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惡魔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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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大典如時舉行,宮樂湯湯流淌,獸角聲音調冗長,威嚴隆重。 幾百名內侍打著宮燈,依次在宮道上無聲排開站定,通往祭壇的道路被打得亮如白晝,遠遠望去,就像是美人兒脖子上用夜明珠串聯(lián)而成的項鏈,蜿蜒穿過御花園,直到了大殿門前。 血族王的肩輦領首在前,花暝司的在后,其次是步行的皇子公主妃嬪,文武百官,冗長的隊伍逶迤如長龍,隊伍有序行進,除了樂聲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空氣中忽然閃過一抹香甜清新的氣息,嗅覺敏銳的吸血鬼們不由一陣sao動,都紛紛交頭接耳,這不是親王夫人的香氣嗎? 他們不約而同尋找氣息來源,卻發(fā)現(xiàn)一個身穿純金鎧甲的人,笨拙地跟在宮道一旁,追著他們儲君殿下的肩輦,還發(fā)出“咝噗咝”的奇怪聲音。 終于,花暝司也嗅到熟悉的氣息,敏銳地轉頭看去,就見一個身著府中金甲死士打扮的身影,吃力地小跑著,無奈她腳上鞋子太大,褲子太長,磕磕絆絆,跑得很不利落。 “咝噗咝……花暝司,你這個混蛋,到底看到我了沒?” 聽這口氣,她幾乎已經快要虛脫。 “呵!坐在那個肩輦上,就成了大神?不過就是換了一頂轎子而已,你就不認識老娘了?” 花暝司自顧自地朝前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前面肩輦上的血族王耳朵動了一下,忙正襟危坐,不敢稍動,強自壓下爆笑的沖動。他可是派出了所有能派出的人到處找她,沒想到,她倒是自己掙逃,還輕而易舉找到他,這個女人總是能給他意想不到的驚喜。 “老娘是為了救你的命才追上來,你再不回頭看老娘一眼,老娘就不鳥你了!” 聽力敏銳的吸血鬼們將她每一個字都聽在耳中,不禁嘩然,卻又都不敢發(fā)出半分聲響。 伊浵呼哧呼哧直喘,“累死我了!那些金甲死士都怎么做到的,整天穿這東西東奔西走地不累嗎?就算不會遭遇貪財之人打劫,卻還是能被花燎的箭射穿!” 花暝司繼續(xù)豎直耳朵聽著,這么有趣的自言自語,可真是世間少見,若是可以,他倒是樂得永遠聽她這么嘮叨下去。 不過,讓他失望了。 伊浵從祭壇跑去大殿,又從大殿跟著儀仗隊穿過御花園,早已經筋疲力竭,她現(xiàn)在也沒有力氣再自言自語。 她腳下一頓,眾人突兀地聽到一聲純金頭盔落地的撞擊聲,而后,傳來很刺耳,很不淑女地罵詞,“他奶奶的,老娘不跑了!都他媽的給老娘停下!” 所有的吸血鬼都不約而同停住腳步,同時也為穆伊浵捏一把冷汗。如果吸血鬼能夠出汗的話,花暝司也該冷汗涔涔了。普天之下,還沒有誰敢當著血族王的面,自稱老娘! “穆——伊——浵!”血族王一字一頓地怒聲斥責,“如此隆重的時刻,你也不消停!” 伊浵不理會他,開門見山,“花暝司,花燎埋伏在祭壇,不要去……” 她話沒說完,半空里傳來一聲嗖——眾人猝不及防,一支銀亮的箭飛射而來,貫穿了伊浵身上的金甲,穿透了她嬌弱的身板,她身體因強大的沖擊一晃,仰面躺下去。 眼前浩瀚的星空下,一片銀光閃爍,仿佛銀子形成的細雨,又好像是星星從天上落下來了。 不,不對勁兒——那——那全都是箭!她看不出那些箭是從那個方向射來的,四面八方都是。 “花暝司,逃——快逃!”她拼盡全力驚呼出聲,“逃!” 花燎下手如此狠絕,不只是針對整個血族皇宮,也不只是針對花暝司和血族王,他還要清除皇室里的所有人,徹底顛覆血族! 