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說是，雖然心里腹誹，“有你在，伺候皇上哪兒還用假他人之手”，可這也不過自己心里琢磨，不敢和第二個人說。

    貴妃當著眾人，自然要維持體面，不過比平常更盡一百二十分的心，指揮眾人進退。

    頤行瞧她這模樣，到底還是不忍心讓她太失顏面，便叫了聲裕jiejie，“后宮事務(wù)，這些年都是你料理，我才上手，恐怕不得要領(lǐng)，往后就勞煩您協(xié)理吧?！?/br>
    裕貴妃大感意外，滿以為自己聽錯了，茫然向上望去。老姑奶奶帶著平和的笑，一時讓貴妃無措起來，但這話一出，好歹也算賞了她尊榮，讓眾人知道，貴妃還是有別于尋常嬪妃的。

    貴妃頓時滿懷感激，心頭一熱，眼中發(fā)酸，蹲安道是，“我原沒什么能耐，蒙貴主兒不棄，往后一定盡力協(xié)理六宮，不叫貴主兒失望?！?/br>
    從永壽宮出來，貴妃的后脊梁都快被恭妃戳爛了，“我早就看出她是個沒氣性的，別人丟跟骨頭，忙不迭地就叼了。她也不想想，這后宮在自己手上，料理得多亂，人家留她是為了日后好追責，瞧把她高興的，拾著了狗頭金似的。”

    怡妃在邊上抱著胳膊感嘆：“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后宮也是一樣。如今老姑奶奶當權(quán)，貴妃原該像喪家之犬一樣，豈料人家開恩讓她協(xié)理，怪道她感激人家祖宗十八代呢?！?/br>
    兩個人在夾道里慢慢走著，這會兒暑氣全消了，已經(jīng)到了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看著那勾頭瓦當、彩畫紅墻，別有一種繁榮熱鬧的氣象。

    這廂正要往御花園去，后面急急有腳步聲趕上來，是翊坤宮的太監(jiān)福子。到了跟前垂袖打一千兒，說才剛永壽宮傳話出來，純皇貴妃有令兒，讓恭妃娘娘幫著料理明兒寶華殿佛事。

    恭妃站住腳，沉默了下才說知道了，擺手打發(fā)福子回去。

    怡妃倒笑起來，“瞧瞧，才說完貴妃，好差事就輪著您了?！?/br>
    恭妃哼笑了一聲，“好大的譜兒，才晉了位分，就忙著指派你指派他起來?！?/br>
    “那也是沒轍，誰讓人家這會子掌權(quán)了呢?！扁鷩@了口氣說，“咱們這位皇貴妃啊，還不似裕貴妃，辦事兒講究，未必給人留縫，您自己多加小心些吧。”

    恭妃挪動著步子，倒是忽然跳出三界，替怡妃叫起屈來，“照說您是太后娘家人，太后也沒個扶植外人，不抬舉您的道理。果真是老姑奶奶手段高，哄得老太太高興，一心向著她，反把您拋到后腦勺去了。”

    怡妃聽罷瞥了她一眼，“咱們啊，一向是半斤對八兩，誰也別揭誰的短。左不過不犯事兒，別落得和妃那個下場，就是燒了高香了。”

    這話撂下，大家都剎了性子。可不嘛，進宮到如今，大家都短暫享受過萬歲爺?shù)臏卮?，可誰又敢說自己切切實實承過寵？就算沒有老姑奶奶，她們也過著差不多的日子，其實有什么可叫板的呢，不過自己和自己較勁罷了。

    后來花園子是沒逛成，恭妃既然受了命，就得cao辦寶華殿的佛事，和怡妃分了道兒，拐到春華門夾道去了。

    銀朱替頤行梳頭，讓那一綹長發(fā)在掌心舒展垂墜，覷著鏡子里的人道：“主兒讓恭妃料理寶華殿的事，想是有自己的打算吧？奴才還記得，早前她和怡妃唱大戲，借著那塊檀香木，把咱們抓到貴妃宮里問罪。如今您瞧在怡妃是太后娘家人的份兒上，沒有為難怡妃，倒是要拿恭妃來作作筏子，是不是這個道理？”

    頤行聽了一樂，“可不，看來你和我一樣記仇。不過我倒不是要拿她作筏子，她事兒辦得妥帖，也沒誰刻意為難她?？梢寝k得不妥帖，那也怨不得我呀，敲打兩句，總是免不了的?！?/br>
    這就是一朝登了高枝兒，難免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第二天的佛事，無外乎大家跟著太后一道祈福還愿。寶華殿兩側(cè)趺坐著雍和宮請來的高僧喇嘛，嗡嗡的梵聲中，大伙兒反復(fù)叩首長跪，這一跪，一輪就是小半個時辰。

    太后和眾多太妃太嬪們因信佛，對佛事滿懷敬畏之心，但對于眾多年輕的嬪妃們來說，長時間的跪拜讓她們腰酸背痛有些不耐煩。到了午時修整的時候，三三兩兩散出佛堂，退到左右便殿里暫歇，這時候尚可以好好吃上一頓齋飯，再松散松散筋骨。

    便殿里的膳桌都已經(jīng)準備妥當了，膳房的侍膳太監(jiān)開始往殿內(nèi)運菜。銀朱攙扶頤行坐下，她習慣性地彎腰壓住胸前的十八子手串，這回卻按了個空。

    低頭一看，手串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也想不起丟在哪兒了，喃喃說：“這可好，不多東西就罷了，怎么還少了！”

    這話是有心說給那三妃聽的，到底不是蠢人，臉上頓時都訕訕起來。

    銀朱在便殿內(nèi)外著了一圈，沒見手串的蹤跡，便道：“想是落在佛堂里了，主兒稍待，奴才過去找找。”

    頤行頷首，她忙提袍邁出去，一路順著來時軌跡尋找。一直找進殿里，正巧看見一個穿著偏衫的喇嘛站在供桌旁，手里捏著那個手串。

    佛前香煙裊裊，油蠟燃燒，發(fā)出濃重的香油味，大喇嘛長身玉立，把這佛堂襯得莊嚴如廟宇。銀朱站在檻內(nèi)斜望過去，摘了佛帽的喇嘛有顆形狀美好的圓腦袋，青白的頭發(fā)茬干凈利落，不像有些人，后腦勺的頭發(fā)能長到脖子上去。這種脖頸間界限分明的線條，照著老輩兒里的說法，是個享清福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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