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換做以前，她定不會注意這些?？蛇@些日子相處久了，倒是讓她不由開始關(guān)心起這些來。

    周清秋笑而頷首，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在亭中飲酒暢談，醉意上心頭，蘇苒苒一手握杯，一手撐著下巴，面頰紅潤，笑問道：“清秋，你回答我個(gè)問題可以嗎？”她斷斷續(xù)續(xù)說著，時(shí)不時(shí)打個(gè)飽嗝。

    他嫻雅端起酒杯喂到嘴邊，笑看著她可人的樣子，點(diǎn)首道：“嫂嫂你說。”

    “上次在蘇府，你喝多了，說的那句話?！?/br>
    他臉不由一沉，低下頭看著手中酒杯，而后又笑道：“不過是些成年舊事罷了，沒什么好說的。”說完，起身喚道：“來人，夫人醉了，送夫人回院子休息?！?/br>
    兩丫鬟走上前來，扶著蘇苒苒胳膊，她偷偷抬眼瞧見他臉。只見他面無表情，看著遠(yuǎn)處，薄唇緊閉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在兩個(gè)丫鬟攙扶下，徐徐離開水榭。

    他回頭看了眼蘇苒苒離去身影，不再開口，見周叔端著兩小捧盒，一樣藕粉桂花糕，一樣松穰鵝油卷。沿竹橋走來，見周清秋不在，問道：“郡王爺，這是膳房剛做好的，夫人怎不見了？”

    他冷言回了句，“夫人醉了，我讓人扶她回東院了。”

    周叔低頭看了眼手中之物，“可這……”周清秋將它接過手中，用那四楞鑲金白玉筷夾起一塊蒸糕，塞進(jìn)嘴里。

    “沒事，我吃吧。”想了想，繼續(xù)道：“周叔，一會兒夫人醒了，記得命人端碗醒酒湯去。”

    周叔將捧盒放在桌上，道：“是，郡王爺。”

    蘇苒苒行至院前，讓那兩丫鬟松開手，她跌跌撞撞走了幾步。丫鬟見她險(xiǎn)些跌倒，忙上去欲扶住，鶯兒立在院中正巧瞧見，伴著那銀鈴聲跑來道：“夫人，您怎么喝了這么多酒呀！”

    她看著腳下石子路，拍拍手回了句，“不礙事，沒喝多少?！?/br>
    周叔從水榭一路追來，見此，命幾人趕緊見她扶進(jìn)屋內(nèi)。她坐在床邊，開口問道：“周叔，清秋以前的事你知道嗎？”

    周叔手中托盤“啪”一聲掉在地上，他回頭朝著鶯兒使了眼色。鶯兒忙將那兩丫鬟帶出屋子。只見周叔一下跪在地上，回道：“夫人，這些都是郡王府的陳年舊事了。當(dāng)年老夫人不讓說，現(xiàn)如今郡王爺也不讓說。老奴實(shí)在是不敢……”

    “周叔，我想知道這些，只是為了清楚為何他以前在府中，就連下人也敢對他如此?！闭f完，她扶額哀嘆一聲。

    周叔神情一愣，也長嘆一氣，回道：“夫人聽聽便是了，如今二少爺已是郡王，府里沒人再敢如此了?！?/br>
    她點(diǎn)頭回道：“我明白?！?/br>
    “郡王爺?shù)哪赣H是桃香閣的一個(gè)舞姬，當(dāng)年憑點(diǎn)姿色被廣平郡王瞧上。可那女子從未想過要嫁到郡王府做妾，她知道若是到了郡王府，那日子定然還比不上在舞坊的生活?？烧l知，她懷上了郡王爺，后來老郡爺知道了此事來找那女子，可那女子剛毅，打死不愿意進(jìn)郡王府的門。因?yàn)樗侵览戏蛉说氖侄危?，只想活命?！?/br>
    蘇苒苒心中不由一驚，她是見過周清嘉的生母的。她對她這位婆婆印象總是極好的，端莊賢良，一看便知是名門閨秀。記得第一次拜見她時(shí)，那女人拉著她手滿臉慈笑。話語中滿是對蘇苒苒的關(guān)心，府中大小事宜也總是想著她。

    說到這，繼續(xù)道：“夫人不必驚訝，老夫人對您的態(tài)度，老奴是知道的?？煽ね鯛敳灰粯?，郡王爺四歲被他母親丟在郡王府門口，臘月天寒，門房小廝聽見哭聲推門見郡王爺?？纯ね鯛斂拗鵁┬模臼谴蛩阋荒_將郡王爺踢出府苑的。碰巧老奴隨老郡爺回府剛巧瞧見，這次沒讓那小廝下手。”

