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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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yán)删?、鄧?yán)删?,你小子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是看上王家那小姐了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臉,”徐武江笑著一腳踹向徐心庵的屁股蛋,罵道,“鄧珪急吼吼跑開了,我們沒事去湊什么熱鬧?” “那明日護(hù)送之事呢?”徐心庵問道。 “你到街市打聽一下,明天有哪家馬隊去縣城,你與徐懷到時候陪著走一趟,送他們到縣城后就連夜回來,不要耽擱……”徐武江吩咐徐心庵道。 “嗯!”徐心庵應(yīng)道。 “哦,對了,你再去找徐四虎他們,讓他們嘴嚴(yán)實一些,不要將今天的事胡話說出去——這事不管有什么蹊蹺,鷹子嘴那里有馬賊出沒,‘盜匪不靖’卻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傳到縣里不是好事,別他娘給自己沒事找事?!毙煳浣址愿赖?。 “好咧,這些我都懂!鄧?yán)删沁呂揖筒桓冶WC了??!”徐心庵說道。 “鄧?yán)删抢镞€需要你這蠢貨來cao心,你怎么就不能學(xué)徐懷,做事閉上嘴少嘰嘰歪歪?”徐武江瞪了他一眼。 “他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響屁來,十七叔單留他在身邊,不覺悶得慌?”徐武江吩咐的這些事,需要頭腦機(jī)敏,徐心庵也覺得只有他能勝任,就都應(yīng)承下來。 徐懷樂得清閑,這會兒聽到荻娘在后面喊他,便先跑過去吃東西。 “諾!快吃,看你餓成什么樣了,這兩天又瘦了不少!”荻娘見徐懷跑過來,將一碗剛熱過的粗糧飯塞他手里,還夾一條醬瓜給他。 徐懷拿筷子捅了捅碗底,翻出一大塊油香臘rou來,頓覺肚子里的饑蟲都醒了過來在拼命的叫喚:我要吃rou。 后廚有飯桌,但屋里太陰暗,他就蹲在廊前,一邊扒著飯,一邊思量著事情。 徐懷以往渾噩,很多事別人都不跟他說,但神智清醒過來,每日眼睛所見、耳朵所聽,也清楚桐柏山里一直都不太平。 這世間從來都不會缺少作jian犯科之徒,兼之官府、宗族大戶盤剝,活不下去的鄉(xiāng)民落草為寇也絕非新鮮。 桐柏山那些絕險崎僻之地,又最易納污藏垢。 因此,匪患長期以來都是困擾桐柏山的一個問題;匪患最嚴(yán)重時,走馬道商旅都斷絕掉。 淮源鎮(zhèn)三十年前初設(shè)巡檢司時,剿匪效果并不好,主要也是當(dāng)時巡檢司的武卒主力以輪戍禁軍為主,到地方后只會吃拿卡要,每遇匪情還要大戶捐錢捐糧以助軍資。 大姓宗族最初也不敢傾力配合巡檢司,就怕剿匪不成,最終害他們自己遭受盜匪的報復(fù)。 唐州后來改過一次兵政制度,淮源巡檢司得以從當(dāng)?shù)卣心纪帘?/br> 大家利益休戚相關(guān),大姓宗族這才傾力支持剿匪,打過幾場硬仗,還捉捕不少強(qiáng)賊流放充軍。 即便這年頭作jian犯科的人屢禁不絕,桐柏山那些險僻之地,總是有那么幾股頑匪清剿不凈,但也輕易不敢再去找大姓宗族報復(fù);出來打家劫舍都要冒極大的風(fēng)險。 漸漸的兩相就止戰(zhàn)罷斗。 當(dāng)然了,山寨不再隨意下山打家劫舍的代價,就是隔三岔五會到附近的村寨勒索糧食財物。 巡檢司及大姓宗族對此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勒索到他們頭上,只要不太過分,也會接受,就當(dāng)是額外捐一筆稅款買平安。 微妙的平衡形成之后,這幾年來,桐柏山里的走馬道也就太平起來了。 即便有三五剛落草的蟊賊不懂規(guī)矩跑到淮源鎮(zhèn)附近惹事生非,甚至都不用巡檢司這邊出手,那幾家山寨都有可能暗中將人頭送過來。 徐懷神智恢復(fù)過來有一個多月了,看徐武江每天除了帶隊在淮源鎮(zhèn)附近巡視,就是在軍寨里練武喝酒、聚攏軍卒賭頭錢,對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性情粗獷、身手強(qiáng)橫、能折服人之上。 