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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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顧攸寧和顧承瑞坐在一起吃早飯。 剛剛吃完,翠荷便掐著時(shí)間到了,她是徐氏身邊的紅人,且不管四喜心里是怎么看二房,又是怎么看她的,可真的見到面,還是得規(guī)規(guī)矩矩喊人一聲“翠荷姑姑”。 請(qǐng)人稍候后,她打了簾子進(jìn)去同顧攸寧稟了一聲。 知道翠荷過來,顧攸寧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她好似早就猜到了,仍端坐在椅子上,握著一方帕子擦拭著嘴角,倒是半夏和顧承瑞皺了眉,半夏原本正在收拾碗筷,聽到這話便停下動(dòng)作,蹙眉道:“她來做什么?” 顧承瑞雖然年紀(jì)小,卻是個(gè)聰慧的孩子。 尤其這幾年家里的變化讓他變得成熟了許多,這會(huì)他便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顧攸寧的手,那雙和顧攸寧長(zhǎng)得頗為相似的眼眸更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里頭涌動(dòng)著藏不住的擔(dān)憂。 知道他在擔(dān)心。 顧攸寧笑著抬手撫了撫他的頭,柔聲哄道:“沒事,你先去里面寫字,過會(huì)我來檢查?!鞭D(zhuǎn)頭又吩咐半夏,“你帶小滿下去?!?/br> 半夏點(diǎn)點(diǎn)頭,擦了擦手,牽著顧承瑞先去了里間,等人走后,顧攸寧這才同四喜說道:“讓她進(jìn)來吧?!?/br> 很快,翠荷便進(jìn)來了,她看了一眼屋子,見只有顧攸寧一個(gè)人,眼神微微閃爍下,面上倒是一點(diǎn)異色都沒有,規(guī)規(guī)矩矩朝人問了安,便笑著說了來意,“二小姐,夫人請(qǐng)您過去一趟?!?/br> 顧攸寧也不問找她做什么,只是點(diǎn)了頭,語氣如常地說道:“走吧。” 她沒有帶丫鬟,只身一人往外走。 倒是來傳話的翠荷見她這么好說話,心里也不知是感慨還是怎么,跟著人出去的時(shí)候忍不住朝人看過去。 這世道也真是夠變化多端的。 早些年,誰不知道他們府里的二小姐最是傲氣,平日里一根馬鞭一身紅衣,比那些世家的公子哥還要張揚(yáng)。 偏旁人就愛捧著她。 尤其是那些少爺公子,即使挨上一頓揍也要把另一邊臉湊過來。 哪想到這才三年的光景,竟被磨成了這樣的性子。 還真是夠令人唏噓的。 顧攸寧知道翠荷在看她,卻沒什么反應(yīng),仍是目不斜視地朝西院那邊走。 顧家在京城也有百年的光景了,在大周還沒建立的時(shí)候,顧家就已經(jīng)存在了,只是那會(huì)的顧家也不過是個(gè)普通門第,后來大周第一任皇帝登基,顧家出了不少力,地位也就跟著水漲船高起來,賜了爵位,又被天子親賜了府邸,搬到了這滿地勛貴的烏衣巷。 這之后, 顧家的地位越來越高。 在顧九非的父親,顧無忌還在的時(shí)候,直接把旁邊的府邸也買了下來,因此如今沒了爵位的顧家,若論占地在烏衣巷還是最大的。 雕梁畫壁、亭臺(tái)樓閣…… 放眼望去,沒一處不精美。 就這樣走了兩刻才到西院,門前丫鬟見她過來忙朝里頭稟了一聲,顧攸寧垂眸等了幾息的功夫就被迎了進(jìn)去,不比她那頭空蕩蕩的,徐氏的屋子可謂是華貴無比,暗色織金軟布簾,黃花梨木羅漢床,還有八仙過海的白玉屏…… 其中還有不少她熟悉的物件。 可她就像是沒看到似的,斂著眉穿過屏風(fēng)。 “寧姐兒來了?!毙焓险诳促~本,聽到聲音忙抬了頭,不等顧攸寧請(qǐng)安便笑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就不必拘禮了?!?/br> 顧攸寧也沒堅(jiān)持,喊了一聲“二嬸”就被人拉著坐到了身旁。 丫鬟上了茶水糕點(diǎn)就下去了,等到屋子里只剩她們兩人,徐氏拉著顧攸寧的手,笑道:“總想著和你說話,偏巧我整日忙著,總抽不出時(shí)間,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想著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庇謫柸?,“你那可有什么缺的,丫鬟、婆子都?jí)蛴脝???/br> 顧攸寧垂眸道:“勞二嬸關(guān)心,人和東西都?jí)蛴??!?/br> 徐氏看她這般,突然嘆了口氣,“寧姐兒如今和我是越來越生疏了,你從前什么話都同我說?!