    “那老郡爺對清秋的態(tài)度呢？”

    周叔又嘆一氣，繼續(xù)道“唉，以老郡爺?shù)纳矸?，身邊自然不會缺少女子。老郡爺從來就未想過讓那女子將郡王爺生下來，就連那女子也未想過要郡王爺?shù)摹１娙私圆幌部ね鯛?，老夫人得知了此事。對郡王爺?shù)膽B(tài)度自然不會好到哪里去，所以……”

    “所以什么？”

    周叔說話越來越吞吐，“老夫人一時(shí)氣頭，便做了許多傷害郡王爺?shù)氖隆！闭f完這些，周叔忙跪在地上，急道：“夫人啊，這些事斷不能讓郡王爺知道是老奴告訴您的，不然郡王爺是饒不了我的?！?/br>
    她上前忙扶起周叔，保證道：“周叔，我知道，我是不會說的，你快起來。”

    “夫人，家護(hù)衛(wèi)醒了，您要過去看看嗎？”

    聞言，她忙接道：“快帶我去瞧瞧?！庇洲D(zhuǎn)身對周叔道：“周叔，麻煩你將前些日準(zhǔn)備的東西拿來。”周叔領(lǐng)了命，退身往院外走去。

    須臾，東西拿了來，幾碟玉盤上滿裝滿了各色菜肴。丫鬟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出家思染房間，不一會兒，楠木圓桌上已擺滿了菜。

    家思染坐在床邊看著眼前菜肴，不由咽了咽口水，問道：“這位jiejie，這些是？”

    粉衣白裙的丫鬟笑答道：“這些都是我家夫人為家護(hù)院特意準(zhǔn)備的，請家護(hù)院慢慢享用。”

    他伸長脖子一瞧，全是美味。扶著床沿慢慢起身，悠悠挪步到桌前。菜上完了，丫鬟們紛紛退出屋子，他拿起筷子，一連夾了好些菜在碗里，餓了幾日，以往習(xí)得的那些禮儀早拋在腦后。

    白綠的蔥段被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挑出，凡是調(diào)料都被他一一挑撿出來。只聽他道：“膳房的王叔做菜不行了呀，以前這些蔥啊，蒜啊的，不都是要挑出來的嗎！”

    “家護(hù)院，不喜歡這些嗎？”

    家思染身子一抖，手上的筷子也掉在了桌上，一連翻滾幾圈落在碗邊。只見他一下躥起身來，悠悠轉(zhuǎn)過頭笑顏應(yīng)上：“參見夫人，多謝夫人那日救命之恩?！?/br>
    蘇苒苒手持團(tuán)扇，緩緩坐下道：“家護(hù)院這就見外了，快坐下吧，這些菜肴都是我命膳房里王叔做的，我不知你愛吃什么，點(diǎn)的都是郡王爺愛吃的。你若還有什么想吃的，盡管告訴我，我命膳房再去做?！?/br>
    “不用了，不用了，這些我都喜歡?！彼⌒淖谒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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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清嘉

    她拿起筷子，夾了快茄子送到他碗里。他低著頭，不敢看她眼，只是悶頭吃飯。她見他這般，心道：“我看你還能裝到什么時(shí)候！”

    想著，又夾了快最遠(yuǎn)處的藿香炒蛋。他見著那菜，筷子一時(shí)停住了，抬眼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么了？藿香清熱，這伏末天正是吃這個(gè)的時(shí)候?！?/br>
    他依舊不動筷，周清嘉對藿香過敏，兒時(shí)吃過一次這個(gè)，結(jié)果滿身紅疹，薄唇腫成豬嘴，此后他便再不敢碰這菜肴。

    他雖不知家思染這身體是否會對這過敏，但心中難免有些發(fā)憷。他舉著筷子，寸寸往那菜挪去，眼睛一瞟，正巧看見蘇苒苒含笑看著自己。他不禁吞了吞口水，心道：“完了完了，誰來救救我啊！”

    見他動作遲緩，她拿起筷子，捻上一夾到他碗中，一個(gè)字命令道：“吃?！?/br>
    家思染身子又是一顫，寸寸將手收回，往自己碗中挪去。最后終是忍不住，跪在地上道：“夫人，在下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夫人，還請夫人明示?！?/br>
    她換了邊凳子扶手靠著，笑問道：“家護(hù)衛(wèi)說笑了，你這大病初愈，這些菜都是準(zhǔn)備來犒勞你的。你怎么這么說呢，快起來?！币娝粍右琅f跪著，她喚道：“來人，扶家護(hù)衛(wèi)起來坐著?！?/br>
    家思染被兩小廝拽著拖上凳子后，小廝又重新退出房門。只聽他兩在門外竊竊私語道：“你看方才夫人的眼神沒？”

