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一路逃出來的，陳默的變化也是他看著一點點轉(zhuǎn)變，別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變得麻木，而沉默卻是變得冷漠和狠辣。

    楊茂沒有去勸，現(xiàn)在都有人開始吃人了，孤兒寡母，若不變的冷漠和狠辣，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根本不可能活下來，沒人有資格勸陳默，從一開始，他身上背負的東西就跟別人不同。

    陳母哽咽了一下，嘆了口氣，背起了行囊跟著楊茂一行人匯合了眾人。

    這些流民并不是固定的，除了各自的小團體之外，每天都有人離開，也有人加入，好似無窮無盡一般。

    “二狗，你又殺人了？”跟大郎他們匯合在一起之后，大郎跟阿呆湊上來，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陳默。

    “嗯?！标惸戳丝磧扇说溃骸艾F(xiàn)在這世道，我不殺人，他們就會殺我還有我娘，我沒得選?！?/br>
    這世道，真的會吃人，之前被陳默殺死的壯漢，尸體已經(jīng)被拖走，至于去了哪里，陳默不愿去多想，這短短十日的時間，他真正見到了這個世道的黑暗，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恐怕也會如那壯漢一般的下場，娘親也是，所以他不能死，他要變得比別人更狠。

    第四十五章 世道

    “食物吃完了？”十天之后，陳默看著干癟的糧袋，向母親詢問道。

    “嗯。”陳母苦澀的點點頭，不只是她，所有人帶出來的糧食都已經(jīng)告罄，就算有也不多了。

    沒了糧食怎么活？

    陳默背上的錢袋雖然鼓囊囊的，但并無法換成食物，他們一路從夏丘走到這里，算算已經(jīng)走了有兩百多里，沿途所見，幾乎都是跟他們一樣的流民，鄉(xiāng)莊被焚毀，城池拒絕流民進入，絕望的氣息在每一支流民中彌漫。

    “再這般下去，大家都會餓瘋的。”陳默在母親身邊坐下，抱著黑子，看著遠處大包小包趕路的流民，這些人跟他們一樣，不知道該去何處，只是盲目的隨著人群往前走。

    陳母點點頭，沒有說話，餓瘋的人是怎樣的，這些天他們已經(jīng)見過，他們會吃一切能夠看到的東西，草根，泥土甚至……人！

    狩獵？

    不存在的，現(xiàn)在別說是兔子，便是山間猛虎若是敢出現(xiàn)在這些流民的視線中，也會很快被生吞活剝了，餓到極限的人，似乎有什么東西從身體深處釋放出來，若非陳默狠厲，周圍又有自家鄉(xiāng)民護著，黑子早就被人搶去烹了。

    “朝廷會管的，這般大規(guī)模的災(zāi)荒，朝廷不會坐視不理?！标惸该惸念^寬慰道，只是這話，或許連她自己都不信。

    就這些天他們所遇到的流民都有上萬之眾了，沒看到的恐怕更多，而且這并非天災(zāi)，乃是人禍，這般大規(guī)模的暴亂，如果要管，恐怕早就開始管了，到現(xiàn)在也沒有見到哪座縣城賑濟災(zāi)民。

    “要管早就管了?！标惸绽戳丝茨赣H的氣運，已經(jīng)降到了6點，跟自己一樣，再這么下去，氣運耗光的時候，恐怕就該耗命數(shù)了。

    饑餓、疾病、天災(zāi)都會影響到人的運數(shù)，陳默發(fā)現(xiàn)，自從離開鄉(xiāng)莊之后，運數(shù)就無法如同以往那樣恢復(fù)。