然而剛才一番話,叫徐懷認(rèn)識到徐武江僅僅看似粗獷,僅僅以前沒有機(jī)會在他面前展現(xiàn)細(xì)膩的心機(jī)罷了。 而鄧珪調(diào)到淮源上任有兩年多了,每日要么在軍寨里喝酒,要么就跑去街市狎妓玩樂,都不怎么管事,徐懷還以為他是一個無能的昏庸官吏。 看今天的情形,徐懷才意識到鄧珪在上任之前,極可能就已經(jīng)摸清楚淮源鎮(zhèn)的情勢,絕非糊涂人。 鄧珪將放手不管事,諸事交給都頭、節(jié)級負(fù)責(zé),實際是將事權(quán)交還給地方勢力,他每日醉生夢死、不管事務(wù),反倒能安然渡過三年一轉(zhuǎn)的任期。 這他媽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第七章 身如龍槍如蟒 徐武江都想學(xué)鄧珪避開王稟主仆,徐懷午后當(dāng)然也是躲在院子里,心里琢磨事情。 比起王稟遇刺這事,真正震撼他內(nèi)心的,還是那小段類似史書記載、在腦海間突兀閃現(xiàn)的文字,今日在鷹子嘴崖前竟然得到驗證。 神智恢復(fù)過來后,他肯定不愿意作為徐心庵等人眼里的憨貨,繼續(xù)留在淮源鎮(zhèn)混吃等死,但在當(dāng)世,他又能去哪里,又能干什么? “吱?。 ?/br> 徐懷蹲在前院廊下“犯傻”,聽著一聲響,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抬頭卻見兩鬢霜白、瘦臉清矍的王稟,與他有些扭捏不安的孫女王萱探頭看進(jìn)來。 徐懷愣怔在那里,想不透王稟突然跑過來是什么個意思。 “徐節(jié)級可在府上?”王稟問道。 “十七叔去校場了,王老相公找十七叔有什么事?”徐懷疑惑不解的盯著王稟祖孫,卻不見那“車夫”的身影。 “徐夫人可在?”王稟問道。 “啊?”徐懷驚訝的看著王稟,心想當(dāng)世男女之防談不上多嚴(yán)厲,但你一個老頭突然跑上門來找蘇荻,似乎也不大合適吧? “徐懷,誰找我?” 荻娘從后院走過來,她沒有見過王稟,遲疑的打王稟祖孫兩眼,問道, “這位老郎君是誰?” “老朽王稟見過徐夫人,”王稟微微拱手,又朝身后女孩說道,“萱兒,你自己跟徐夫人說?!?/br> “啊,是王老相公??!”蘇荻斂身行禮問道,“不知小姐有什么事情吩咐荻娘?” 王萱美玉小臉跟喝醉酒似的走進(jìn)來,從徐懷身邊經(jīng)過時,頭都恨不得埋到自己的胸口里,徐懷心里則更困惑了。 王萱走到廊下細(xì)聲跟蘇荻耳語幾句,聲音細(xì)得跟蚊子叫似的,徐懷就隱約聽見“有血”,嚇了一跳,忙問道:“王小姐受傷了?” “你這憨貨,耳朵這么尖,怎么不去當(dāng)賊?”蘇荻瞪了他一眼,驅(qū)趕道,“滾滾滾,沒你什么事,你陪王老相公在前院坐著!” 蘇荻說罷就拉著女孩王萱去后院了。 “萱兒還不足十三歲,卻已長大成人——老朽這是措手不及,驛所又沒有年輕女眷,只能跑來求助徐夫人……”王稟站在院中,跟徐懷略作解釋。 徐懷這才省得是怎么回事,只能憨厚的干笑兩聲化解尷尬。 王稟是不想牽連太多無辜之人,但只要有些希望,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他此時更想知道徐懷這少年在鷹子嘴崖頭所說的“他家大哥”到底是誰,眼睛盯住徐懷問道:“徐節(jié)級似乎事先并不知老朽途中會遇刺客?” 王稟年過六旬后,身體禁不住有些佝僂,近年來又愈發(fā)清瘦,也就顯得瘦小,也就襯托得徐懷越發(fā)健碩。 此時天寒,都還穿著厚實的襖衫,徐懷臂膀間卻給人筋rou鼓脹賁起的感覺,但他一張臉卻是白凈俊朗。 就算沒有鷹子嘴崖前的相遇,王稟這時候見到徐懷,也很難相信他會是徐武江、徐心庵等人眼里的“憨貨”! 當(dāng)然,他也不覺得徐武江、徐心庵等人有必要欺瞞。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七叔卻是不知情,”徐懷看過王稟眼里有很多的疑惑,只是低聲說道,“我也是受人所托,這幾天守在鷹子嘴給王老相公提個醒而已,卻沒有想到刺客來得不慢……” 內(nèi)心深處隱隱有著沖動,要他不要置身事外,但理智又告訴他,牽涉到這種事情里絕沒有好處,徐懷此時站在王稟面前,也只能先含糊其辭。 