    “怎么沒看，太嚇人了，這次這家思染犯了什么事呀！”另一人打了冷戰(zhàn)回問道。

    “誰知道，夫人上次這個(gè)眼神，我記得還是郡王爺在世時(shí)，同太子殿下飲酒夜歸的時(shí)候。你是沒瞧見夫人那臉色，我不夸張給你講，那眼睛里是真有紅光。當(dāng)時(shí)門房那幾個(gè)兄弟看的一清二楚，立在一旁大氣還不敢出呢！”

    “當(dāng)真有這事？夫人平日看著還是溫柔的?！绷硪蝗税胄虐胍?。

    那人拍拍他肩，繼續(xù)道：“你都說是平日了，我讀三個(gè)銅錢，這家思染活不過今日?！?/br>
    “噯噯噯，你們再說什么呢？”

    引來下人更多，大伙在游廊上開了賭局，辦成以上都覺得家思染活不過今日。猝然，屋內(nèi)傳來摔碗聲，只聽蘇苒苒吼道：“你還不給我從實(shí)招來?！?/br>
    下人們一哄而散，一溜煙跑得全沒影了，眾人皆是不敢在院內(nèi)多待。

    屋內(nèi)，家思染跪在地上，小臉委屈哭喪道：“夫人，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什么重生，什么郡王爺，我不知道呀！”

    她轉(zhuǎn)身從柜子上拿出一木盒，將那梳篦和胭脂盒扔到他身前，氣問道：“這個(gè)你怎么解釋，活著，你不回郡王府，天天在胭脂鋪給別人雕木盒，打長工?！?/br>
    他委屈心道：“明明是夫人您趕我出去的?！毙睦锵胫膊桓艺f出，真擔(dān)心蘇苒苒手中的木盒砸在自己頭上，那到時(shí)怕是真得去見閻王了。

    見他死不承認(rèn)，蘇苒苒將那《占星圖譜》扔在他面前，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要我把你那生辰八字對著這上面算一遍，而后在去找個(gè)道士來給你看看命格什么的！”

    家思染見此，顫手拿起此書，眼中三魂丟了七魄。許久不曾說話，蘇苒苒端坐在椅子上，也不去看他，只是默默問了一句：“你為何不與我說，你為何不告訴我，又為何不回家！這郡王府就當(dāng)真讓你這么不自在嗎？”

    說著說著，她只覺臉紅頭脹，心中越發(fā)難受，眼淚沿兩頰流下。淚痕如條條疤痕嵌在她臉色，她也未掏出絹帕，抬手便用衣袖將其擦去。

    家思染越發(fā)不知自己該說何，心里也著實(shí)后悔方才自己死死不愿承認(rèn)，眼見這會兒這樣光景，他又無措，良晌才回了句，“夫人，我錯(cuò)了?！?/br>
    她抬眼看向他，只見他眼眸低垂，雙手交合放在膝上。跪坐在地上，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她心中那是又好氣又好笑。她起身，步步往他身前去。

    見她神情淡然，看不出此時(shí)心境。他是愈發(fā)害怕，可又無處可躲，只得硬著頭皮面對。她踏出的每一步，都不由讓他心一顫。直到那繡鞋、裙擺移到眼前，他緩緩抬首望去，正巧瞧見她頷下白rou。

    他扯開話題道：“夫人，您這些日子是不是吃胖了?！?/br>
    她心中按壓怒火，被他一把點(diǎn)燃，只見她隨手抄起木凳，單手便往他扔去，他側(cè)身躲過?；仡^一看，那凳子砸過之處，一連掉落許多漆灰。他不禁摸了摸額間冷汗，心道：“這要是真砸身上，怕是都不需無常來勾魂了，應(yīng)是直接跪在閻王殿前，等著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了。”

    屋外下人們躲在月洞門外，隔著院子都能聽見聲響，心中不禁為家思染惋惜道：“我們何時(shí)進(jìn)去給他收尸？”

    “再等等吧，我覺得夫人應(yīng)該會喚我們的。這會兒啊，估計(jì)應(yīng)該是還沒死透。不出意外，一會兒應(yīng)該還有響動?！北娙寺犅?，都點(diǎn)頭同意，趴在墻便繼續(xù)看戲。

    房門又是一陣晃動，園中轟響連連，驚得池中泛起漣漪陣陣，就連那錦鯉都躲入了深水處。屋內(nèi)，蘇苒苒順手拔出那木槅上擺放的佩劍，厚道：“家思染，你是愈發(fā)欠收拾了。你給我站住，聽見沒！你再跑一個(gè)試試。”

