都旅游攻略十大美食排名了嘛！】

    【張副總： 1，我之前和秦子去吃了一次，基本上隔幾天就會讓我媽夜宵幫我?guī)б环莼貋??！?/br>
    【easy：。。?！?/br>
    【easy：這玩意兒不是很臭么?！?/br>
    【徐總監(jiān)：no no no，聞起來臭，吃起來超級無敵香?！?/br>
    【張副總：是的，吃過的人都懂。豎大拇指.jpg】

    【easy：……有沒有正常點，人能吃的東西。】

    問完一句，沒等來安利，倒是等來了常年潛水的黎川冒泡。

    【黎主席：你現(xiàn)在在東明街？】

    【黎主席：不是說這兩天不住我家嗎?！?/br>
    【easy：路過。】

    岑易飛快回完一條，便不再看后續(xù)的信息，摁熄屏幕，把手機順進了口袋里。

    邊上紀初謠沒注意他在干什么，四顧一圈，問道：“我們吃什么？”

    “呃……”岑易想把手機掏出來再看看安澤他們有沒有回信息，指尖動了動，還是作罷，“螺螄粉？”

    紀初謠面露新奇：“這個好吃嗎？我之前都沒吃過?！?/br>
    岑易也不確定：“應該還可以？”

    “那行?！?/br>
    紀初謠答應得輕巧，反倒顯得岑易有些猶豫不覺，兩人沿路找去，在深巷的位置找到了店鋪。

    店內店外都有桌椅，到了晚上生意紅火，只剩下外面靠邊有張空桌子，正好紀初謠帶著兩只狗不方便進室內，就在邊上坐了下來。

    華記螺螄粉的隔壁是家鹵味店，來福和顧德拜明顯對那邊更有憧憬，拽著狗繩不斷想往外挪，紀初謠最后把繩子綁在椅子上，自己坐鎮(zhèn)，兩只狗子才勉強安分，頭埋地的趴扶下來。

    兩人都是第一次吃，聞鄰桌飄來的味道就能稍感其重口。

    岑易吃難地摸摸眉心，想說要不然還是換家店。

    紀初謠已經(jīng)看了菜單：“我要一份招牌的，你呢?！?/br>
    岑易嘴邊的話繞了繞，還是咽了回去：“跟你一樣?！?/br>
    大約十來分鐘，兩份熱騰騰的螺螄粉端上桌。

    岑易感到一陣齁鼻，抽了兩張紙巾捂在鼻尖，身子默默往后仰。

    紀初謠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道：“味道挺好的?！?/br>
    岑易不敢置信：“真的？”

    紀初謠點頭：“嗯，你嘗嘗?！?/br>
    岑易試探地夾起一根粉，咬了半截，回味了一下，嘀咕道：“好像是還可以?！?/br>
    紀初謠笑了笑，拿過桌上的大麥茶，給他和自己分別倒了一杯。

    紀初謠吃了半碗，身下的椅子開始劇烈地搖晃，只當來福和顧德拜好動閑不下來，還是邊上客人出聲提醒道：“小姑娘，你家的狗好像吐了。”

    紀初謠驚，連忙起身查看。

    岑易也呆了，正好桌上的手機彈進一則新信息。

    【徐總監(jiān)：老大，怎么樣，去吃華記了嗎？螺螄粉的味道是不是妙哉?！?/br>
    【easy：妙個屁！】

    【easy：狗都他媽！】

    【easy：熏吐了！】

    岑易發(fā)完三條信息，切了打車軟件叫車，安慰紀初謠道：“別著急，我們馬上送寵物醫(yī)院，沒事的?！?/br>
    五分鐘后，兩人一人抱著一只狗，到了街口上車。

    司機回頭看了眼：“小姑娘，你家狗是病了嗎？”

    紀初謠聲線有點發(fā)緊：“嗯，麻煩師傅您開快點?！?/br>
    “你放心，二十分鐘就能到，康樂醫(yī)院節(jié)假日晚上也有值班的醫(yī)生?！?/br>
    紀初謠和岑易分別在狗狗嘴邊兜著塑料袋，以防再吐東西。

    誰知車子顛簸了十來分鐘，來福又開始拉肚子。

    紀初謠和岑易被味道熏得有點迷，連忙開了兩邊車窗，冷風吹進，勉強活了過來。

    前面司機跟著降車窗，遞了包紙巾到后面：“哇，小姑娘，你家的狗是偷吃了什么東西吧，又是屎味又是鹵味的?！?/br>
    紀初謠連聲道歉，但被司機這么一提醒，想起剛剛在店里，來福腳邊就有半盒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鹵味盒：“估計是偷吃了鹵鴨掌，把肚子吃壞了?！?/br>
    司機道：“難怪，這么油的東西，狗的腸胃受不住。”

