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聞治若是被收押，接下來估計(jì)便是抄家。家眷家丁自然是該流放的流放該充軍的充軍，怎么想謝臨香也應(yīng)該是永遠(yuǎn)都見不到這個(gè)女人了。

    “你為何在此處？”

    “jiejie，尚書府被抄了，不過他們沒抓我?！绷蚂`頭發(fā)凌亂，哭得涕泣，與先前梨花帶雨的模樣半點(diǎn)也不相干。

    她輕輕撫著自己的小腹，像是萬分珍愛，有些神經(jīng)質(zhì)道：“是他……”

    謝臨香霎時(shí)明白了。

    雖然柳聞治下獄抄家，襄王下獄待發(fā)落。但是柳月靈肚子里確確實(shí)實(shí)懷的是皇家的骨rou，而偏偏好巧不巧，她還沒有嫁進(jìn)襄王府。

    上不算襄王府女眷，下又懷著皇家血脈，抄王府抄不到她頭上來，抄柳府又不敢動她，這一來二去，竟然叫她成了漏網(wǎng)之魚。

    只不過……謝臨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很顯然，這條漏網(wǎng)之魚并沒有好到哪里去。

    “jiejie，我求求你……”柳月靈眼淚不停地落。

    看來實(shí)在是走投無路山窮水盡了，竟然都能來找她幫忙了。

    可謝臨香只覺得可笑。

    “你有什么好求我的？”

    她同她又有過什么情誼交情？竟然值得她末路相托？

    可是柳月靈也實(shí)在是無處可去。雖大齊以仁治國，即使是抄家流放也不會為難孕中女子，但她一個(gè)自小養(yǎng)在深閨中的小姐，失了家，便不過一片浮萍。

    “jiejie，看在書亦姨娘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柳家吧，父親，父親他……”

    謝臨香忽然冷笑一聲。

    “怎么，現(xiàn)在知道母親是你的姨娘了？當(dāng)初怎得不見你叫的這般親？”

    謝臨香的母親柳書亦原本是戶部尚書家庶出的女兒，雖然是養(yǎng)在柳家大夫人膝下，得以學(xué)習(xí)官家小姐的禮儀規(guī)矩，但卻實(shí)在是個(gè)不受寵的庶女罷了。就連當(dāng)初能嫁給靖謝致，也不過是因?yàn)榱蚁訔壷x致只是個(gè)舞刀弄槍的莽夫，不愿以嫡女出嫁。

    誰知道后來平定天下，謝致成了獨(dú)掌軍權(quán)的靖勇侯呢？

    可即便如此，在往來宴會上，柳家也是自詡清流，連表面功夫都不愿做。謝臨香名義上連舅舅也不叫柳聞治一聲，這樣的淡薄關(guān)系，如今竟然能拿出來說嘴？

    柳月靈陽奉陰違，表面上與她姐妹相稱，背地里做了多少惡心的事情雙方都心知肚明，此時(shí)謝臨香更是不愿與她虛與委蛇。

    可是柳月靈卻不敢放過這最后一根稻草。

    她已經(jīng)連尊嚴(yán)臉面都不要了，早就不在乎謝臨香是怎么看她。

    只見她上前兩步抱住謝臨香的腿，哭得涕泗橫流：

    “jiejie，是meimei不該因著一時(shí)的愛慕便要爭jiejie的夫君，meimei是一時(shí)被沖昏了頭腦啊！”

    “可是說到底，這和柳家沒有關(guān)系??！若是柳家沒了，書亦姨娘的身后名怕是也不好聽??！陛下仁慈，jiejie，jiejie進(jìn)宮求求陛下吧！”

    真是越說越歪了！

    當(dāng)著侯府的正門口，就算城西居民不多，此時(shí)也圍了不少人過來。

    謝臨香聽她這一句還要往母親身后名上扯，都快要?dú)庑α恕?/br>
    “你說，你是一時(shí)糊涂？”

