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30節(jié)
“罷了,你要跟就跟吧。” 一邊說著,一邊俯身下去,在宴珂掌心塞了幾枚紙獸并符紙。 “拿好。”季雪庭在宴珂身上甩了一道仙訣以護他周全,忽然察覺到宴珂癡癡看著他的那道目光。 “……便是遇到他人,我也都會送上符紙靈訣,以免他們遇到什么不測。這并非是對你有什么偏寵?!?/br> 季雪庭趕忙補充道,為了避嫌,他的語氣也可以冷淡了幾分。 偏偏他都這般說了,那宴珂看著他,反而慢慢地露出了一抹笑來。 “我知道。” 宴珂甜蜜地說道。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眼底眉梢,竟然溢滿了一種近乎癲狂般的甜蜜與滿足,只不過此時季雪庭早已轉身,唯一看到這一點異樣的只有魯仁。 人生中絕大多數(shù)都只與文書與考試打交道的前天界第一甲等仙官,卻在這人間少年身上捕捉到了一點讓他頭皮發(fā)麻的扭曲感,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但是再去仔細端詳宴珂,那人身上卻只有溫順可人的乖巧,半點不見古怪。 魯仁還待細看,季雪庭這時候已經走出去幾步,見那兩人都沒趕上來,連忙回頭喚他。 “魯仙友,怎么了?” “無事。” 魯仁怔了怔,隨后便抹了把臉,壓下心底那一絲不安,帶著宴珂連忙跟上了季雪庭的腳步。 三人一行要護著彼此不至于走散,走起來就愈發(fā)需要小心謹慎。 好在到了長街盡頭,戲臺上演的戲碼總算不再是雪君蓮華相關,多是些老掉牙的青州傳聞舊事,圍觀群眾少了許多,季雪庭三人趕起路來一下子就要輕松了許多。 只不過正在他們準備上臺階前往山神廟時,季雪庭忽然頓住了腳步,站在一個小而簡陋的戲臺前駐足觀看起來。 那戲臺……甚至說是戲臺都勉強,不過是個一人高的竹架子,周圍糊著紅紙,中間的“戲臺”也就兩尺多寬。這樣笑的戲臺,能在上面唱戲的自然不可能是活人,而是幾個做得粗糙可笑的傀儡:用山核桃殼做頭,削尖的竹簽做骨架,花紙做衣。小傀儡的面容丑陋,山核桃殼坑坑洼洼,甚至都沒有打磨光滑,紫紅的嘴幾乎要歪到耳朵下面,涂白的臉上滿是孔洞,唯獨那一雙眼睛,卻出奇的生動,仿佛活人一般滴溜溜直轉。 而這簡陋可笑的傀儡戲,演的東西卻頗為稀奇,乃是關于這瀛山的一個傳說—— 說這瀛山之下,鎮(zhèn)壓著一只格外恐怖囂張的天魔,被鎮(zhèn)壓之后依舊魔氣外泄,導致瀛山方圓數(shù)十里民不聊生,妖孽橫行。 偏偏瀛山此地靈氣稀薄,便是民眾萬般懇求上天,求仙佛解決這天魔之災,也無人應答。 無奈之下,有游方道士偶然路過此地,透給青州百姓一個辦法。 原來,這天魔的魔氣,其實可用靈獸的祥瑞之氣給抵消掉,而這其中,又以一種名為“虹行”靈獸最為相宜。這種靈獸乃是天生天養(yǎng)的山野之神,身披五色光,毛白,狀如鹿,可日行萬八千里,行云布虹。 戲臺上的“鄉(xiāng)民”傀儡們聽得那道士的話,忽然齊齊亂跳起來,只往那道士傀儡身上撲去,叫罵著,說那道士故意取笑捉弄他們。 那虹行靈獸既然可以日行萬八千里,又怎么可能被孱弱無能的凡人捕捉? 道士傀儡在戲臺被打得抱頭鼠竄,好不滑稽。一番嬉笑怒罵之后,他才告訴山民們,虹行有個弱點——若是在月明之時將小兒縛在巨石之上,任其哭嚎,聽到孩童哭喊后的虹行便會自行降落。這時再讓那小兒哄著虹行褪去自己的鹿皮,化為人形去安撫他們,作為天性善良的靈獸,虹行也會乖乖照辦。 若是在這時候藏起它的鹿皮,它就只能化為人形,困于原地,再無法逃走。 【“此法甚好!此法甚好!我青州之民有救了!”】 【“先生高明!高明?。 薄?/br> …… 臺上那丑陋而簡陋的傀儡狂喜亂舞,紛紛嬉笑。 