    或者也可以理解為，家可以讓他們的氣運維持在基本狀態(tài)，一但家沒了，那氣運就無法繼續(xù)維持了。

    必須盡快找到安身之處，只是眼下江淮一帶，又有何處可以安家？

    江淮以外又是什么情況？陳默不知道，但現(xiàn)在，只能盡快脫離江淮地帶了。

    楊茂帶著李九匆匆趕到眾人集結(jié)的地方，遞給陳默和陳母一人一個面餅：“吃吧?！?/br>
    “楊叔，哪來的吃的？”陳默好奇的看向楊茂。

    “太平教的人在發(fā)食物。”楊茂坐下來。

    “太平教?。俊标惸乱庾R的拎起了短弓。

    “別急，不是追殺我們的那伙人。”李九搖了搖頭笑道：“是另一波，他們在四處聚攏流民，只要跟著他們，就有吃的?！?/br>
    “他們這么好心？”陳默皺眉道：“那些毀人鄉(xiāng)莊的，便是太平教吧？”

    楊茂和李九坐下來，陳默了片刻之后點頭道：“應(yīng)該差不多，他們要造反，自然要有兵力，派人裝作山賊流寇毀了我等鄉(xiāng)莊，然后再以太平教的名義廣施恩德，將我們招入麾下……這天……要變了?！?/br>
    陳默就著冷水吃著面餅，心中卻是想起了當初太平教傳教時的教義，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蒼天如今看來不是真的蒼天，而是大漢朝，這黃天自然便是太平教了。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陳默突然扭頭，看向母親：“娘，這年關(guān)一過，是否就是甲子年了？”

    陳母算了算點頭道：“按年好，今年當是光和七年，正是甲子年。”

    “別想了?！睏蠲瘒@了口氣道：“我們什么也做不了?！?/br>
    光和七年，陳默算起來是十歲了，一個十歲的孩子，能做什么？況且看如今的情況，太平教這是已經(jīng)明目張膽的叛亂了。

    “家被毀了，我們莫不是還要感其恩德？”陳默咬了一口面餅，有些憤憤不平的道。

    “不用感恩?！崩罹乓Я丝诿骘灥溃骸暗覀兊没睿嘶钪?，才有明天，二狗，這件事上，不可莽撞，想想你娘，現(xiàn)在我們連吃的都沒了，不跟他們，就得餓死，你還年少，又有本事，若是死在此處太過可惜，我們先過了這一關(guān)再說?！?/br>
    生命和仇恨，哪個更重要？這是陳默有生以來第一個選擇，他有些迷茫的看向母親。

    “活下來，然后再想其他。”陳母嘆了口氣道：“我們沒有資格選擇?！?/br>
    “若是被那些人發(fā)現(xiàn)怎么辦？”陳默有些接受不了，在昨天還是敵對，今天卻要投靠，這讓他心中很是別扭，扭頭看向楊叔問道。

    “我打聽了一下，那大賢良師此番謀劃極大，這大漢十三州，有一多半都在造反，到處都是叛軍，我等加入其中，也未必能夠遇上，就算遇上，現(xiàn)在都算是自己人，真要動手的話，我們抱團，他們也未必敢惹我們。”楊叔搖了搖頭，示意陳默別擔(dān)心。

    陳默點點頭，眼下想活，各地縣城又不肯收留，也只能跟著太平教了，大半個天下都蜂擁而起，莫非這天真的要變了？

    “我去跟其他人說，大家準備一下，一會兒我們?nèi)ヒ娔切》浇y(tǒng)領(lǐng)?！睏钍鍧M意的點點頭，拍拍塵土站起身來道。

    “娘，你說這太平教真的能夠替代大漢么？”看著兩人離開的方向，陳默有些失神的道。

    “很難?！标惸赶肓讼氲馈?/br>
    “為何？”陳默不解的看向母親。

    “太亂，毫無章法?！标惸竾@息道：“聲勢雖眾，但也正因如此，難以管束，太平教怕是沒有能夠管束之人，此乃其一。”

    說白了就是人才，你有十萬、百萬兵力又如何？有人能夠統(tǒng)帥這些人么？能夠統(tǒng)帥千軍萬馬的人才，多在軍中、世家，太平教煽動百姓都是用這等手段，又能招攬到多少這樣的人才？沒有人才，人數(shù)再多也沒用。