    謝臨香半蹲下來，諷刺道：“怎么meimei的一時(shí)糊涂，糊涂到懷了孩子之后，又接著糊涂了好幾個(gè)月？”

    她聲音極低，柳月靈只當(dāng)她是還氣著，眼珠輕顫，又要再說什么。

    “閉嘴?！?/br>
    謝臨香幾乎是冷笑著截了她的話。

    “我娘是姓柳，出身戶部尚書府也不假，但早已嫁與父親多年，如今人都已故去好些年了?！?/br>
    謝臨香眼神淡漠，又將目光落在她身上，直看得柳月靈冷汗直冒。

    “國法如此，尚且不會波及亡者，更何況你柳家犯上作亂，是自作孽才被下獄抄家，與我母親何干？！”

    “母親去世的時(shí)候，柳家甚至沒有來過一個(gè)人吊唁，你竟還要我念著這點(diǎn)骨rou情分？”

    “我……”柳月靈目光閃躲，面色灰敗。

    “與柳家謀逆罪名比起來，meimei為愛所困又算得上什么？”

    謝臨香轉(zhuǎn)而笑道。

    “怎么，現(xiàn)在知道自己所托非人了？然而卻是你自己選的，咎由自取罷了！”

    柳月靈還保持著跪坐的姿勢，身形卻像石像一般凝滯了，只有一雙眼睛還在不斷地流下顆顆淚珠。

    她是咎由自取。

    本是一直都想要做得比謝臨香更好，到頭來還是落得如此下場。

    自記事起，父親便時(shí)常拿她與出身侯府的這位表姐作比較。

    謝臨香的母親不過是柳家庶出的眾多女兒中最不起眼的那個(gè)罷了，靠著謝致這么一介武夫歪打正著的竟然成了侯夫人。

    自小被比較，雖然柳月靈再怎樣看不上這個(gè)成日里在軍營摸爬滾打的jiejie，卻還是暗自里把自己可以拿出來相較的方面做到最好。

    而這份高傲，一直保持到了表姐那位尊貴的未婚夫向她表示了愛意之后。

    柳月靈在那一刻，覺得自己終于完完全全把她踩在腳下了。

    如今她有的，自己也可以奪過來了。既然連這份愛意都可以取代，那么其他的東西，是不是都可以搶過來了？

    步步為營，終于才走到了今天。

    卻沒有想到，她自以為的珍寶，謝臨香早就慧眼洞察，棄之敝履了。

    那一日的明德堂前，襄王毫不猶豫放棄了還懷著孩子的自己。而表姐看中的那位九皇子卻在短兵相接的時(shí)候與她深情相擁。

    柳月靈在這一刻仿佛像一個(gè)笑話，好像是同虛無博弈一場，卻輸?shù)脻⒉怀绍姟?/br>
    “謀逆之罪，罪不容誅，我誰也救不了，誰也不會去救?！敝x臨香轉(zhuǎn)眼站起來，轉(zhuǎn)身前睨了她一眼，聲音冰冷至極，“至于你，我同樣沒有落井下石的興致，好自為之吧?！?/br>
    謝臨香說完便不再回頭，轉(zhuǎn)身入了門。

    前世的流放途中，之所以能有窮途末路人盡可欺的那一步，不正是因?yàn)檫@位meimei“心生憐憫”，特地留了她一條性命嗎？

    謝臨香跨過門檻，只覺心中的一團(tuán)如同天邊的流云那樣，輕輕然散開了去。

    第67章 封賞

    天牢深處。

    伴隨著吱呀一聲，沉重的木門透過了一絲天光，直刺人眼，而后又很快閉合。

    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來人一襲長袍，腰封板正身形挺拔，跟著獄卒略一彎腰走進(jìn)了甬道最深處的陰暗牢房。