人群一片混亂,有人驚恐大叫著護駕,有人忙著尋找避身之處,妃嬪們則無措地哭喊著陛下…… 護衛(wèi)們忙抽劍抵擋,花暝司從肩輦上飛身而下,直奔伊浵的方向,可他卻沒有觸到伊浵,手臂就被強大的力道扯住。 他惱怒一轉頭,見是血族王,不禁更是氣結。多年前,他耽擱了救母親,現(xiàn)在也要阻止他救伊浵?! “放手!” “兒子,這個女人會害死你!花燎篤定你在乎她,才會給她逃走的機會!” “放手!我不管,我現(xiàn)在就要救她!” “遲一步她也死不了!” 說話間,血族王大掌揮出一股強大的真氣充盈半空,艷紅的真氣閃亮鋪展開,光芒恢弘,照徹天地,及時形成一個防備嚴密的結界。 箭雨下落,撞擊在結界,都從表層劃過,籠罩其中的人,皆安然無恙。 伊浵捂住胸前的傷口,沒有去看花暝司,而是鳳眸圓睜地盯著環(huán)罩了整個儀仗隊的真氣結界,全然忘了疼痛。 純銀箭雨仿佛是一場突然而至的暴雨,氣勢威猛地襲來,落在結界上面卻成了不堪一擊的雨絲,有的箭甚至被撞彎……這一刻,她忽然開始擔心——擔心阿斯蘭的未來。 人們常說,知足常樂,有著無限欲望和野心的人,往往會被自己的欲望吞噬。 雖然她眼里的阿斯蘭睿智超凡,足智多謀,而且可以忍人所不能忍,她心中卻也清楚,一山更比一山高,雪狼族太后力量強大無法想象,而這一刻,她更是一眼就看到了阿斯蘭慘敗的結局。 她因這個發(fā)現(xiàn)幾乎不能保持呼吸,不知是因為傷勢太重,還是她急火攻心,口中腥甜翻涌,嗆得她直咳嗽。 箭雨驟停,血族王這才松開花暝司,允許他去救伊浵。 “花燎的箭用盡,給朕戒嚴皇宮,所有逆賊,殺無赦!” 血族王身邊的五十個親隨護衛(wèi)領命,羽翼轟然揮展,如獵鷹般揮擊夜空,精準地朝著逆軍埋伏之處突襲而去。 花燎見大勢已去,忙隱身遁逃,眼前卻紅影如閃電,他的速度雖然比花暝司快了十幾倍,卻還是差點撞在面前威嚴凜冽的艷紅龍袍上。 他心中一驚,雙眸恐懼圓睜著,慌忙后退兩步,龍袍與龍靴卻咄咄逼人地迫近,他連番后退,不禁踉蹌跌坐在地上。 “父皇……” “兒子,你的計謀不愧為萬全之策,殺穆伊浵,就等于殺了暝司,殺了暝司,就等于殺了朕!你懂得直擊仇敵軟肋,卻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朕雖然生兒育女頗多,卻與每一個都有著千絲萬縷的牽引,你們想什么,做什么,所有的喜怒哀樂,朕心里都一清二楚!” 花燎臉色蒼白無血,愕然,驚恐,不甘,百感交集。見無路可逃,只得跪爬上前,抱住血族王的腿。“父皇,您對兒臣不公平呀!這些年來,您只認暝司是兒子,兒臣呢?兒臣忍辱負重,冒死上戰(zhàn)場,為血族……” “你在戰(zhàn)場上那些勾當還敢提?你殺了你的兩個親兄弟,殺了所有不服你管教的部將,逼迫士兵們去喝腥臭的狼人之血,還要讓他們去為你賣命討軍功!朕不殺你,本是顧念殘存的父子之情,現(xiàn)在你還要殺兄弒父,喪心病狂,要害死整個皇族之人……朕實在沒有必要再去在乎什么父子之情?!?/br> 花燎見他掌中血紅的真氣匯聚,絕望地幾乎哭出來,“父皇,饒了兒臣吧!父皇……饒了兒臣吧……” “兒子,朕親手殺你,是對你的寵愛與寬容,死是為你好,否則,你若是再闖出什么禍端,到了那邊,列祖列宗怕是也饒不了你!” 話音落,刺目的光芒閃耀,花燎頃刻間化為一團粉末,就連衣袍邊角也未剩下。 伊浵將那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噗——咳咳咳……”她在花暝司懷中噴出一口血,濃郁純凈的芬芳于四周蔓延開來。 一個活了千歲的人,消失,死亡,不過剎那,她恍惚生出幾分錯覺,仿佛被打死的不是花燎,而是阿斯蘭。 “伊浵,忍著點,我必須救你!”花暝司拔掉了她心口的劍,拆掉她身上的金甲。 有御醫(yī)趕來,忙跪在地上,小心扣住她的手腕探脈,“殿下放心,夫人命大,沒有傷到心脈,殿下不必將她轉變?yōu)檠迦?,不過,夫人現(xiàn)在肺腑溢血,吞咽困難,必須將精純之血從傷口滲入?!?