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寫，那就讓她寫吧?！焙鋈灰坏缆曇?。

    空白兩秒，司謠猛地扭頭，盯住接話的簡言辭。

    男生正將那團哭濕的紙巾扔進垃圾桶，一眼就是那種家教良好的哥哥，禮貌又客氣：“這次她確實犯了錯，您也不用特殊對待?！?/br>
    司謠沒能想到。

    這輩子的第一封保證書，居然是趴在派出所的桌上，一個字一個字艱難擠出來的。

    三個小時。整整一千個字。

    當初在育陽出了那件事后，她打死都不肯寫的那封檢討，在今天全補回來了。

    交給警察的時候，迎著廳內(nèi)眾人的目光，司謠表面乖順得讓人想掐一把臉。

    ——內(nèi)心兇巴巴罵人的彈幕已經(jīng)刷出了五百行。

    “哎你看看人家meimei，多聽話。”

    旁邊，正跟著家人來接她哥出局子的某個小女孩聞言，滿臉嫌棄地大聲回：“要是我哥有那么帥，他每天讓我手抄新華字典我都愿意！”

    “……”

    官方對簡言辭和司謠這對親兄妹十分滿意。

    警察不疑有他，看完保證書，對司謠又是一番諄諄教育，十分鐘后，公事公辦地拿來一本冊子。

    “這里，家長簽個字就可以走了。”

    眼睜睜看著他簽下“簡言辭”三個字，司謠剛放下的心，又猛然一下提起。

    警察奇怪：“你們不是一個姓？”

    “我我們，”她搶過話頭，磕磕絆絆解釋，“不不是一個爸、爸爸?！?/br>
    “怪不得呢。”不遠處一個正被看管的小混混插話說，“我瞧你倆長得不像，這身高也差老大一截兒?！?/br>
    “……”

    司謠羞憤出了派出所。

    .

    午后陽光曬得人懶意洋洋，馬路上車流稀少。

    時間剛過四點，算了算，四中下午的課都快上完了，還剩一節(jié)自習課。

    司謠腦海里還在循環(huán)播放那句“身高差老大一截兒”，她跟在簡言辭身后，默默盯住他的背影。

    男生正處在青春期末尾，身量挺拔，藍白校褲下套著的腿修長，是走在街上都會被人多看兩眼的身材比例。

    可能是抽條快，他的褲腳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短了一小截，露出骨度分明的后腳踝，帶著這種年齡獨有的少年感，但整個人卻不像普通男生那樣青澀干瘦。

    有時候給人感覺更像是大人。

    也怪不得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她哥。

    司謠不太甘心，扭頭看向旁邊的公告牌。

    借著玻璃面的反光，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袋頂上有一小撮翹起的頭發(fā)，可能是剛才在傷腦筋編保證書的時候撓的。

    她把頭發(fā)摁下去，又悄悄橫過手心，平照著自己的腦袋頂，跟前面的人粗略比了比。

    呸，這怎么能是差一大截？

    也就高一個頭而已。

    她還在生長期呢，不是還挺有長高空間的……

    正忿忿比著，簡言辭忽然停下腳步，回了頭。

    司謠被嚇得一個稍息立正，背過手。

    “怎，怎么了？”

    “想聽聽你要對我說什么?！焙喲赞o也不知道看見她的小動作沒有，略一彎唇，帶上了幾分熟悉的隨意和散淡，“不是有話想對我說嗎？”

    剛才趴在桌上擠保證詞的時候，司謠起碼抬頭幽幽看了他二十次，寫一行字看一次。

    小結(jié)巴欲罵又止。

    “……對?！彼肫鸨粶愖謹?shù)支配的躁郁，忍不住道，“明明可，可以不不寫，保證書的?！?/br>
    “怎么能不寫？”簡言辭摘下單肩背著的包，拿在手里，慢慢叫她一聲，“小同學。”

    司謠茫然。

    他走近到她面前，彎下點腰，那雙桃花眼被陽光照得澄澈，笑得非常一塵不染：“我是你的哥哥，當然就要對你負責?！?/br>
    “……”

    “如果每次都像這樣輕松放過錯誤，”簡言辭笑，“以后慣壞了怎么辦。”

    他的語氣哄人一樣，溫柔得像個完美的哥哥，禮貌詢問：“對不對？”

