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是我的女兒
婉兒整理清楚奏折,一摞放在武曌正座的書案上,一摞堆在自己這里,最后剩下幾本推給太平。 “陛下叫你學著處理政務,你翻翻這些,把批復寫在紙上,等會兒我來看?!?/br> 說著洗筆研墨,埋頭進自己的一摞,任由太平如何擠眉弄眼,沒有發(fā)覺半分。太平側(cè)頭盯了她許久,越發(fā)覺得她清麗秀美,輪廓好看極了。她磨磨蹭蹭湊上來,坐在婉兒身邊,托腮只看她。這下婉兒不能不發(fā)覺,卻只瞥了她一眼,沒再去搭理。 太平側(cè)身貼近耳畔,輕聲對她說:“婉兒,我最喜歡你認真做事的樣子了?!?/br> 婉兒扭過頭,目光落在那一側(cè)的書案上。奏折還沒打開,紙上滴著墨汁,不知道亂畫了些什么。 “你做什么呢,又浪費紙張。再不認真,可要受罰了?!?/br> “你罰我什么呀,婉兒?”太平側(cè)頭倚在她肩上,“我呢,任你從重發(fā)落。” 婉兒身子向外挪了些,皺起眉頭看她:“臣在處理正事,公主再這樣,只能請您離開?!?/br> “我是公主,為什么聽你的?”她笑著反問。 “公主不必聽我的,”婉兒目光又落在奏本上,“但于公于私,您都得聽陛下的。政務殿內(nèi),議事堂上,如此這般顯然不妥。” 太平小小嘟囔一聲,還是聽話地回到自己的桌案,用筆敲著腦袋。 不久,武曌在宮女隨從下進了正殿,二人擱筆起身去迎。武曌揮手讓她們免禮,隨后登臺入座。婉兒簡略說了今日的要務決斷,三人坐定,武曌也展開案卷?;实勖媲埃焦话采S多,竟然翻翻找找奮筆疾書起來。 最后一個奏本堆上去,她抬首,見女皇的侍女已下去了。于是捧起批好的紙,摞在婉兒眼前。 “婉兒,這些我已經(jīng)寫好,手都酸了[r1] 。你批閱這么久,大概累了吧。要不歇息一會兒?”她這樣問,婉兒只是搖頭。 “那你渴不渴,我叫人給你沏茶——” “不必了,多謝公主?!彼3种Y貌與克制,淡然回復道。 “是不是有些熱,你看你,額上都有汗了?!彼龔男渲腥〕鼋z帕,“我給你擦——” “月兒!”武曌清了清嗓子,沉沉喊她一聲。 太平捏絲帕的動作一頓,仰頭看去,眨眨眼笑了。她三兩步邁上小階,一點不生分地靠在母親身邊坐下。 “阿娘,那我——先給您擦擦?”說著舉起那方帕就挨上去。 武曌按下她的手:“不用。只是做正事的時候,你不要打攪,知道么?” “阿娘,我知道——”她肆意把身子貼上母親,仿佛回到兒時那般,撒嬌道,“可婉兒待會兒還要去史館,我又不便跟她去,是吧?我只是想多說說話嘛?!?/br> “你夠了,要懂得適可而止?!蔽鋾租Р患胺酪恢更c上她的額頭,太平輕喚一聲,“都這么大了,還玩小時候的把戲,撒嬌耍賴。你做得出來,我都看不下去。[r2] ” 真是寵壞了,怎么都長不大。武曌說。你真叫我擔心。 “不是還有婉兒呢嘛。”太平咧嘴笑開,“她長大了就行?!?/br> “人家婉兒十幾歲的時候,也沒像你這樣幼稚過。你若能像她這般省心,我這頭頂?shù)陌装l(fā),還能少些?!?/br> 婉兒聞言望去,恰好對上太平含笑看她的眼,更不知該說什么好。 分寸掌握好,才能不令人生厭。太平不再絮絮叨叨,安靜地回到座上。她不想走,只覺得單單看著婉兒,就能看上一整天。 婉兒展開她寫的批復,一列列看過去。文采辭藻不夠盡善盡美,寫的內(nèi)容卻不錯,條理清晰頭頭是道。婉兒甚至覺得,自己剛接觸這些的時候,都沒法做得這么漂亮。也許女兒真的會隨母親,不用費心去學,天生就有厲害手腕。 “這天下大事,和宮里的女人們斗嘴,也沒什么不同嘛?!?/br> 也許這就是穎悟吧。她不動聲色向那邊望一眼,不料那人一直盯著她,這點小動作盡收眼底。瞥見公主開心地笑了,她的臉倏忽紅起來。 傍晚時分,日色西沉,婉兒從史館回來,踏著長長的影子?;鼐铀?,照例去政務殿整理今日大小事務,挑些家國大事商議一番,明日召集宰相便有題可議。不巧今日奏折甚多,皇帝仍在一本本看著。婉兒便坐在那里,一篇篇翻過去,留下極要緊的。 忙碌半日,一陣倦意襲來,眼前的字也飄忽起來。頭猛地一點,才清醒些,卻沒撐太久。近來又有不少人進諫“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勸立武承嗣為太子?;实鄄伙@山不露水,對待誰都是點頭稱是,一切懸而未決。想到這些,她額頭就犯疼,身體加之精神的疲累,不知不覺一切飄遠而去,頭倚著桌案睡著了。 “婉兒?!蔽鋾讍玖瞬粦?,抬頭望去。