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37節(jié)
但叫季雪庭臉色瞬間陰沉的,卻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 是宴珂。 那少年人仿佛也跟魯仁一樣被嚇得呆傻了,區(qū)別就是魯仁還會慘叫,宴珂卻只是呆立在原地不言不語,一張臉上面無表情,只有一雙空洞洞的眼睛,格外漆黑。 “躲開!” 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看到猖神與宴珂相遇,季雪庭忽覺心頭一緊,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凌蒼劍化為一道青光直掠而去企圖追上猖神。然而就同之前一樣,又是慢了一拍。 那猖神當著季雪庭的面散開了一身黑絲,那一刻,整片天地似乎都暗了一瞬。 而等天光再現(xiàn),眾人可以重新視物之時,整個城主府中已是一片空空蕩蕩,無論是猖神,還是原本站在那里的宴珂,都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第31章 猖神與宴珂一并消失,城主府內(nèi)妖風頓歇,一片死寂。 “季,季仙官——” 魯仁驚慌失措看向季雪庭,剛想問下接下來究竟該怎么辦,結(jié)果目光觸到如今的季雪庭,舌頭頓時一僵。 其實季雪庭此時并沒有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緒。 面對已經(jīng)一片空寂的回廊,他的神色很淡,淡得仿佛沒有任何情緒。只不過,那屬于“人類”的情感一旦褪去,他身上那種異于常人的冰冷與漠然便會隱隱約約地展露出來,不過是冰山一角,卻也足夠冷凝,甚至只是往他身上看一眼,都會覺得自己神魂中的某處已經(jīng)被凍上了。 猖神消失得倉促且徹底,季雪庭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去,他半跪下來,把手放在了它倏然消失的位置。這般過了片刻,他卻并未探查到任何線索。 看上去,那一人一妖的去處似乎已經(jīng)無法追查,然而…… 季雪庭身上那種異常的冷意倏然褪去。 他眉頭微皺,站起身來之后,輕輕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猖神已去,蹤跡全無,可是季雪庭卻分明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里殘留著的某些東西,在不停輕輕震顫,似乎正在告訴著他什么。 “跟我來!” 季雪庭沒有解釋,只對韓瑛簡單吩咐道,隨后便猛然一躍,跳上院墻,仿佛早已知道猖神去處一般,朝著城主府外的某處追了出去。 沒有絲毫猶豫,韓瑛自然也是提身一縱,緊緊跟在季雪庭身后也追了上去。兩人二十多年前便經(jīng)常一同游歷世間,此時再次一同行動,兩人之間竟然也是默契依舊,身形提縱之間,兩人一起一落,已經(jīng)在城主府外的街道上行出了數(shù)十丈的距離。 只不過這般一同前行了片刻,韓瑛神色卻是越來越怪,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不對勁。 他想。 城中實在是太安靜了。 此時天光已大亮,瀛城中眾人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起床活動了才對。可此時此刻,他與季雪庭一同飛快地跑過瀛城的街頭巷尾,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更沒有聽到絲毫多余的聲音。 