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殺來俊臣
就是這樣,張昌宗從公主的府邸出來,走進(jìn)了皇宮內(nèi)苑。他生得的確很美,眉似遠(yuǎn)黛,面若春桃,五官秀氣得很。叫來最苛刻的批評家,怕是也找不出什么毛病。與前兩個面首不同,他出身貴族,是宰相張行成的族孫,除去容貌秀美,吹拉彈唱也是樣樣精通。尤其是一把玉笛,被他演奏得出神入化。不若薛懷義那般五大三粗不修邊幅,如此色藝雙絕,風(fēng)度翩翩的美男子,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真似云端走下的仙子。進(jìn)宮以后,張昌宗每日涂脂抹粉,著錦帶玉[r1] ,在皇帝身邊莫名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也許是汲取了薛懷義的教訓(xùn),讓張昌宗覺得與其和別人爭寵,不如給自家兄弟鋪條路。不久,他把同父異母的哥哥張易之推薦給了女皇。張易之容貌姣好,雖略遜于昌宗,卻有另一個本事:煉丹。兄弟二人進(jìn)宮侍奉,溫柔恭順,很快討得了女皇歡心。 也許一切只是因為,這兩個男人終于不再狂妄,以為皇帝只能屬于自己一人。 二張得寵以后,少不得有人奴顏媚骨地奉承,像奴婢對待主子一般稱其為五郎六郎。這些人中就包括武承嗣、武三思,他倆牽馬的本事還沒廢,薛懷義死了,又出來二張的馬讓他們牽。 此其一。說到來俊臣的事,不可cao之過急,但也沒讓公主等太久。近年來她資助過不少儒生,有的沒考上回家去了,也有做了小官。雖然如今還沒有做到宰輔的,用人的時候也顯出些許作用來。有人給她傳來消息,來俊臣某個私交不錯的爪牙[r2] ,醉酒時闖進(jìn)來俊臣家中,辱罵了來俊臣的正妻。那女子是名門閨秀,被來俊臣搶來家里,日日忍氣吞聲,被人辱罵也只有低聲嗚咽的份兒。來俊臣見此情景,只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小不忍則亂大謀,好言勸慰幾句就放了這人。來俊臣之妻見此情景,只覺此生無望,上吊自殺了。 這人回去以后,琢磨了半日。來俊臣何等心狠手辣的人,到底是間接害死了他的妻,雖說這次放了他,只怕往后還要算賬。一來二去,直是坐不住,與友人商量起對策。 消息傳來,太平敏銳地察覺到,這是個絕佳的時機(jī)。在公主的暗中授意下,友人如此這般勸告了他一番。 “如今坐在家里也是等死,不如奮力一搏。直接狀告來俊臣把握太小,說不定反搭上自己的性命。我教你個法子,現(xiàn)在朝中風(fēng)頭最盛,最得皇帝陛下器重不是別人,正是魏王武承嗣。你不如悄悄稟告魏王,說來俊臣在砸石頭板兒砸到他了。你是來卿的心腹,曾與他也有些交情,他一定信你的話。那時由魏王出面狀告,且天下民怨已久,皇帝一定會仔細(xì)考慮。如此這般扳倒來俊臣,保護(hù)自己就容易多了。” 坊間傳聞,來俊臣因為無人可告,在家中準(zhǔn)備了數(shù)塊石頭板,上面寫上人名,扔石子去砸。砸到哪位,哪位就倒大霉,迎來滅三族的命運。即“砸石頭板兒”的來源。 于是這人真的悄悄跑去,向武承嗣添油加醋捏造一番,說來俊臣要置他于死地。武承嗣聽聞噩耗,頓時慌亂起來。來俊臣是一條瘋狗,他也知道的。那些經(jīng)來卿之手的人下場如何,就更明了。近來風(fēng)聞來俊臣說他的不是,沒有深信,如今一想,倒越發(fā)真切。畢竟現(xiàn)在政局穩(wěn)定,無人可告,瘋狗亂咬人也是有的。朝廷向來你死我活,武承嗣這么一想,除了死磕到底,也沒有別的法子。 可來俊臣的確是女皇的寵臣,多少年來,也有不怕死的告過,下場都慘烈極了。于是他與三思、懿宗等人商議,說話的時候又加上些,說是來俊臣要狀告武氏諸王。武三思心眼活泛,說:不如將皇嗣與太平公主也帶上。 “太平公主頗受陛下寵愛,皇嗣即便受著壓制,好歹也是陛下親生的幼子。若告訴皇嗣公主,來俊臣也要狀告他們,想必勝算更大。陛下未必信來俊臣謀反叛亂,可若知道來俊臣已犯了眾怒,她自然明白這人救不了的?!?/br> 武承嗣連連拍手稱是。 次日清晨,他趕早驅(qū)馬來到公主府,說是見千乘王武攸暨,暗中卻是要找太平公主。不巧公主梳洗未畢,他便在前廳候著,與堂弟攸暨搭起了話。 一番寒暄過后,看這公主府四面的氣派,承嗣便想起當(dāng)年向公主求親的事。這些,原本都該是他的。 “誒,公主怎樣???”武承嗣乜斜著眼,湊近低聲問攸暨。 攸暨低下頭,躊躇一會兒,道:“公主……公主很好?!?/br> “怎么個好法兒呢?” “公主身體安康,氣色紅潤,我想著,自然是好?!?/br> 武承嗣擠起眼睛,嘖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是說,公主是個大美人,風(fēng)姿綽約,秀色可餐。這樣的尤物,在床榻上到底怎樣呢?” 武攸暨瞪起了眼,若說別的還可,這一點,他確乎不曉得。