闭f著,她面上又流露出幾許難過的表情,“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沒護(hù)住你阿娘的東西?!?/br> “可那陣子你阿娘突然沒了,家里又出了這樣的事,上上下下全靠我一個(gè)人cao持?!?/br> “我也沒想到那些刁奴竟能做出這樣的混賬事?!?/br> 她咬牙切齒,話里帶著憤恨,“后來等我替你阿娘cao持完喪儀,再想去追究的時(shí)候,可時(shí)間隔了這么久,那群人早就不見蹤影了,我也實(shí)在是沒有辦法?!?/br> 她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 倘若顧攸寧還是從前那個(gè)顧攸寧,只怕早就被人哄得信了。 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從前那個(gè)天真爛漫的小孩了,她不會(huì)信,卻也不會(huì)像從前那個(gè)討不到糖果就要鬧的小孩一般,嘶聲力竭地去揭穿別人的真面目了。 千人千面。 她也終究不是從前的她了。 “嬸嬸這樣說,卻是折煞我了,”顧攸寧抬起頭,柳眉輕蹙,一副惶恐不已的模樣,“您是我的長(zhǎng)輩,我豈會(huì)怪您?當(dāng)初的事,原也怪不著您,您替母親cao持那些已經(jīng)夠忙了,我又豈會(huì)如此不懂事?” 縱使知曉顧攸寧這三年變了許多,可真的從她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徐氏心里還是有些驚詫,目光不動(dòng)聲色地打量著她,似乎是想看透她的骨子里在想什么,面上倒是半點(diǎn)不顯,仍扮她那副好二嬸的模樣,“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她似乎松了口氣,突然又壓低嗓音,問,“寧姐兒,二嬸今日找你過來除了說體己話,還有一件事想問你?!币娙藗?cè)目看來,徐氏便盯著顧攸寧的眼睛,問道:“昨兒個(gè)你有沒有去過那個(gè)山洞?” 顧攸寧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岸鹗窍雴枺矣袥]有救過那位姬大人吧?” 徐氏沒想到她會(huì)這么直白,眸光微閃,袖下手指也跟著輕輕握了起來,“那阿寧,你救過嗎?” 顧攸寧也沒瞞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位姬大人的確是我救得,山洞里的那堆柴火也是我放的?!?/br> “還真是……”徐氏變了臉,“昨日你大姐醒來就和我說了這一件事,我想著昨兒寺里也就咱們一家人,阿昭和筠姐兒都在禪房,那么也就只有你了?!?/br> “這可真是……” 她松開顧攸寧的手,在屋子里踱起步,而后又回到羅漢床上,握著顧攸寧的手,似乎是掙扎了許久才開口,“你大姐原是好心,見那姬大人躺在那,火堆也滅了,便想著幫幫人?!?/br> “誰想到,竟會(huì)變成如今這樣。” 顧攸寧看著徐氏,“二嬸想說什么?” “阿寧……”徐氏突然紅了眼眶,抓著顧攸寧的手哽咽道,“二嬸想求你,這事,你能不能不要同旁人說,若是只咱們家看到也就罷了,偏偏被寺里的僧人和姬家的人都瞧見,如今你大姐損了清白,日后若不嫁給那位姬世子便只能除了頭發(fā)去庵子里做姑子?!?/br> 顧攸寧突然沉默下來,她看著徐氏,良久,那雙纖長(zhǎng)濃密的眼睫也跟著垂了下來。 徐氏這次是有求于她,見她這幅模樣也沒有絲毫辦法,還得忍著不滿繼續(xù)懇求,“我也知道這事委屈了你,可如今事情走到這一步,二嬸也只能求你了?!彼f著就站了起來,一副要下跪求她的模樣。 “二嬸這是做什么?” 顧攸寧像是被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扶她,“您快起來!”眼見徐氏屈著膝蓋,怎么都不肯起,她輕輕咬著唇,最終還是咬牙道:“我,我答應(yīng)您便是。” “真的?” 顧攸寧點(diǎn)點(diǎn)頭,把人扶起來,抿著唇輕聲說,“我跟大姐從小一起長(zhǎng)大,怎么可能眼睜睜看她去做姑子?” 徐氏聽到這話,眼眶咻然又紅了,她握著顧攸寧的手,啞聲,“我就知道阿寧最是心軟不過,這事是二嬸虧欠了你,你放心,二嬸以后一定會(huì)好好補(bǔ)償你?!彼f著便讓人先等下,然后起身往里頭走,須臾,捧著一只盒子走了出來。 “小滿的身體,我和你二叔也心疼?!?/br> “可咱們家到底不比以前了,陛下雖然留了我們的性命,但以前那些俸祿和田地可是都收了回去,你二叔每個(gè)月又只有那些俸祿……”徐氏嘆道,“我和你二叔也是真的無能為力。” 