沒有早市的叫賣聲,沒有院落中懶漢的打呼,婆娘叮叮咚咚伺弄早飯的動靜,沒有小兒的叫嚷,沒有雞鳴犬吠…… 整座城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你發(fā)現(xiàn)了嗎? 季雪庭忽然在一條石板街上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韓瑛然后輕聲說道。 此時韓瑛也停下了腳步,聽得季雪庭問話并未立時開口回應(yīng),而是向前幾步,直接推開了靠近自己的一處小小院落的院門。他的手剛一碰到那門扇,那木門竟然像是已經(jīng)腐朽已久了一般,嘎吱一聲朝內(nèi)倒去,“砰”的一聲,激起一團灰煙。 再看那院落之中,半點生息也無,家具物什盡數(shù)翻倒在地,半人高的荒草之中,只有兩只簡陋的青州傀匍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里沒有人。” 韓瑛喃喃說道。 隨即越過季雪庭又隨手推開了另外幾處院落,里頭的情形卻與第一家相差不多,都是荒草滿地,斷壁殘垣。韓瑛先前探查的動作尚且說得上小心,可到了后面卻不由自主變得粗暴起來,他用劍鞘在荒草和廢墟中不斷探查,年久失修的矮墻被他不小心蹭到便崩落了,咔嚓咔嚓,土屑開始撲簌簌往下掉。太陽出來了,白晃晃的日光落在人身上,卻只叫人一陣一陣地發(fā)冷。 院落里無人cao控的青州傀悄然不動,木雕的面容上洋溢著快活而和煦的笑容,仿佛正直勾勾盯著韓瑛看。 “這里也沒有人?!?/br> 韓瑛踉踉蹌蹌走出院子,抬起頭望向季雪庭然后說道。 “不過這么片刻……猖神竟然如此厲害,將城中之人盡數(shù)吞噬……了嗎?” 他開口道。 然而,就在他說話的間隙,針扎一般的疼痛在他的腦子里倏然炸開。 【“韓城主,你怎么來了?”】 【“韓城主辛苦了,若不是有你在,我們也過不上如今的好日子。”】 【“韓城主……”】 【“城主大人……”】 …… 韓瑛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恍惚間又聽見了百姓親熱的招呼聲從身后空蕩蕩的院中傳來。 他打了一個冷戰(zhàn)倏然回過頭,然后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為什么? 為什么這些院子,這些人家,都這么破??? 好似早已荒廢了好幾年一般? 為什么,他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點? ……為什么,季雪庭自始至終,不曾回應(yīng)他的問話? 韓瑛的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我們先找到稚春再說?!?/br> 季雪庭的視線冷冷地掃過了院落中那些無人cao控的傀儡,眼角眉梢漸漸凝起冰霜。 他伸出手扶住了韓瑛,拖著韓瑛繼續(xù)往前走去。 只不過沒走兩步,耳旁忽然傳來了一聲傀儡戲開場時特有的梆子聲。 季雪庭提劍猛然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路邊一處無人照看的破舊戲臺。季雪庭看了看周圍,立刻發(fā)現(xiàn)自己與韓瑛竟然莫名其妙從那民居小巷轉(zhuǎn)到了昨天晚上他們經(jīng)過的那條大街。 昨夜里,這條街兩側(cè)正是玲瑯滿目無數(shù)戲臺…… 此時此刻,那戲臺早已不復昨夜光鮮亮麗。木棚上的顏色甚至都已經(jīng)快要脫沒了,戲臺表面也歪歪斜斜,四處都是塌陷與破洞。然而就是這樣的戲臺,上面卻早已站了幾只表皮斑駁,關(guān)節(jié)都已經(jīng)變得松松垮垮的破舊傀儡。其中一只傀儡仿佛察覺到了季雪庭的目光,愈發(fā)變得手舞足蹈,精神百倍。 “正所謂,黃粱一夢南柯中,莊周蝴蝶未可知;世間萬事皆是夢,誰道枯榮是榮枯?!?/br> 那傀儡扯著嗓子,幽幽唱到。 