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38節(jié)
原本死寂一片的大街兩邊,那些荒蕪如墳塋一般的戲臺竟然漸次亮了起來。 無數(shù)只傀儡齊齊走上前來,口中發(fā)出了沙啞怪誕的聲響。 是的,它們都在唱戲,而且,唱的還都是同一折戲——關(guān)于不平劍韓瑛的那一出戲。 這下,就算是季雪庭有心想要讓韓瑛逃避一下都沒有辦法了。 那聽到耳朵里宛若有針在扎的調(diào)子還在繼續(xù)…… 英明圣武,一心為民的韓瑛再也勸阻不住自己好不容易才庇護下來的青州之民。 眼看著暴動將起,他動用自己最后一點力量,將自己的弟弟,還有之前就被他保護在城主府中一些尚未感染病癥的老幼婦孺,從密道中偷偷送了出去。 再然后…… 再然后,將那哭鬧不休,痛苦到幾乎暈厥過去的弟弟送走。 韓瑛回到瀛城之內(nèi),意動之中,將整座城徹底封死。 接著,他撬開了瀛城城基,取出了自己闊別已久的老友不平劍。 那已經(jīng)有了靈性的長劍在他手中嗡鳴不止,韓瑛抱著它,在城基上坐了整整一夜。 “接下來,要委屈你了。” 他撫劍痛哭,然后持劍向前,沿街而行…… …… “噗——” 戲臺上飾演青州百姓的傀儡紛紛倒地,老舊的頭顱與四肢從早已破損的機關(guān)中滑落,咕嚕嚕滾落一地。 霎時間,再無那走調(diào)怪誕的唱腔,再沒有鬼影重重的傀儡戲。 只有滿戲臺的殘破傀儡,還有戲臺前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的韓瑛。 “我想起來了?!?/br> 韓瑛推開了企圖扶住他的季雪庭,仰起頭來,看著后者怔怔說道。 “他們……全部死了?!?/br> “不是猖神吞噬了他們,是我,是我把他們都殺掉了?!?/br> 血色的記憶在韓瑛的身體深處倏然迸裂,流出了粘稠,黑暗而不潔地膿液還有黑血。 不過短短片刻,被他遺忘的過去妖魔一般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里。 韓瑛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在他的視野中,他的雙手上早已淋滿鮮血。 他怎么……怎么會忘記呢? 韓瑛在心中不斷地問自己。 動手初時,他一直強迫自己睜著眼睛,筆直地看著他劍下的那些人,他強迫自己看著那些人扭曲恐懼的臉,強迫自己記住他們的樣子?;疾〕跗诘牟』级嗌龠€有些神智,他們在他的劍刃下哀嚎,祈禱,大喊著“韓城主,我不敢了,你饒了我”——可韓瑛還是舉劍把他們都殺死了。 很快,韓瑛發(fā)現(xiàn),那些人的面孔好像變得模糊了,甚至他們的軀體也變得扭曲怪誕的一大團。血,止不住的血,滴滴答答,化為濃稠的漿液,把衣服的布料的黏得貼在了皮膚上。 內(nèi)臟是熱的,腦漿卻是微涼的。 哭喊,尖叫,反抗時候不小心點燃的屋子與家具,熱氣在半空中蒸騰,將所有的一切都融化成了微微晃動的幻影。 他把那些人的尸體給掃了。 那些人背后的鹿角在高溫中發(fā)出了滋滋作響的尖叫,聽上去恍惚像是什么東西在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又像是怪物在他耳邊不斷的竊竊私語。然后他又循著動靜,沿著自己親手布置和建造起來的大街小巷,一間一間推開門,將那些躲藏在床底,地窖,還有各種角落里的人也殺了。 再然后……再然后他到了城門口。 那些肢體扭曲的怪物堆疊在厚實光滑的城門之前,那城門本應該是用來抵御外部的妖魔的…… 韓瑛把他們也殺了。 殺到最后,不平劍已經(jīng)鈍了。 它在他掌中發(fā)出了哀鳴,隨后鏗然斷裂。 后來……后來韓瑛的記憶就已經(jīng)模糊了。 他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長長的噩夢。 隱約中,還聽到了早已離開的稚春的哭喊。 …… “燕燕,你現(xiàn)在最好冷靜一點。” 季雪庭持劍擋在了吐血不止的韓瑛面前。 他的神色有些復雜,雖然已經(jīng)隱隱察覺到瀛城過往可能有蹊蹺,他確實并沒有想到,這真相竟然會是如此慘烈。 一心想要庇護青州百姓的韓瑛,最后卻不得不用企圖保護他們的那把劍,把所有人都殺死。 若不是青州因為靈氣問題與上界溝通不便,單就這一條罪狀,已可讓韓瑛遭受天譴。 “麻煩了?!?/br> 季雪庭側(cè)耳凝神,聽得周邊動靜,不由喃喃道。 戲臺沉寂之后,從四周的小巷之后,傳來了許多細小的刷刷聲。 季雪庭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空氣中騰起了一股陳腐的氣息,氣味濃烈到連季雪庭都可以聞得很清楚。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記得這個味道,曾幾何時,他曾經(jīng)幫人清理過一座被行尸占據(jù)的小城,那個鬼地方就彌漫著這種可以讓普通人發(fā)瘋的惡心氣味。