她說著,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眼中呈現(xiàn)出掙扎的神情,但最終,還是咬牙放到了顧攸寧的手上,“這是二嬸自己的體己錢,你且拿去,不拘是給小滿買藥還是你們姐弟買些吃的用的,都憑你說了算。從下個(gè)月起,我再把你們姐弟的月銀多加十兩銀子,你看,這樣可好?” 顧攸寧缺錢,很缺。 即使她如今和惟芳齋的掌柜有定期合作,但小滿的身體即使有金山銀山堆著,也是不夠的。 她先前那番躊躇猶豫就是想在徐氏這要些報(bào)酬,因此這會(huì)看著這只盒子,她也只是垂下眼簾,沉默一瞬后,輕聲說道:“謝謝二嬸?!?/br> 徐氏見她收下,眼中閃過幾許譏嘲,若是葉氏知道她的女兒如今可憐到這種地步,不知該作何感想?面上倒是什么都沒有表露,仍是親昵地拉著人的手,然后說起今日喊人過來的主要目的,“那阿寧你能不能和二嬸說說你是在哪找到那位姬世子的?” “免得日后姬家問起這些,我跟你大姐答不上來。” …… 兩刻鐘后,顧攸寧提出告辭。 翠荷重新進(jìn)去伺候,眼見徐氏靠坐在羅漢床上,她放輕腳步走過去,替人揉著太陽xue,“二小姐都說了?” “東西都拿了,她敢不說嗎?”徐氏語帶譏嘲:“不過這樣也好,收了東西,我的心里也踏實(shí)些?!?/br> 她倒是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顧攸寧會(huì)往外頭說。 人只要有軟肋就有了顧慮,而東院那個(gè)小病秧子就是那丫頭的軟肋。 “那您真打算讓大姑娘進(jìn)姬府?” 聽她說起這個(gè),徐氏面上也露了幾分無奈,“我倒是寧可她嫁個(gè)普通人家,過得安順些,偏她死了心要喜歡那個(gè)姬朝宗,我有什么法子?何況……”她想到昨日顧廷撫的那番模樣,放在引枕上的手慢慢彎曲起來,眼中也好似突然涌現(xiàn)了火焰一般,“你是沒看到顧廷撫昨天是個(gè)什么樣子?只要想到以后他都得這樣待我,我這心里就快活極了?!?/br> 翠荷聽到這話,心下一驚。 垂眸看去,見她面上表情扭曲至極,似是帶著無限的快意……而這樣的表情,在東院那位大夫人故去時(shí),她也曾在夫人的臉上瞧見過。 走出院子。 顧攸寧捧著盒子往東院走,走到拐角處的時(shí)候倒是碰到陶氏。 陶氏好似也沒想到會(huì)在這碰到顧攸寧,待看到她來的方向以及手上的東西時(shí),心下便清楚了,她主動(dòng)過來給人問了安,“二小姐?!?/br> 顧攸寧點(diǎn)頭,“陶姨娘。” 待看到她這一身打扮,心里又涌現(xiàn)出一股不大舒服的感覺。 她沒有要同人多聊的意思,朝人打了招呼便想離開,左右從前碰到也都是這樣,可這回,陶姨娘卻跟了過來,“二小姐,妾身想替三姑娘給您道個(gè)歉?!?/br> “嗯?” 顧攸寧停下步子,側(cè)眸看她,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陶氏低著頭,溫聲道:“三姑娘性子直,平日里又有些不大懂規(guī)矩,總是無意間沖撞了您,您且看在她比您年幼的份上,不要和她一般計(jì)較?!?/br> 看來是因?yàn)樽蛉盏氖隆?/br> 顧攸寧心里想著,不過她還真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她這三年受過的冷言冷語多了去了,顧筠那些話,還真算不了什么,而且她如今這樣,有什么和人計(jì)較的本事?搖頭好笑,“姨娘多慮了,我原本也沒記在心上?!币娙怂闪丝跉猓謫?,“姨娘還有事?” 陶氏搖了搖頭,讓開路,眉目恭順地請(qǐng)人先行。 等到顧攸寧走后,瓊香上前扶起陶氏,擰著眉不解道:“姨娘同她這么客氣作甚?如今這位可不似從前了?!?/br> “你不懂?!?/br> 陶氏目送著顧攸寧離去的方向,半晌才又吩咐人,“回頭同芝蘭塢的人說一聲,日后碰到這位二小姐客氣些,尤其是阿筠那邊……”想到顧筠的脾氣,她又嘆了口氣,“罷,她那邊,我親自去說。” * 后頭幾日, 倒是沒人再來吵顧攸寧了。 她索性便關(guān)了門繼續(xù)作畫,和杜掌柜約定交畫的日子快到了,她也沒時(shí)間再耽擱了……有次吃飯的時(shí)候,倒是聽四喜說起姬家送了些東西過來,旁的倒是什么都沒說。 她聽了之后也沒什么反應(yīng)。 …… 這日。 難得開晴。 顧攸寧讓人套了馬車出門。 她沒有讓人把馬車停到惟芳齋門口,而是如往常一樣在西華門大街的方向下車,然后戴著兜帽抱著畫卷朝惟芳齋的方向走去……而就在她走進(jìn)惟芳齋的時(shí)候,外頭也有一輛馬車,正往城門口的方向駛?cè)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