    司謠現(xiàn)在就想去搬起派出所門口的那塊公告牌——

    然后把那塊牌直接砸進這狐貍精懷里。

    讓他看看上面的警情告示，了解下什么叫！真正的！錯誤！

    那天簡言辭那個猶如制造兇案現(xiàn)場的血腥模樣，才應(yīng)該被拎進局子，寫一份萬字檢討書。

    忍了又忍。

    司謠扒拉兩下腦后蓬松的自然卷，忍住了，干巴巴道：“哦?！?/br>
    剛放下手。

    面前的簡言辭忽然朝她伸出手指，司謠條件反射地縮了下腦袋，然后就感覺頂上的頭發(fā)被人微微碰了下。

    她懵了懵。

    簡言辭稍一勾指，隨手撫順了被她扒拉得翹起的那一撮頭毛。

    直到兩人拐過街口，來到馬路邊。

    “學學長，”醞釀了一路，司謠從身后小聲傳來一句，“……今天謝，謝謝你?！?/br>
    “身上有沒有帶錢？”

    “啊、??？”

    司謠從學校翹課出來沒帶包，全身上下只有一張二十塊紙幣，去網(wǎng)吧的時候還全交了。網(wǎng)吧被查封的時候，連一角都沒有退給她。

    “沒這么，多。”她忐忑商量，“我下，下次給你，可可以嗎？”

    簡言辭放慢步伐等她趕上，轉(zhuǎn)過身：“兩塊零錢就夠了?！?/br>
    “什什么？”司謠更茫然。

    只要兩塊錢？現(xiàn)在收保護費已經(jīng)收得這么低了嗎？

    還是說這是道上的黑話——其實要塞給他的是兩塊小金條什么的，這種東西。

    “又想什么呢?！焙喲赞o看出她快在臉上放映的小劇場，好笑說，“是給你坐車用?！?/br>
    司謠腦內(nèi)，向司桂珍多討要零花錢的計劃abc齊齊暫停。

    見她沒帶錢，簡言辭撥開背包拉鏈，修長手指摸出兩枚硬幣，語調(diào)耐心：“我現(xiàn)在送你去公交站。知道怎么回學校嗎？”

    司謠默默點頭：“……唔?！?/br>
    忽然，簡言辭偏了頭看她：“不然你以為，我問你要錢是干什么？”

    司謠看著這人的笑，渾身拉起警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總感覺從背后竄起絲絲涼意。

    她梗著脖頸，轉(zhuǎn)移話題：“可是我我不想，回學校?！?/br>
    “那想去哪里？”

    “不知、知道。”

    司謠本來想她既然已經(jīng)翹了課，遲早要被處分，索性破罐破摔打一下午游戲。但是現(xiàn)在網(wǎng)吧被封，她也沒了頭緒，就想隨便找個地方待著。

    “你先，先回去吧?！?/br>
    說話間，她不知不覺跟著簡言辭到路邊的一排自行車前，見他從背包里拿出鑰匙，解鎖了其中一輛黑色單車。

    司謠還在出神想，原來他是騎車過來的。

    “不是讓我先回去嗎？”簡言辭半靠在單車邊，鑰匙隨意在手指尖繞了一圈，頓了一頓，“那怎么還跟著我？”

    對！??！

    司謠果斷轉(zhuǎn)身扭回頭：“我我跟錯——”

    還沒走出兩步。

    下一秒，卻突然感覺脖頸前面被領(lǐng)口微微拉扯住。她頓時停下。

    簡言辭伸指勾住了她校服外套的后領(lǐng)，力氣不重，但司謠不由渾身一炸毛。

    像被揪住了小尾巴，瞬間回頭。

    簡言辭笑：“去哪里？”

    司謠又警惕又緊張：“不不不知道……”

    他松開動作，手指搭上車把：“那就跟我一起走吧?！?/br>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

    “不是說了嗎？”簡言辭斂著那雙桃花眼，笑容清澈，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值得信任的完美學長，接話說，“哥哥要對你負責?！?/br>
    “……”

    這哥哥還真的把自己當成了親哥哥，聲調(diào)慢慢地：“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到處亂跑。我不放心。”

    .

    十分鐘后，司謠橫著坐在單車的前杠上。

    雙手緊緊攥著兩車把中間的地方，手心里全是潮濕的細汗。

    此時此刻。她十分、極其、特別、非常的——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