    “還有其他？”陳默好奇道。

    “其二便是內(nèi)部混亂，大漢朝有律法約束萬民，太平教只憑教義恐怕難以令人信服；其三，這打仗，要耗錢糧的，太平教沒有這些，恐怕難以持久?！标惸缚嘈Φ溃骸叭缃耠m為形勢所迫，但若有機會，當盡快思索脫身之計?！?/br>
    “母親放心，孩兒定會保母親萬全。”陳默點點頭道。

    第四十六章 聚散

    這一帶的統(tǒng)領(lǐng)叫周方，陳默一行人跟著楊叔等人去見的時候，正在與人商議著什么，見到楊茂和李九過來，周方臉上堆起了笑容：“是楊兄弟和李兄弟，快來，正有一番大謀劃。”

    “周渠帥。”陳默一行人被周圍的太平教人攔住，只有楊茂和李九進去，楊茂跟李九插手一禮，走上前看著周方道：“這些便是在下鄉(xiāng)人，懇請渠帥讓他們編入我麾下?！?/br>
    “這……”周方皺眉看了看這一行三十來人，老的老，小的小，一眼看去，很難找到什么優(yōu)秀戰(zhàn)力，揉了揉鬢角，周方?jīng)]有說話。

    周方一旁的一名壯漢卻是站出來，皺眉道：“楊茂，渠帥是欣賞你的本事，方才將你招入這力士之中，那可是我太平教精銳，這些人，如何能夠編入力士之中？”

    “渠帥！”楊茂面色一沉，看著周方道：“渠帥可是答應(yīng)過我照顧?quán)l(xiāng)人的?！?/br>
    “是沒錯?！敝芊近c頭道：“不過照顧也未必就是讓他們加入力士之中，你知道的，這可是我太平教精銳！讓他們加入，這算什么？”

    楊茂和李九面色有些難看的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我答應(yīng)你，會好生照顧他們，這樣如何？”周方站起身來，拍了拍楊茂和李九的肩膀嘆了口氣道：“你們也看到了，我太平教如今這等聲勢，等我們攻下了城池，便好好安置他們，若你們能夠立下功勛，到時候讓他們在城池里安家落戶，還給他們分田，總好過在這軍中奔命不是？”

    “但……”楊茂還想說什么，一旁的李九拉了拉楊茂，躬身笑道：“渠帥所言極是，只是我等鄉(xiāng)民如今卻要如何安置？”

    “就讓他們跟著隊伍前行吧，放心，每日吃喝不會少了他們?！敝芊叫Φ溃骸安贿^你們卻需跟其他力士一起訓(xùn)練，這段時間不能再回去了?！?/br>
    “我去囑咐一番?！睏蠲療o奈的點點頭，跟李九一起出來。

    “為何攔我？”楊茂出了帳，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鄉(xiāng)親，皺眉看向李九。

    “還沒看出來么，那周方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若是撕破臉面，別說他們，我們也要死在這里，現(xiàn)在至少可以管上大家一頓，其他的，只能等到日后再說了，至少，大家都活著，能混口飯吃。”李九嘆了口氣道。

    楊茂捏了捏拳頭，最終又松開，這的確是最好的結(jié)果，只是他不知道一會兒該如何面對一眾鄉(xiāng)親。

    兩人沉默著來到一眾鄉(xiāng)親身前，看著一張張期待的表情，楊茂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說，李九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們跟那渠帥說好了，讓大家加入太平教，只是我等資歷尚淺，不能讓大家繼續(xù)跟著我等，不過大家放心，只等我二人立住了腳跟，便將大家接過去。”

    “楊叔，那我們該如何辦？”大郎看向楊叔，皺眉問道。

    “每天會有太平教的人發(fā)放吃食，大家先跟著隊伍走，若有需要，可來找我二人，能幫的，我們會盡量幫?！崩罹趴粗娙顺谅暤?。

    難言的沉默中，還是武叔拍了拍大郎的腦袋，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那就聽楊兄弟還有李兄弟的，你們是有本事的人，莊子里就剩下這些人了，以后要靠你們了。”

