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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山轉(zhuǎn)水,人世光陰變幻,有的人,注定不會輕易淡出你的生命,是天機注定,更是人力所為。 在譚央住醫(yī)院待產(chǎn)的那段時間,老周也在圣施氏醫(yī)院做了第二次手術(shù),手術(shù)很成功,譚央出院回家沒多久,老周也痊愈出院了。也就是說,這距離老周離開上海的日子,不遠了。 由于是剖腹產(chǎn),坐完了月子譚央的身體也并沒有像順產(chǎn)的產(chǎn)婦那樣完全復(fù)原,于是畢慶堂便在家中隨意的擺了兩桌滿月酒,只叫至親至近的親友來慶賀。譚央在席上略坐了坐便上樓休息了,倒是孩子,在大家手上輪著抱,小丫頭不怕生又愛笑,極為討人歡心,眾人不吝贊美之詞,身為父親的畢慶堂自然是驕傲的緊,飄飄然起來。 酒席散去,孩子在起居室的搖籃里睡著,譚央和畢慶堂在沙上翻著七八頁的紙。小孩滿月了,可名字卻沒有最終定下來,自己取,請人取,還有剛剛滿月酒上親朋好友們?nèi)〉?,最后名字越取越多,?zhàn)線越拉越長,初為人父母的畢慶堂和譚央是挑花了眼,越的不能決定了。西式的、中式的、新潮的、復(fù)古的,這名字也是風格各異千奇百怪,最令人哭笑不得的還有方雅取的畢月羞花。 夫妻倆正討論的熱鬧的時候,老周敲門進來了,畢慶堂看著他笑道,你來得正好,快來幫我們拿拿主意,這孩子的名字怎么就這么難取?。坷现苄χ泼撟约簺]什么文化,取不出好的名字,卻也接過了那幾張紙認真的瞅了瞅。 看罷將紙放回桌子上,沉吟良久,老周咂了咂嘴開口道,我書讀的不多,可我怎么覺得這孩子的名字不能貪新、貪奇、貪巧。詰屈聱牙的怪字,稀奇古怪的典故,詩詞里的斷章取義,西洋的女名音譯和新派的時興詞,這些都不算是好名字吧?孩子的名字是要用一輩子的,還是個女孩子,這名字啊,大氣簡約、中正平和才是正理,不用非要多新奇多一鳴驚人,不俗就好。說著他看了看搖籃里的孩子,繼而轉(zhuǎn)過頭對譚央說,太太單名一個央字,這個名字就起的很好,簡單別致,小姐的名字也應(yīng)該按著這個路子取。 聽了老周的話,譚央神游方外,自言自語的說,這名字是父親為我取的,母親懷我時父親就說,無論孩子是男是女,都單名一個央字,取的是央有中心、誠懇、久遠之意,父親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他若在世,定能為外孫取個好名字吧。譚央說話的樣子悵然若失,畢慶堂攬著她的肩安慰,小妹,譚叔叔會開心的,只要你過得好、我們一家子過得好,他就會開心。 小妹老周忽然開口,隨著畢慶堂叫起了譚央的乳名,你是家中的獨女,想必家中長輩也都希望譚姓后繼有人吧,所以這孩子的名字,理所當然的應(yīng)該有譚字,叫畢譚卻又顯得太過草率直白,不如拆開,就叫言覃畢言覃!言本來就是個又簡單又雅致的字,我前兩天還翻《康熙字典》查過,覃有悠長、深廣、廣施恩德之意,也是個好字。 譚央聽了,眼睛頓時一亮,畢言覃,是個好名字,這兩個字都好,覃字在古書里還有研精覃思揚雄覃思一說,這名字我太喜歡了,大哥,你覺得呢?畢慶堂笑著點頭,好,好,這名字妙得很,頓了頓,他又很過意不去的說,也難為老周大哥對孩子取名字這么上心了! 老周搖頭干笑,譚央高興的來到搖籃旁,俯下身看著睡夢中的女兒小聲說,覃覃,小言覃,你有名字了!老周也來到搖籃邊,清了清喉嚨,故作輕松的說,我明天就要走了,回我該回的地方,這一走還不知何時能再和你們一家人見面,這點兒小意思是給孩子的,請收下!說著,他將兜里的金鎖片掏出來輕輕放到孩子的枕邊。 譚央回過頭看著老周,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半天才開口,您不能再多留幾天嗎?怎么就這么忽然間要走呢?上面安排好臨時告訴我的,我也是上午才知道,遲早要走的,也許,我還能有活著回來的一天,老周說著,眼里竟迷惘起來。譚央最看不得這個,眼淚簌的掉了下來。畢慶堂來到他們身旁,沒想到,這一天竟這么快,什么時間走?明早凌晨三點上船。好,我送你,送你上船,保你安全離開上海,請你不要推辭。 老周深深地點頭,謝謝您畢老板,我下去收拾收拾,你們也早些休息吧。說著,他向門外走去。臨出門前,他回過頭看了看畢慶堂和譚央,最終目光落到了搖籃里鵝黃色襁褓的孩子的身上。他的眼中有一種不舍,那是對幸福而安穩(wěn)的日常家庭生活的希冀。譚央讀懂了他的不舍與希冀,便彎下腰抱起女兒走到老周的跟前,您忙您的主義與理想,這么多年也沒個自己的家。你和綾姐李哥,你們的事情我不懂,可我敬佩,孩子的名字是你取的,若你不嫌棄,就認這孩子做干女兒吧? 老周鄭重其事的緩緩接過孩子,這個一向堅韌剛強的湖南漢子的眼中,竟也轉(zhuǎn)起了星星點點的淚光。這個世道,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一個溫暖完整的家。他與她,還有這襁褓中的孩子,何其有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