凌蒼劍已隨著季雪庭的心意近到那傀儡鼻尖之前,那木石玩偶卻宛若未曾察覺,依舊手舞足蹈繼續(xù)演起來。 “話說那康平年間,那偏遠青州之地忽的來了個舉世聞名的大劍俠,人送稱呼‘不平劍”……” 聽得那傀儡唱詞,季雪庭眉頭微挑,正要將那挑斷那傀儡背后一根黑繩好叫它安靜,旁邊卻忽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掐在了季雪庭的手腕上。 “季大哥,我想……我想聽下去……” 韓瑛臉色近乎于死人,額角上青筋迸起,突突只跳,冷汗順著他鬢角一直淌到了他的下巴上,只看一眼便知道他此時正在遭受著極大的痛苦。 他直勾勾盯著戲臺,喃喃說道。 季雪庭不語,凌蒼劍卻已經(jīng)緩緩飛回了他的身側(cè),宛若游魚一般在他與韓瑛身邊慢慢游動不休。 戲中有大劍俠到了青州,為了庇護百姓建了瀛城。那磊落不羈的城主放下了手中劍,卻依舊是那么一心為民,開山辟田,斬妖除魔。 漸漸的,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起來,逢年過節(jié),這向來荒涼的瀛山之下,也有了歡聲笑語,和樂融融。 只可惜好景不長,不知何時起,瀛城之類忽然流行起一種古怪的病癥。 得病之人最開始只是脾氣暴躁,難以控制情緒,然后沒過多久,隨著他們的哭喊謾罵,他們身上會漸漸長出狀如鹿角一般的菌菇。 那菌菇很快就會越長越多,最后,隨著鹿角的生長,作為宿主的病人很快就會化為菌菇的基底,被吸成干癟如枯骨一般的人干。 最可怕的是,即便到了此刻,他們依舊不會死。 他們不吃不喝,行動迅速鬼魅,宛若妖魔一般在整座城各個角落游走,而他們背上那密密麻麻簇生的鹿角菌菇上結(jié)出大量的孢子,隨著他們的行動而散開。只有在背后鹿角蘑菇完全枯萎之后,這些人才會在極度的痛苦中絕望死去。死的時候,甚至就連骨頭里也長滿了密密麻麻,尚未來得及冒出來的囊泡。 城主府中門客客卿為了對付疫病,嘔心瀝血,遍查古籍,才發(fā)這種病被稱為鹿角瘟。 據(jù)說青州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正是因為數(shù)千年前,這里爆發(fā)了這種可怕的病癥,這種病幾乎無藥可醫(yī),而且傳染性極強,一旦蔓延開來,六合八荒中千萬萬人都將面臨大災(zāi)。 韓瑛發(fā)現(xiàn)此病之后,直接寫信懇求當朝皇帝救援,然而那位九五之尊的昔日摯友在知曉此事之后,做出的第一個決斷便是徹底封鎖邊境,不許任何人前往青州。而任何人如果想要青州出來,便是…… 殺無赦。 本來因為韓瑛的保證而勉強維持了最后一點鎮(zhèn)定的青州之民,很快就發(fā)現(xiàn)青州已經(jīng)被徹底困住。 他們唯一的下場,便是困在這里等死。隨后,所有人都暴動了。 鹿角瘟的病患在得病初期,原本就會變得格外暴躁易怒,惶恐之下再有人攛掇,漸漸地竟然引發(fā)了一場格外恐怖的暴亂。 這群深知自己的了不治之癥的病患決定憑借著鹿角菌繁殖時賜予他們的鬼魅身形,強行突圍。 【“既然那皇帝老兒只想著讓我們等死,那么我們便將他那萬千民眾也變的跟我一樣,哈哈哈哈,等到天下人都跟我等一般得病,他便能知曉吾等苦痛啦!”】 【“陪葬,哈哈哈哈,讓所有人都跟我們一起陪葬!”】 戲臺上的傀儡蹦蹦跳跳,拙劣地模仿著昔日青州之民怨毒言語,竟讓季雪庭這等無情道的修者,都不由自主感到一陣寒意。 …… “唔……” 戲臺之前的韓瑛發(fā)出一聲痛呼,扶著手邊劍鞘,幾乎半跪了下來。 “燕燕——” 季雪庭皺眉,一把扶起韓瑛,另一邊直接挑斷了戲臺上傀儡的關(guān)節(jié)與控線。 “砰”的一下,那傀儡摔倒在地,再不動彈。 然而緊接著,那幽幽的唱腔又在不遠處倏然響起。 季雪庭轉(zhuǎn)過頭,神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