    今日來的可算得上是朝廷新貴，當(dāng)今的京城中最赫赫有名的人物，就連刑部的尚書大人都交代過要好好接待。

    行至盡頭，獄卒停下腳步，這才彎腰伸手示意。

    姜之恒停下腳步，轉(zhuǎn)眼看過去。

    “嚇——”昏暗的牢房中，一身囚服的人靠在草床上，輕蔑嗤笑。

    姜之恒微微皺了皺眉頭：“怎么弄成這樣了？”

    姜思南的手腕腳腕上皆上著沉重鐐銬，精鋼的鐵索使他不得行動，只能屈于一個(gè)角落?？杉幢愦丝趟吭诓荽采?，頭發(fā)也未見的有多凌亂，姜之恒還是一眼便看出他不僅是行動不便，身上還帶了傷。

    雖下了獄奪了爵位，但眼下還未定罪，竟有人敢對他動刑嗎？

    “殿下勿怪?！蹦仟z卒拱手答，“罪人身懷武功，實(shí)在是怕生出事端。”

    見姜之恒還未說話，獄卒心中暗暗打鼓，猜出了什么，又硬著頭皮道：“這傷……”

    姜之恒緩緩轉(zhuǎn)眼。

    “殿下恕罪！這傷是……先前陛下曾下令杖三十，并非小人等所為！”

    “嗯?！苯懵牰?，“你先下去吧，我同他還有話說。”

    獄卒得令，一點(diǎn)頭飛速地撤了下去。

    姜之恒上前一步，然而姜思南卻別過目光，似乎并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打算。

    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日在明德堂前，姜思南行動如常好得很，怎么這時(shí)候才能顯出傷來？

    姜之恒無聲搖頭。

    底下這幫人慣會見風(fēng)使舵，是襄王的時(shí)候放了水的板子，在被貶了庶人之后自然是一下也不差地找補(bǔ)了回來。

    當(dāng)日那個(gè)在明德堂前跟他談條件的襄王，今日早已云泥之別，以這等身份相對，怕是連一句話都不想回答他的。

    不過姜之恒今日本來也就不是來和他敘舊的。

    “來的匆忙思慮不周，未給你帶傷藥過來，抱歉?！?/br>
    姜思南冷冷地哼一聲，閉上眼不再看他。

    姜之恒也并未計(jì)較，只又道：“淑妃娘娘已經(jīng)在宮里自縊了，是父皇的意思?！?/br>
    “你！”姜思南忽然坐起，耳后青筋暴起，聲音嘶啞至極，卻怒目而視，“是你？！”

    “是國師招認(rèn)了?！?/br>
    姜思南的表情有一刻茫然，忽然脫力，跌回草席。

    “人倒是機(jī)敏，消息還沒下來就跑了，在城外被留守的平鼎軍抓住了。欺君罔上，穢亂宮闈，教唆皇子，叛國通敵；國師到底是養(yǎng)尊處優(yōu)了多年，身子骨經(jīng)不起折騰，刑部八十一道刑罰還沒熬過十之一二，便招了個(gè)干凈?！?/br>
    姜之恒一言一語字字誅心，姜思南渾身冰涼。

    “先前那位王美人也招了。事不成便以死謝罪，氏州人的行事風(fēng)格太過偏激，只可惜王美人還心有牽掛，不過威逼利誘一下便同我交了底?！?/br>
    姜思南嘴唇干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他自然知道自己此次敗了之后會被清查，但是沒想到這么快便查到了國師，更沒有想到連氏州的事情都這么快敗露。

    這樣一來，便幾乎是斷絕了他所有的退路。

    姜之恒目光冰涼，步步緊逼：“你可知你的一時(shí)貪念，害得多少邊關(guān)百姓流離失所？你同國師勾結(jié)氏州，意圖謀害平鼎軍，這同將北境七城拱手相讓給外敵又有何異！”

    “姜思南，你的野心，還要排在這天下安定之前嗎？！”

    將軍守國門，身后埋枯骨，可誰知這一場仗，竟是他人為圖天下的一場陰謀！

    姜思南咳嗽兩聲，嗓子嘶?。骸俺赏鯏】埽覠o話可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