說來也奇怪,這傀儡戲臺如此簡陋,甚至連燈籠都沒得一個,只用了幾只持明燭勉強照明而已,可那躲在戲臺后面cao控之人,口技卻十分精湛。 那些山民們動作無比僵硬,可口中歡喜喊叫卻翩翩如生,只得聽得…… 聽的人毛骨悚然,背后發(fā)冷。 魯仁原本只是因為季雪庭在那戲臺子前逗留,才漫不經心湊上前去,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全神貫注,將全部精神都投注在了這樣簡陋可笑的傀儡戲中。 這時候眼看著那些山民們計劃著上山誘捕靈獸虹行,就覺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起來。 回過神來之后,他自然也察覺到了那戲臺的蹊蹺。 不等他動作,季雪庭早已提劍,無聲無息地走向戲臺后面那cao控傀儡之人。 然而,他一拍那人肩膀,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覺懷中一重。 那人竟然已經先行倒了下來。 而季雪庭在低頭看到那人的容貌之后,動作有一瞬間的僵硬。 “季仙友?” 魯仁連忙走上前去,待看到那人之后,他也與季雪庭一樣,呆了片刻。 “這,這是……” 笑嘻嘻的臉,無比僵硬的笑容,涂得鮮紅的嘴唇和紅暈,外加只有一條縫隙的眼睛。 那人的頭顱不過是顆戴著面具的木球。 而身體……也不過是一具粗糙到極點的傀儡。 簡直就像是先前在戲臺上蹦跳不休的丑陋傀儡的放大版一樣,這傀儡不過是竹子與紙糊出來的玩意——甚至就連棺材鋪里的許多紙人,都比它做得精致一些。 可是方才,魯仁卻分明聽到了那些傀儡的聲音,從它的身上傳出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雖然強自鎮(zhèn)定,可魯仁發(fā)聲時候聲音里還是有些顫抖。 “應該是有人想給我們透露點東西吧。” 季雪庭在最初的詫異之后倒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安撫完自己的同事之后,季雪庭又有意無意地看向了宴珂:“宴公子,應當沒嚇到你吧?” 對比起花容失色的魯仁,宴珂倒顯得格外冷靜。 聽到季雪庭的問話,他垂下了眼眸,慢慢走上前來,然后…… 然后就把那已經沒有了任何聲息的紙傀儡一把抓起來丟到了一邊:“雪庭哥,那東西臟,你小心點別弄臟了衣服?!?/br> 宴珂低低說道。 “啊,還真是……謝謝了?!?/br> 宴珂不提還沒注意到,季雪庭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紙傀儡臉上的油彩竟然還都是新鮮畫上去的,此時顏料未干,他那般大喇喇地抓著傀儡,若不是宴珂提醒,還真要沾上不少污跡。 季雪庭也沒在理會那已經散了架的傀儡,帶著魯仁和宴珂又回到了路上。 只見隨著夜色漸深,此處的人群卻絲毫不見少,街頭巷尾反而愈發(fā)喧囂熱鬧起來。至于這位于街尾的簡陋傀儡戲臺忽然沒了cao控者的事情,那些人看上去似乎也并沒有察覺。 這本應該是一件好事,可出了剛才那個變故,如今魯仁再處于人群之中,卻再也找不到先前那種安心的感覺。 “季仙官,你說過,那猖神之前看上去就像是纏繞著黑絲的……” 季雪庭拽著宴珂,好讓他不至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與自己走散。 然后,他平靜地答道。 “……像是一頭鹿。” 作者有話要說:離朱:……天衢那張寡夫臉,yue! 魯仁:……為啥宴公子越來越像是童養(yǎng)媳了???? 第26章 “雖然記載稀少,不過先前也曾有先例,山靈在被玷污之后墮為邪崇……” 在青石階上,魯仁臉色凝重,一邊爬臺階一邊拼命地在自己的記憶中翻找著記錄。 “不過會墮落為邪崇的山靈本身妖性就更重一些,虹行乃是上三等的瑞獸,靈氣浩蕩,幾千年前甚至能代風雨兩師布云行雨。便是退一萬步說,自天地靈氣不穩(wěn),那虹行一族就幽隱了。它們這樣的上等靈獸,可能會是區(qū)區(qū)山野之民可以捕捉困住的,再說了,連我都不知道虹行會有那樣的弱點,一個尋常游方道士又怎么可能知道……” “魯仙友不必太緊張?!奔狙┩ズ鋈婚_口打斷了魯仁的喋喋不休,“不過是邪門歪道的雕蟲小技而已,這其中也許真的是有什么人想要通過先前那場傀儡戲,向我們透露線索。不過我方才細想,還是覺得那個故事中疑點重重,想來應該是隱于背后之人故意放出來動搖我們心神的?!?/br> 尤其是看到魯仁這般慌亂,季雪庭心中暗暗嘆氣,只覺得后面那種說法的可能性顯然是更大一些。 魯仁這時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猛然間變了臉色,隨后便雙唇緊閉,再不言語。 三人沉默著順著人流一路爬上了半山腰,總算在臺階盡頭看見那座山神廟。 看上去倒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神廟,既不是特別豪華,也說不上寒酸。若是不考慮青州和瀛城的異樣,還有先前那忽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傀儡小戲,作為天庭正兒八經冊封的山神老爺,季雪庭這會兒本應該挺滿意自己的辦公場所的。 山神廟慣有的青瓦,白墻,廟前有香爐,內里已經被燃盡的未燃盡的香插滿了,廟內有供桌,神龕之中影影綽綽供奉著一座木雕,香火太旺,雕像的眉目便也模糊在了延綿不斷的煙氣之間。 “太好了!進到廟中便是你的地界,季仙友,你趕緊進去,然后跟上面的人說一說,讓人派個驅邪鎮(zhèn)魔的武神下來,將這烏七八糟的鬼地方好生清理一下?!?/br> 魯仁看著山神廟中的場景,面色稍松,這般說完便想要往那山神廟中走去。 然而還沒走出兩步,面前卻驟然橫了一把未出鞘的凌蒼劍,攔住了他的去路。 “魯仙友,稍安莫燥?!?/br> 季雪庭柔柔說道。 說話間卻是一手持劍,一手將伸入懷中,又十分奢侈浪費地抓了一把紙符出來。 “季仙官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看到季雪庭動作,魯仁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 “這個嘛……不好說。” 季雪庭笑瞇瞇地說道。 縱然沒說出來,但那種感覺卻是格外鮮明的。 剛才那一刻,季雪庭甚至有點奇怪為何魯仁沒有察覺到那種鮮明的異樣——就像是在隔在棺材板子里,看不見卻隱隱溢散開來的一股子腐臭氣息,正環(huán)繞著面前這座看似人聲鼎沸,香火旺盛的山神廟。 對比起來,宴珂反倒是更加敏銳一些,早在看到山神廟的一瞬間,季雪庭便可以感覺到這少年身體不自覺地繃緊了,每往前走一步,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抗拒和厭惡就更加明顯一些。 “別怕。” 季雪庭輕聲說道,明明宴珂身上用來防護的符咒與紙獸已經夠多的了,季雪庭卻還是下意識地又從掌中抽了幾張出來,放在了宴珂的掌心。 “……只是擔心待會出問題對你看護不周,你別多想。” 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季雪庭趕忙又補充了一句。 “謝謝?!?/br> 少年仿佛對季雪庭的冷淡一無所知,捧著那符咒,一改之前緊繃面龐,仰著頭甜甜蜜蜜地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