他停了半晌,咬住下唇,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怎么,這么多年,還扭捏起來了?”武承嗣拍拍他,齜牙笑著。武攸暨有些拘束,向身后看了看,似乎在尋找什么。 “魏王——” 沒讓他等太久,這聲從屏風(fēng)后邊傳來,太平緩步走出,淡淡瞟了武承嗣一眼。 “魏王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就好,不用為難他?!彼钌衔湄叩募?,“夫君,你先到后邊去吧,魏王要問我話呢?!?/br> 隨后,她對承嗣報以一個笑容,怪得有些瘆人:“問吧,我知無不言?!?/br> 武攸暨果然起身,三兩步轉(zhuǎn)到屏風(fēng)后邊,從后門出去了。 “公主,古人云‘夫為妻綱’,你這樣對攸暨,是不是有些仗勢欺人了?!蔽淙紨[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太平笑得更開了:“我有勢,為什么不仗?權(quán)勢不就是用來仗的嘛,否則還有什么用呢。魏王若是覺得沒用,要不,我給叫人來您去個勢?” 眉頭一展,不等承嗣接話,她扭頭朗聲喚道:“棋語,快讓人傳膳房的庖廚,帶一把剔骨尖刀來。” 聽到這一聲尖利的“剔骨尖刀”,武承嗣只覺一陣?yán)滹L(fēng)刮過,襠下涼颼颼的。 “你——你要做什么!” 明明白白的驚惶,帶著一絲顫抖,他眼睛睜得太大,手也護(hù)過去。太平撲哧一聲笑了,隨后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東倒西歪前仰后合,直直笑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勉強(qiáng)止住。 “原來魏王也要仗勢啊。今日來,怕是不僅要仗著自己的勢,還要向我這女流之輩借些?!?/br> 武承嗣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做什么的,連聲道:“是,是。” 他如此這般說了一番,大意是來俊臣肆意陷害大臣,這次胃口大了,將女皇的侄兒,兒子,女兒全部囊括進(jìn)去。再不出手制止,遭殃的可就是自己。他此番來公主府,就是請?zhí)铰?lián)名上書陛下,告來俊臣謀反,先下手為強(qiáng)。 “來卿不會謀反的,猜猜也知道,陛下不可能信。”太平聽完半閉起眼,漫不經(jīng)心。 “梁王有言,這是叫陛下知道來俊臣犯了眾怒,人人得而誅之——” “你以為陛下從前不知道,來卿犯眾怒,人人得而誅之?”她一語反詰。 “那公主總不能坐著等死吧!”武承嗣有些急切,話也說得重起來,“再說這也不全是空xue來風(fēng),來俊臣他常常自比石勒[r3] ,可不是有謀逆之心?!?/br> “你說的話,我就都信么?”她淡然一瞥,“來俊臣是大周開國的功臣,魏王誣告功臣,豈不是心懷叵測?” “公主!”武承嗣眼見著不成,越發(fā)焦灼,“來俊臣?xì)埡Π傩?,為非作歹,這也是為了大周——” 太平心里冷笑,你還知道天下蒼生呢! “好,魏王不是說我仗勢欺人么,今日就仗我的勢了。”她挑眉,“我把武攸暨叫過來,你呢,親口告訴他,你床上無能,妻妾都要往外邊跑。如此我就答應(yīng)與你一同上書,告來俊臣謀反,如何?” 說完她又微微笑了,側(cè)頭端詳武承嗣半紅半紫的臉。 “公主,這——” 她聳聳肩:“那好。慢走,不送?!?/br> 武承嗣躊躇許久,半日憋出個“好”字來。他同武三思一樣,信奉著一條“真理”——人若能丟掉人格與尊嚴(yán),他就可以擁有一切。 太平大笑起來。 這是她的舞臺,她的演出,她一手策劃的劇目。最后,她也參演了這么一小段,將名字寫在了上書的前頭。 大周所有審決的死刑,都要女皇親自批準(zhǔn)。來俊臣謀反,武曌自然不信。而且這人得罪眾人,雖說有自作孽的成分,其根源也是她。于是乎這封奏折進(jìn)了政務(wù)殿,婉兒也看見了,卻沒聽到下文。那本就被扣在武曌手里,紋絲不動。 奏折傳進(jìn)來的時候,她分明看見了太平的署名。明明叫她不要攪合進(jìn)去,這人不聽話,還是沒能做到。此次若告不成,那些王爺就得去買棺材了。太平也許沒有性命之虞,卻也會元氣大傷。聽聞外朝的武三思火燒眉毛,四處發(fā)動宰相上書,甚至還見他進(jìn)宮悄悄找二張幫忙。婉兒也苦苦思索著,究竟該怎么做,才能不著痕跡地助她一臂之力。 [r1]武皇:這就是朕的真人洋娃娃,真人版奇跡暖暖~ [r2]此處指衛(wèi)遂忠。這事一小部分算是我腦補(bǔ)的,沒有明確指向太平是始作俑者。 [r3]石勒從家奴做了將軍,最后建立后趙,自封皇帝。 ※※※※※※※※※※※※※※※※※※※※ 本來寫作計劃里準(zhǔn)備一筆帶過,沒有這段承嗣與太平的對手戲,但我女朋友說她想看太平欺負(fù)人~安排!這還能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