    二人繞桌而跑，只見他靈活地左避右閃，她打不著他，氣急道：“讓你不回家，讓你天天在外鬼混?！?/br>
    他一面躲避，一面解釋道：“夫人，明明是你要趕我出去的。我就一個(gè)小護(hù)衛(wèi)，你讓我走，我哪里還敢留在府里?！?/br>
    那劍指著他鼻尖，她道：“你還敢頂嘴。”

    他對眼盯著眼前劍鋒，全身冷汗直流，不敢再說一話。見他不敢再動，她將劍放下，劍尖拖拽在地上發(fā)出刺耳之聲。她款款走來，淚痕仍舊掛在頰上，臉上妝粉已被淚水暈花。

    見她如此，他不由揪心一痛，顏上嬉笑神情也漸漸淡去。

    蘇苒苒淚花浸潤眼眶，視線一點(diǎn)點(diǎn)模糊，家思染與周清嘉身影悠悠重合在一起。見他兩眼含情，回憶勾起，她只覺眼淚止不住往外流，最后留下的便是滿屋子慟哭聲。

    她以袖抹淚，哭得喘不上氣來。他往前挪了半步，環(huán)手保住她。她身子如蠶棉般酥軟，溫?zé)嵯嘟?。她聞香抬眼看著他，手慢慢上提，放在他腰間，一頭埋進(jìn)他胸膛。

    淚水沾濕他衣襟，他只覺胸前一片溫?zé)?。他將頭低下，挨近她脖間，呼吸散發(fā)的熱氣讓她脖頸不由瘙癢。那溫度穿過脖頸，她實(shí)實(shí)在在感受到這是個(gè)活生生的人。再不是那紋若檳榔、味若檀香的九寸長棺中冰冷的尸身。

    那夜周清嘉身死，她依舊緊緊抱著他，軀體溫度逐漸散去。如今他就在自己眼前，即便是容貌變了，可那人依舊是他。從第一日見到家思染，她便覺得他身上給她一種熟悉感，二人樣貌相似，只是家思染看著更顯年輕。

    忽而，他那溫潤低沉的聲音響起，“苒苒，我錯(cuò)了?！?/br>
    她依舊將頭埋在他胸膛，手緊緊抓住那他腰帶，生怕一松手，他就又從眼前消失了。他雙手捧著她臉，笑道：“別哭了，我不走了，我保證。”

    她淚眼汪汪抬首看著他，抽噎回道：“真的，你若再走，我就，我就去……“她一時(shí)抽噎，說不上話。

    他握著她手，示意她松開自己腰帶，將她手緊緊拽著，低身將臉湊到她眼前，大手扶上她臉，抹去那流淌不止的淚珠，道：“你就去干嘛呀？”

    她眨眼看著他，溫?zé)岬恼菩膶⑺哪樋镜幕馃?，她小聲嘟囔道：“我就去把你墳挖了，把你挖出來暴尸七日，再將你丟進(jìn)太上老君的熔爐里燒成灰，最后那把灰我撒到那幾株你心愛的蘭草花泥中。反正那幾盆花你也是喜愛的緊，這樣也真好隨你愿了?！?/br>
    見她明明一臉委屈，說這話的語氣卻滿是怨氣。他“噗嗤”一聲笑出來了聲，抬手輕輕刮了下她鼻梁，道：“真是最毒婦人心呀！”

    說完他低下頭，兩人臉越靠越近，他唇輕輕吻上那絳唇。丹砂色般殷紅小嘴，先是淺淺吻上，兩唇淡淡相染。而后，他愈加放肆，舌尖一點(diǎn)點(diǎn)抵開她唇。

    他眼落在她那緋紅的臉上，當(dāng)他舌伸進(jìn)她唇時(shí)，她眉頭一皺，又緩緩舒展開來。她嘴中不時(shí)發(fā)出低吟，聲音更加勾起他的欲望。

    他明顯感覺到了自己兄弟的不對勁，心里也不知為何突然害羞前來，心中不免打自己一巴掌，心道：“周清嘉，你不好意思個(gè)什么勁，自己的夫人，又不是別人家的。真是越大，越不行了，以前曾不見你若此。”

    他還未想完，蘇苒苒抬首笑問道：“你怎么了？”

    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回句話，那臉?biāo)⒁幌卤悴粻帤獾刈兊猛t，吞吞吐吐道：“沒，沒怎么呀！”一邊說著，目光卻在不停閃躲。

    聞言，她捂嘴笑道：“再怎么，你也得等著晚上才行?！?/br>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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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