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季雪庭便看到了那些搖搖晃晃的影子從街頭巷尾踱步而來。 “一個好消息,這次攻擊我們的總算不是那些討人厭的傀儡了。” 雖然覺得身側(cè)的韓瑛此時大概也聽不進什么,但季雪庭還是悶悶開口,替他說明了一下現(xiàn)在的情況。 “壞消息是,這些行尸怨氣都還挺重的?!?/br> 他瞥了一眼那些看上去與木乃伊有些相似的行尸,幽幽說道。 大概是因為身前患有鹿角瘟,這些尸體哪怕化為了行尸也依舊十分扭曲,看上去頗為傷眼。黑洞洞的眼眶里燃著紅色的鬼火,恰是行尸中最難搞怨氣最重的“彤尸”。 那些尸體晃動著已經(jīng)變形的四肢走向了季雪庭與韓瑛,到了這個距離,季雪庭甚至都可以聽見它們周身縈繞的那些怨念低語。 【“好痛,為什么,好痛啊——”】 【“城主,救我,嗚嗚嗚救我——”】 【“我錯了,我錯了,別殺我——”】 …… 正在與這些討人厭的行尸大軍對峙的當口,季雪庭胸口倏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季雪庭臉色一白,伸手撫胸,隨即猛然抬頭,望向了自己身后,那隱于山道臺階之上的山神廟的方向。 是宴珂。 季雪庭立刻就意識到自己方才感受到的正是宴珂的情緒。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何那人會有如此劇烈的心神波動? 這么一想,再回頭看向那些行尸,季雪庭臉色就變得不太好看了。 行尸并不難殺,然而他眼前的這些……數(shù)量上實在是有些太多了。 季雪庭甚至十分懷疑,等他把這些家伙干掉之后再趕去山神廟,找到宴珂時那小家伙大概已經(jīng)因為痛心而亡。 這下是真的有點麻煩了。 季雪庭心中思忖,凌蒼劍在半空中微微一垂,復又提起。 就在這時,他面前驀地出現(xiàn)了韓瑛的影子。 “我來對付他們?!?/br> 韓瑛用一種古怪的聲音,無比沙啞地說道。 “燕燕,你現(xiàn)在——” “本就是我殺的他們,他們的怨氣,也是為我而來。”韓瑛微微側(cè)頭,面無表情地對著季雪庭說道,“季大哥,你先走。我只求你……若是可能,救一救稚春。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會變成那個鬼樣子,可是,至少屠城一事,與他是無關(guān)的。我也沒有別的可以求你的了,我只求你,萬一……萬一他是無辜的,還請救下他?!?/br> “好?!?/br> 季雪庭與韓瑛對望了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隨后他便直接拋下了韓瑛,轉(zhuǎn)身朝著山神廟狂奔而去。 …… 山神廟中,稍早時分。 季雪庭還在于韓瑛探查那些荒蕪小的時候,山神廟中的天衢對上的,卻是山神廟正殿之中的數(shù)只倀鬼。 跟其他人想的不太一樣的是,他并非是由韓稚春所化的猖神挾持而來,恰恰相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緊追著那滿是黑絲的鹿狀怪物一路來到了此處。 老實說,天衢先前并沒有把所謂“猖神”放在眼里,他也并不覺得對方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神通,他更不想去理會那些cao縱這個cao縱那個的幕后主使究竟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那些人讓阿雪不太高興了,那么,他就只能讓它們都去死了。 不過作為玄穹之上的真仙,天衢并沒有想到,那韓稚春竟然會跑得如此之快,他追著那玩意一路來到了山神廟,緊接著就發(fā)現(xiàn),猖神就這么忽然消失了,而山神廟里那種帶著古怪喜福神面具的家伙,竟然還有這么多。 地上布滿了已經(jīng)破碎的面具還有倀鬼們腫脹而扭曲的尸體。 高大的神廟正殿之內(nèi),無數(shù)黑影正在閃電一般來回竄動。 至于剩余的幾只“喜福神面具”更是被這些念蛇追得只能在殿中各處來回閃現(xiàn),甚至都不敢在原地多站片刻。 然而即便是這樣狼狽了,他們那裝腔作勢,故作玄虛地討厭勁兒卻始終不曾有所減少。 “天衢仙君,此事與你并不想管,敢問閣下為何要特意打擾吾等辦事呢?” “天衢仙君,再這樣下去,休怪吾等無禮了?” “天衢仙君——唔——” 天衢甚至都未曾理會于它。 那倀鬼便深深嘆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天衢仙君,不妨讓吾等來請你看個戲,好讓您老人家消消火氣可好?” 那陰陽怪氣的問話一停,正殿之中倏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梆子響。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