    “嗯……”楊茂雖然在點頭，但卻給人一種很猶豫的感覺。

    “渠帥找我等還有事，大家先找地方歇息，待定下來以后，我們再找大家?！崩罹趴礂蠲榫w不對，交代了一聲，拉著楊茂便走。

    “你拉我作甚？”楊茂皺眉看向李九，卻并沒有拒絕。

    “我若不拉你走，恐怕會被纏住，我們只是個獵戶，這等時候，能顧自己已是難得，你不會真想把這些人都帶著吧？”李九皺眉道。

    “能幫的，總該幫一些。”楊茂聲音低了些，現(xiàn)在的他，的確沒辦法養(yǎng)活這三十幾口人。

    “幫？非親非故的如何幫？今日你敢?guī)鸵粌蓚€，明日那三十多人都會找上門來，甚至?xí)蟻砀?，別說你我，就算是坐到周渠帥那個位子上，也沒辦法幫！”李九放開楊茂的手，看著他道：“道理我已與你講明，要不要被他們拖著，你自己看?！?/br>
    說完，也不等楊茂回答，徑直去了帳中，楊茂看著李九遠去的背影，又回頭看了一眼茫然無措的鄉(xiāng)民，動了動嘴唇，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嘆息，默默地轉(zhuǎn)身跟著李九同去。

    “這……算什么？他們是何意思？”看著兩人離開，終于有人反應(yīng)過來，面色一變，跟著便要追上兩人，卻被周圍的太平教力士給攔住。

    “讓開，我要見他們！”一人憤怒的想要闖進去，奈何這些力士算是太平教的護教部隊，都是接受過訓(xùn)練的將士，哪是他們這樣的能夠撼動。

    “放肆！此乃渠帥軍營，爾等莫非想要鬧事？”四周幾名力士上前，各自亮出兵刃，虎視眈眈的看著陳默一行人。

    “娘，后退！”陳默見狀連忙拉著母親后退一些，心底有些發(fā)沉，眼下究竟算是什么情況？

    一群人吵吵嚷嚷了半晌無果，再加上那些太平教力士態(tài)度強硬，只能罵罵咧咧的散開，眾人聚在一起商議接下來該如何做，但商量了半天，也不過是指責(zé)楊茂、李九無義。

    陳默聽得有些煩悶，想要帶著母親離開。

    “莫要沖動?！标惸高@一次卻沒有由著陳默，只是拉著他安靜的等著，這里有十幾個男人，他們孤兒寡母也說不上話，靜靜聽著便是。

    最終的結(jié)果，還是不歡而散，誰也沒有個有用的法子，甚至沒了里正，楊茂、李九這些獵戶投了太平教之后，三十多人，連個主事人都沒有。

    第一天，大家還跟以往一樣聚在一起，但第二天開始，隨著各自的口糧吃完，有人離開，有人將主意打到黑子身上，陳默跟人打了一架，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陳默不好下死手，但他終究是殺過人的，那股子兇悍勁爆發(fā)出來，便是鄉(xiāng)里的壯漢都有些畏懼，最終，陳默帶著母親離開，其他人也各自散開，找尋出路，至此，原本結(jié)伴逃離家鄉(xiāng)的一群人，終歸是在這亂世中散了……

    第四十七章 求存

    “你的，拿好些。”

    接過手上的面餅，陳默并沒有抱怨給的少，太平教給的口糧不過是保證人不會餓死，想要更多是不可能的。

    這般光景，能活著已是不易，從一開始，陳默就沒指望這太平教能給他們太多。

    像楊叔這樣有著不錯實力的獵戶，能夠多分一些，這些人是太平教拉攏的目標，而像陳默這樣的老弱婦孺，能有口吃的餓不死就行了。

    “我們現(xiàn)在在何處？”陳默看著那分發(fā)糧食的太平教徒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