/br> 花暝司忙咬破手腕,伊浵想阻止他,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不……不要這樣做……”傷口正在她胸前兩抹渾圓之間,她寧愿就這么死掉,也不要他看到自己的身體?!拔也灰憔取灰?/br> 花暝司鐵青著臉怒斥御醫(yī),“退下!” 御醫(yī)忙背轉過去,展開身上的披風,為伊浵當去其他人的視線。 單薄地衣衫被拉開,粘連了傷口的血rou,痛得她不由一顫?!盎运?,我……我恨你!” “隨便恨,只要你不死就好?!彼难坏我坏螡L入她的傷口深處,精純之力沖入她的心脈,她逐漸微弱的心跳,又赫然強勁。 身體的突變讓她呼出一口濁氣,傷口正在痊愈,她卻感覺胸前酥癢難耐,俯首一看,卻是花暝司這該死的吸血鬼正在舔吻她傷口周圍的血液。 “你……放開我……”他要吻哪里?“放開我,你這不要臉的混蛋!唔……” 她的唇也被封住,她口中甘冽的香甜,都被他吸取品嘗殆盡,一滴都不肯浪費。 伊浵不明白,他眼睛里為何會突然淌出血來。 他的血沾染了她的肌膚,讓她并沒有再感到任何不適。 她疑惑推開他,“花暝司,你為什么會哭?” “有嗎?”他揩去臉上的血漬,自嘲一笑,“你看錯了?!?/br> 這個笨女人,永遠不會知道,他剛才有多么感動,她竟然不顧安危地跑來救他! 看到她中箭倒下去,他心口的絕望洶涌襲來,讓他窒痛如死過去一般。 只有吻著她,抱著她,感受著她的心跳,他才能踏實。 “如果惡魔會誠心落淚,上天也該感動才對,可是,為什么沒有下雨?你剛才是不是假哭?” “穆伊浵,你好煩!”他哭和老天下雨有屁關系?! 御醫(yī)脊背僵硬,始終平舉著雙臂,遮擋著他們打情罵俏的一幕,卻又忍不住偷聽。明日“茶余飯后”,他可能就是眾人望塵莫及的大紅人嘍。 冊封大典,在一場血雨腥風里結束,祭天儀式開始時,已近黎明。 經過三天急迫行進,伊浵就像是一件貼身行囊一樣,被花暝司帶到了血族邊境的樊綾山,血族大軍就駐扎于此。 此處山巒疊嶂,山勢迂回如迷陣,易守難攻。而林木蔥郁繁盛,不見天日,白天也可作為庇蔭防護,非常適合血族軍隊養(yǎng)精蓄銳。 而樊綾山以東,則是廖州,這里雖然被花燎從雪狼族手上奪了回來,卻無血族子民敢定居。 誰也不敢預料,接下來,雪狼族的鐵蹄是否還會踏足此處。所以,廖州,是一座空寂無人,鳥獸絕跡,儼然如一座死城。 隔著廖州,雪狼族大軍就駐扎在棋盤鎮(zhèn),那邊因盛產棋子棋盤而聞名天下,其他物產也富足豐饒,雪狼族大軍駐扎于此之后,不幾日便有雪狼族百姓也隨即遷居過來,此刻,城中正一片歡騰,正籌備著接下來的與血族的對決。 此刻,伊浵站在樊綾山最高的山頂上,遙遙望著棋盤鎮(zhèn),任憑刺冷料峭的山風吹打著自己,全無所覺。 花暝司自后尋來,因那么唯美單薄的潔白孤影而怔然失神。 山風吹亂了她的長發(fā),打散了她寬大的蝶袖和曳地的紗袍衣擺,婀娜的嬌軀仿佛下一刻會乘風而去,又仿佛隨時會被吹落到山崖下。 盡管從冊封大典的那一夜之后,她不曾再開口說話,他卻知道她為何會來這里發(fā)呆,也深知她心中在想什么。 縱然如此了解她,熟悉她,他卻無法再讓她動容,哪怕是生氣。 或許,帶她來軍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她人還在他眼前,她的心,早就飛去棋盤鎮(zhèn)了吧。 他把手上輕盈保暖的雪羽披風為她罩在身上,出塵脫俗的她,更添幾分明麗的仙氣,讓他目眩神迷。 又怔了半晌,才想起正事。他運功催暖身體,把她拉進懷中用寬大的黑錦披風包裹住她。 “不是與穗姬出來游山玩水的嗎?怎么反而在這邊發(fā)呆?山風冷,回去吧?!?/br> 她仍是呆望著遠處,沉默不語。鳳眸不眨不閃,好似沉浸欣賞著面前的美景,卻又沒有任何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