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涵碧山莊是個什么樣的地方，還把貝貝送到這里……不是，她很聰明，也沒染上什么不好的習(xí)慣……但是這樣會埋沒她的，你忘了她以前有多l(xiāng)ovely……，是是是，iknow，我知道大嫂一向不喜歡貝貝，姐夫也答應(yīng)了，我們把貝貝接走，讓我們來照顧她，完全不用你們cao心……你不知道貝貝有多優(yōu)秀，她值得更好的education，而不是成天和涵碧山莊的這些腐儒在一起……好了，不和你說了，反正我們明天會把貝貝帶走……你放心好了，以前在美國不也是我和jiejie照顧她……”

    喬星訶“啪嗒”一聲掛斷電話，轉(zhuǎn)頭對喬霏笑道，“你爸爸同意了，收拾行李吧，我們明天就走?！?/br>
    是他還沒來得及把拒絕的話說出口，你就掛斷了吧……喬霏苦笑。

    “還是和太爺爺說一聲吧?！?/br>
    “和他說做什么？反正他對我們一向不待見，向來是不召見我們的，何況現(xiàn)在涵碧山莊出事了，他也無心搭理我們吧?！眴绦窃X撫了撫額前的碎發(fā)，“我們要出去一趟，明天一早來接你?！?/br>
    喬星訶做事干脆利落，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行人來去匆匆，完全不給人商量的余地。

    自知道可以回城開始，一屋子的人就已經(jīng)喜氣洋洋地開始收拾行李了，這幾個丫頭仆婦在鄉(xiāng)下呆久了，早就悶壞了，一聽說能回上海，一個個高興得和什么似的。

    “老師，”一向很少到學(xué)堂的喬霏，站在門外低聲地喊了一聲。

    “清如？”正在搖頭晃腦享受“之乎者也”樂趣的陳松微微皺眉，對她的突然出現(xiàn)感到有些奇怪，將手中的戒尺望桌面上輕輕拍了拍，瞪了那些蠢蠢欲動的學(xué)生們一眼，才緩步走了出來。

    “老師，清如是特地來辭行的。”喬霏含淚鞠了一躬。

    “這是何意？”陳松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父親讓姑姑接我回去，說是明天就走?！?/br>
    從喬霏口中輕聲說的消息震呆了陳松。

    “為何，為何要接你回去？”震驚過度的他竟失手捻斷了幾根胡須。

    “離家一年有余，父母思念女兒了?！眴迢曇粑⒊?，明知道那對父母并不思念她，甚至想將她放逐在這鄉(xiāng)下一輩子，但是天下很快又要風(fēng)起云動，她不能再留在這里與世隔絕地安靜讀書。

    “可，可是……”陳松努力想找出什么理由挽留，但是父母子女，人倫親情，她本來就是來這里暫住的，無論是他還是喬行簡都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留下她。

    “老師的教誨清如定會永生不忘，還望老師多多保重?！眴迢煅实卣f，這一年從陳松身上所學(xué)良多，無論喬星訶對他的觀感如何，他的悉心教導(dǎo)都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明天就走？”陳松顫著聲音。

    “是?！?/br>
    “老太爺知道嗎？”

    “方才去太爺爺?shù)脑鹤永?，范大爺說太爺爺剛睡下?！彼局?，老太爺被九嬸的事兒給煩得剛剛消氣，若是知道她要離開的消息，恐怕心里又要不好過了。

    陳松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出來。

    “你可知滿堂兒孫之中喬公最偏疼你？”

    “太爺爺和老師的錯愛，清如沒齒難忘?！?/br>
    她又如何不知呢，陳松曾經(jīng)當(dāng)著她的面對喬行簡說，喬家眾多子孫中他唯一只欣賞她一人，若不是格外偏疼，喬行簡又豈會整日只把她帶在身邊讀書？

    人心都是rou長的，就算起初的她為著能在涵碧山莊過得舒心些而刻意討好喬行簡，但是之后的相處卻是彼此用心的，這一年多來和睦相得的感情讓他們在這個時候格外難受。

    “但愿不是錯愛，”陳松嘆了口氣，“喬公曾想將你作為他的繼承人好生培養(yǎng)，他名下的諸多產(chǎn)業(yè)將來是屬意交給你的?！?/br>
    “這如何使得？”喬霏吃驚地看著他，“清如乃女流之輩，家中兄弟眾多，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清如從中插手?！?/br>
    “也沒什么使不得的，你們這些孩子不是以新思想為榮么？”陳松笑了笑，“如今女子從商，女子革命，甚至女子參軍者都不在少數(shù)，你怎么倒如此看不開了？”

    “太爺爺和老師的期望，清如慚愧?！?/br>
    “我已是老朽之人，本以為也就如此聊度殘生，卻遇見了你這樣的可造之才，恨不得將自己生平所學(xué)所思全都傳授與你，沒想到你我?guī)熒壏秩绱酥疁\?！标愃蓢@道。

    “老師——”

    “這個時辰喬公應(yīng)該午睡方醒，你隨我去見他吧?！?/br>
    聽聞她要走的消息，喬行簡長嘆一口氣，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幾歲，喬霏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一絲老人的凄然。

    “太爺爺，清如不孝?！眴迢班弁ā币宦暪蛄讼聛?，已是滿臉淚痕。

    這一跪一哭倒沒有絲毫作偽，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就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不受父母喜愛的女兒，被“流放”至鄉(xiāng)下，在這一段日子中，喬行簡和陳松對她的看重的確讓她心存感激，雖然觀念上根本不同，但是從情感上來說，她卻已經(jīng)認同了兩人，真心將兩人當(dāng)做值得敬愛的長輩，更甚于那一雙接觸不多的父母。

    “你起來吧，這里畢竟是小縣城，你父母要接走你也是情有可原，你這樣的孩子總不能一直呆在這兒，遲早是要離開太爺爺?shù)?，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眴绦泻喎銎鹚?，眉頭一舒，似乎是在自我安慰，“莫做那小兒女情態(tài)，這個世界遼闊得很，你須要記住，回城之后多讀多思，不可自傲，切記慎獨，即來思隱，即動思防，萬不可自縛閨中，女子當(dāng)有學(xué)問，求自立，不當(dāng)事事仰給男子……”

    喬行簡細細囑咐著，像是個不放心孩子遠行的父親，喬霏一一點頭應(yīng)下，無怪乎喬家能培養(yǎng)出那么多出色的女子，即便是像喬行簡這樣保守的人，也從不貶抑女子，喬家的女孩子一向都是和男孩子一塊兒在私塾讀書的。

    在遺老中能說出“女子當(dāng)求自立”這樣的話，恐怕喬行簡還是唯一一個。

    “我與季達都已是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了，即便有心教你也無力矣，回去也好，也好?！眴绦泻啿恢朗窃诎参孔约哼€是安慰她。

    老人背著手獨自踱回屋里，只留給她一個無力而蕭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