    他說著意有所指地嘆了口氣：“你們狗這個樣子我接下來生意沒法做啊?！?/br>
    紀初謠道：“您看清理費要多少，我一會兒轉您?！?/br>
    司機馬上道：“少說也要四五百吧?！?/br>
    紀初謠應下，雖然已經(jīng)定好了價錢，但還是當起了鏟屎官，用紙巾把后座墊子上的污穢稍微清理了下。

    另邊來福拉完吐完，蔫了大半，癱倒在岑易身上。

    岑易坐姿有點僵，左擁右抱的，就怕哪只不打聲招呼，又開始拉吐，末了沒忍住用指尖彈了下兩只傻狗的腦門，兇巴巴道：“叫你們偷吃，現(xiàn)在知道難受了吧！讓jiejie這么cao心！嗯??？”

    兩只狗子傻乎乎的，只會虛弱地哼唧哼唧，裝聽不見地往他懷里埋。

    紀初謠把紙巾都扔到塑料袋里，把塑料袋扎好，揉了把來福的腦袋：“下回可不能再亂吃東西了?！?/br>
    來?？克菩牟淞瞬?，一下子脫離岑易懷抱而去，枕紀初謠腿上，眼睛水汪汪的，很是無害。

    岑易嘖嘖道：“還知道裝可憐，看來病得不是太厲害?！?/br>
    紀初謠緊繃許久的情緒被他這句逗得松懈了點，嘴角笑意隱現(xiàn)，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干嘛這么說它們。”

    岑易無聲凝她兩秒，街邊的晚燈在她臉上投下明滅的光影，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偃旗息鼓：“哦，那不說了。”

    岑易腦海里有一瞬間閃過《小王子》中狐貍對小王子說的那句“you tamed me”，雖然情境不太相符，但此刻的他，多少有點像那只被馴養(yǎng)的狐貍。

    因為他從前好像都沒那么順從過。

    下車時，紀初謠給司機轉了五百當車錢。

    司機看到手機上的轉賬，嘴上還是念叨了兩句。

    到了寵物醫(yī)院，幸而醫(yī)生說不是很嚴重，掛完點滴就可以帶回家。

    兩人坐在長廊的座椅上，頭頂白熾燈的光過于明亮，照的如同白晝。

    因為太久沒回家，紀母擔心來了電話。

    紀初謠一句一句地解釋：“嗯，我吃夜宵的時候，它們不知道從哪里翻了盒鹵鴨掌出來……現(xiàn)在沒事了，不用來接，快結束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那好，大概十二點吧，在康樂寵物醫(yī)院……”

    岑易在邊上低頭檢查手機上的信息，“諾頓集團總部會議室”炸開了鍋。

    一開始安澤這幫人只當他“狗都他媽熏吐了”是一種類比手法，純粹想突出螺螄粉的臭，直到后來黎川冒出一句“你跟紀初謠去吃飯了？”，才紛紛回過神來——

    這個狗可能指的是真狗。

    【安總：啊啊啊啊！難怪你倆集體掉線，竟然約吃飯去了！】

    【張副總：所以我是漏了什么瓜沒吃嗎，老大和meimei……】

    【秦總監(jiān)：自信點，去掉省略號，就是你想的那樣?！?/br>
    【張副總：真的假的！??！】

    【easy：胡亂造謠是犯法的，小心律師函警告。】

    大伙兒沒想到岑易在窺屏，還抓了個正著，風向360°大反轉。

    【秦總監(jiān)：老大你在啊，我就是嘴炮隨便說說而已，別當真?！?/br>
    【張副總：咳，其實我也沒那么好奇。】

    【安總：樓上兩個可以出息點嗎?！?/br>
    【安總：一句話，@easy，meimei現(xiàn)在在你邊上嗎！】

    岑易眸光掃到眼尾，瞥了瞥隔壁的人，她在學校都是扎著馬尾，今天披散下來，看上去更乖一些。

    紀初謠隱約察覺到視線，看了過來：“怎么了？”

    “沒事?！贬椎瓚寺?。

    視線重新落回手機，退出聊天框，轉而復制了條他爺爺給他的中秋祝福短信，往群里發(fā)去。

    【easy：桂花飄香明月照，中秋佳節(jié)福氣罩；一縷相思情蕩漾，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攜樂帶喜送問候，真心祝福到你心；愿君合家喜洋洋，幸福喜慶無盡頭。祝大家中秋節(jié)快樂！】

    【安總：……艸】

    【秦總監(jiān)：……艸】

    【張副總：……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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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寶貝們中秋節(jié)快樂！

    注：祝福語引自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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