王稟見徐懷眼瞳非常的明澈,確定今天諸多事都不是錯覺,低聲說道: “老朽原定是從蔡穎借道,經(jīng)方城口去唐州的,還是盧雄擔(dān)心有事,臨時改走桐柏山道,要不然我們興許都走不到潁州就會被刺客截住了……” 王稟這話是說他猜測刺客應(yīng)該從汴京出發(fā)追上來的,要不是前面追錯方向,都不可能拖到淮源鎮(zhèn)。 徐懷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么辦,說道:“有什么新的消息,我會去找王老相公的?!?/br> “王老相公,你有事找徐某?” 徐武江得人報信說王稟找上門來,這時候匆忙從校場趕回來,看到王稟與徐懷站在前院里,問徐懷, “你怎么叫王相公在院子里的干站著?” “不麻煩徐小哥——萱兒長大成人,老朽措手不及,只能跑來求助尊夫人?!蓖醴A拱手道。 “那恭喜王老相公了?!鄙倥蹰L成總是值得賀喜之事,徐武江朝王稟行禮道。 徐武江猜到遇匪這事不簡單,不會自尋煩惱追根究底,也就站在前院跟王稟寒暄,片刻后荻娘牽著玉臉羞紅的王萱從里間走出來。 王萱手里還抓著一個錦帕小包袱,卻不知道裝了些什么女人用品,叫她都沒有勇氣抬頭看徐懷、徐武江,拽著祖父王稟的衣袖,逃也似的跑開去。 …… …… 臨近天黑,徐心庵才從河?xùn)|街市趕回來,打聽到明天有幾家馬隊會馱貨去泌陽縣城,他已經(jīng)約定好一家同行。 徐懷隨徐武江、徐心庵回到宅子,荻娘提出一只陶甕,跟他說道:“我剛燉了點雞湯,你送去給王家小姐吃!” “我來去送?!毙煨拟中陌W癢想要將這差事接下來。 徐武江一巴掌拍了他一記后腦勺,罵道:“你叫春的蠢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讓徐懷去送,你給我老實待著!”又跟荻娘說道,“你該cao心替這兩小子說媳婦了,要是等他們學(xué)徐四虎那幾個有點臭錢就往悅紅樓跑,我是打斷他們的狗腿呢,還是打斷他們的狗腿呢!” 陶甕盛著guntang的雞湯,甕底都已經(jīng)燒黑,拿草繩結(jié)成兜,徐懷提在手里就往驛館走去。 河?xùn)|街市有客棧,驛所平時要沒有官吏過境,頗為冷清。 這時候也不知道驛丞程益及幾名驛卒跑哪里去了,前院公廨看不到人影,徐懷徑直去找王稟。 驛所最外圍的圍墻頗為高聳,而內(nèi)部院子之間的隔墻都是齊胸高的夯土墻,徐懷繞過驛所公廨,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車夫”盧雄手里正耍一桿長槍。 在鷹子嘴時,徐懷看到盧雄將一柄直脊長刀橫在膝前,卻不想他還隨身攜帶長槍,猜想當(dāng)時情況緊迫,他來不及將藏于車廂里的長槍取出。 徐懷看了一會兒,便看出盧雄所使槍勢,正是徐氏族人普遍都會的伏蟒槍。 他聽徐武江說過,這一路伏蟒槍連同族人所練的刀勢、拳腳,都是他父親徐武宣等人早年從軍中帶回桐柏山傳開來的。 看到盧雄也使這路槍勢,徐懷心想他曾從過軍? 而再看下去,徐懷看得出盧雄手里的這路伏蟒槍,跟十七叔他們還是有所區(qū)別。 就見盧雄使槍時視線高遠(yuǎn),卻始終有一分注意力落在移動的槍尖,長槍每一勢劈抽、攢刺、撥打,不像十七叔他們使槍行云流水,顯得特拖泥帶水,卻有著特定的節(jié)奏。 再看盧雄腳下小心翼翼的蹚地,步伐又慢又小,有釘刺倒插在地上,稍不留神就會戳中腳底板似的。 然而隨著槍路的變化,盧雄略有些佝僂的身姿,卻像潮汐涌動般在鼓縮起脹。 徐懷以往習(xí)武,以練力、打熬筋骨為主,不涉及復(fù)雜的拳腳及刀槍套路,騎射功夫也很一般,但神智恢復(fù)過后來,眼力卻大異以往。 他能看得出盧雄在伏蟒槍上的造詣,實則比十七叔他們更為高明,盧雄看似遲滯的身形,卻藏斂著難以想象的勁力,而一旦爆發(fā),必然就有山崩海嘯之勢,將身前之?dāng)车姆朗卮菘堇喟愦驖ⅲ瑠Z其性命。 徐懷想到在鷹子嘴里第一眼看到盧雄時的那種感覺,這一刻更為鮮明,盧雄手里的長槍,就像一頭藏在草叢深處的毒蟒,僅僅沒有勁敵站在他的身前,才顯得呆滯。 這才是真實的伏蟒槍? 盧雄早就注意到徐懷了,卻是等這一套伏蟒槍使完才停下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