婉兒睡著的模樣,好似柔軟的小白兔,蜷縮在一處,舒適而安然。她的身子輕輕起伏,似是睡熟了。在這紛擾的塵世之中,沒有一個人能打斷她美好的夢,因為誰都不忍心這么做。 武曌叫人取來薄毯,一手拿來展開,走到婉兒身旁。她附身正欲披上去,身后傳來低低一聲—— “阿娘,還是我來吧?!?/br> 武曌這才發(fā)覺,女兒居然還沒有離開。午間太平去殿后小憩,隨后便不見了。武曌只道是她早早打道回府,沒成想這人一直悄悄藏在屏后邊。這座宮殿于她而言有什么誘惑么,或者說,宮殿里有什么讓她不愿離開,固執(zhí)地苦苦等下去。 太平伸手接那張絹織的毯,舉動間頗有些奪來的意味,叫武曌覺得好笑。拿過毯子,她半坐下來,順勢將其輕輕蓋在婉兒身上,手臂卻不肯移開。那時候,她有種正在保護婉兒的感覺,以身軀為她遮擋寒風。許久,她俯下身,也側(cè)頭伏于書案,看她睡熟的面龐。幾分清冷,幾分憔悴,幾分安穩(wěn)。 “阿娘,就不能少給她安排些事情嘛?”她撐起身子,回頭問道。聲音很輕,稍帶些心疼與埋怨。 武曌示意她別出聲,過去后邊再議,別打攪了婉兒。 太平隨著武曌走到屏風后邊,那里沒有桌案筆墨,只有數(shù)張坐榻蒲團。她挨著母親坐下。 “月兒,我也曾有深愛的人,體會過風花雪月的曼妙,自然懂得你們的心意。但朝廷是朝廷,既然無法離開,就要拼命在這里站穩(wěn),越穩(wěn)越好。所以,今日有幾句話,不得不好好叮囑你一番。你與武攸暨成婚,我原本期望能有個孩子,作為兩家人之間的緩和。如今七年過去,你與他無一子嗣。我明白個中緣由,自然不能逼你做什么。但你與他的關(guān)系,一定要處理得當。月兒,明面上你是他的妻,萬萬不可鬧出大的岔子。對承嗣、三思等,也不能劍拔弩張,適當?shù)挠H近些。真到了勢不兩立魚死網(wǎng)破的地步,我是最難做的,你也沒有退路了?!?/br> 太平微微低頭,答應道:“兒明白的?!?/br> 這么些年,也沒鬧出太大的亂子不是。那幾個人,還擔心我應付不了么?她笑。 “沒鬧出亂子?那婉兒額上的墨痕是哪里來的,還不是代你受過——” 太平被戳中痛處,一時語塞,只閉嘴不說話。琢磨許久,她才反應過來,這事明明是母親做的,雖說也有她的不得已,也不能怪罪到自己身上。那番與武家子弟的爭斗中,從頭至尾她都極盡忍耐之能,退無可退。被她只言片語一說,反而全成了自己的錯。不得不佩服母親精明的話術(shù),和不容置疑的氣勢[r3] ,讓她毫無還手之力。 武曌見她輕易進了圈套,輕笑搖頭。望向自己最愛的孩子,眼中滿是愛憐。 “你啊——”她將女兒從身旁攬入懷中,“叫我怎么放得下心。腦子這樣不靈光,又一心喜歡她,以后被欺負了怎么辦。你說我這一生雖然波折,卻從未向誰低過頭,怎么就生出你這么個女兒,一個勁兒追著人家倒貼。你可是公主,一點架子都沒有,讓我把臉往哪里放。” “她……她沒有欺負我……”太平仰起頭,小聲抗議道。 懷中人的模樣過分可愛了,武曌忍不住點了下她的鼻尖。 “誒,我說你,不要總被才人欺負,知道么?偶爾也要——你是我的女兒,母親是亙古未有的女皇,我敢說千年只此一人。這種身份,怎能只想著軟下去,看著別人威風呢?什么深深淺淺,有時也要發(fā)掘發(fā)掘。[r4] ” 太平的臉一下紅了。想到那天的話被母親聽去,面頰到耳朵根都燙了起來。 “阿娘~”她羞得把臉埋進母親懷中,不敢抬頭看她。 武曌擁著她,輕輕拍了拍后背,像她還小的時候無數(shù)次做的那般。她感覺到女兒伸出雙臂,也環(huán)住她的腰。抱得很緊,身子貼上去,就像小時候那樣。那么小的孩子,她依賴著母親,她離不開母親。母親的懷抱是她的溫柔鄉(xiāng),是她的避風港,是宏偉宮殿的地基,是江河奔流的源頭。 “月兒,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不論你要去愛誰,不論你是不是恨我。明白么?” 五指穿過她烏青的發(fā)絲置于腦后,懷中人一個勁兒點頭,有幾滴淚灑在女皇的脖頸之上。 您也——永遠是我的阿娘啊。 [r1]這不行,要好好練啊。 [r2]武皇:惡熏熏~ [r3]國家一級pua大師武曌。 [r4]磕cp第一線的武皇:你一直做0我不要面子的啊。 ※※※※※※※※※※※※※※※※※※※※ 不走歷史線的時候,總覺得暴露了我的惡趣味(捂臉)。還有,麻麻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