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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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令人驚訝,您恢復得這么快。照顧您的人一定很棒。 謝謝你,醫(yī)生。阿蒙邊答復,邊系上襯衫紐扣。 我得說,您的健康狀況比之前還要好。定是健康的飲食與體重減輕幫助您快速恢復起來。 阿蒙笑了笑?;剞k公室的前幾個晚上,阿蒙從衣柜里拿出他的制服。套上褲子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身體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他知道體重有些下降,但并不知道自己整整小了兩個碼。襯衫也變得過于寬松。他即刻訂購了一套適應現(xiàn)在體型的新制服。 您的肝臟狀況也有所改善。或許減肥能幫助您的腿愈合得更快,畢竟腿部承受的壓力變小了。我想您很快就可以自由行走。您有每天練習嗎? 只要一有時間,我都在。 很好,請繼續(xù)這樣做。您能活下來真是非常幸運。 忽然,阿蒙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弗雷德里克的身影。在被襲擊的所有同事中,阿蒙詫異弗雷德里克竟是他第一個想到的人。 「那個混蛋...」 阿蒙走出醫(yī)生辦公室,關上了門。走在醫(yī)院的白色走廊,阿蒙想起弗雷德里克最近也被送進了同一家醫(yī)院。他的傷勢比起阿蒙要嚴重得多,不得不被送來進行更全面的檢查。阿蒙走到護士站時,停下了腳步。他可以向他們詢問弗雷德里克的病房號。 我為什么要去看望他?阿蒙自我思忖。 「為了嘲諷他的不幸?為那個混蛋還沒死而生氣?」 過去的那些事兒如同一團亂麻。探望弗雷德里克能帶來什么好處?如同一個潘多拉魔盒,他的好奇心會帶來更多的麻煩。但或許也會帶來某種程度的寬慰。 「最好得在那個混蛋死之前見見他......」 弗雷德里克不能完全康復,再也無法作為頂級飛行員為納粹效力。到頭來,他也嘗到了報應的苦果。這是阿蒙離復仇最近的一次,如果幸運的話,阿蒙可能還會遇到那個幾乎毀了他一生的人。 英格麗德 「見到她真得好嗎?」 阿蒙沉思了一會兒。弗雷德里克同他都在死亡邊緣徘徊。這樣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 阿蒙下定決心,走到護士站,詢問弗雷德里克的病房號。 弗雷德里克聽到敲門聲后,睜開了眼睛,轉頭向門口望去。 請進... 阿蒙的出現(xiàn)讓他大為震驚。弗雷德里克嘗試用手支撐住身體,努力坐起身。 不用起來了。阿蒙說。 弗雷德里克隨及緩緩躺了下去,眼睛還盯著他的老朋友。阿蒙在床邊放下一張簡易木椅。 聽說你從維也納失蹤了一陣...... 我上星期就回來工作了。阿蒙一邊回答,一邊咕噥著坐下。他把拐杖放在椅子旁邊,往前伸直傷腿。 弗雷德里克點點頭。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如你所見,我沒有你那么幸運。我也許還沒纏滿繃帶,但內里混亂不堪。 阿蒙上下打量著弗雷德里克。乍一看,弗雷德里克似乎非常正常。但阿蒙確實從其他官員口中得知,他正在遭受傷后后遺癥,比如脊柱、關節(jié)持續(xù)的疼痛和一些視力問題。 他們一直在給我做檢查,安排未來要動的手術。希姆萊叔叔還沒放棄,所以我就得一直困在這兒...... 阿蒙環(huán)顧四周,看到許多可能是政府高官送來的花籃。每個人都前來關心弗雷德里克這個新的納粹英雄。但阿蒙比誰都了解弗雷德里克,他絕不會喜歡這樣的關注,寧愿做一個默默無聞的精英。 你恢復得不錯。我聽說你的傷勢相當嚴重。弗雷德里克最終開口。 運氣不錯罷了。 聽醫(yī)生說,你住院期間有個漂亮同伴在照看你。想不到你生活中還有這樣一位靚女,你把她藏了多久? 弗雷德里克以一種戲謔的方式問道。 沒你那么幸運。阿蒙回擊。 弗雷德里克立刻聽出阿蒙聲音中的惱怒。 幸運?是嗎? 弗雷德里克笑著說。 她不來照顧你嗎? 誰? 弗雷德里克與阿蒙冰冷的藍眼睛對視。那雙眸子依舊充滿憤怒。 「終于來了(The time has finally e…)...」 弗雷德里克的臉色變得僵硬。他耷拉著腦袋,低頭看著放在腿上的雙手。阿蒙的內心瞬間警覺,即將要聽到某種不愉快的消息。 從我們相遇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告訴你... 她死了嗎? 阿蒙脫口而出。 弗雷德里克抬頭盯著阿蒙。 你希望我倆都去死,是嗎?我還活著,就躺在這里,你會不會...... 她死了嗎? 阿蒙再次問道,打斷了弗雷德里克的話。 弗雷德里克把頭轉向窗外。長久的沉默籠罩在病房里。 死亡對她來說,也許是更好的選擇。弗雷德里克最終說到。 阿蒙心頭一驚,對這個答案感到困惑。 弗雷德里克向右轉身,伸手從旁邊的抽屜里掏出煙和打火機。盡管醫(yī)院有健康限制,阿蒙并不打算阻止他抽煙。 她早就不在奧地利。幾年前我就把她送到瑞士去了。弗雷德里克吸入第一口煙后說道。 瑞士? 她身體不好,莫尼。她...... 弗雷德里克迅速將煙放在唇邊,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們結婚后沒多久,她就開始頻繁出現(xiàn)神經(jīng)衰弱的癥狀。起初我以為是由于流產(chǎn)的緣故。她非常想要一個孩子,但我們一直沒有得到上帝的祝福。再加上戰(zhàn)爭的開始,本就影響了很多人心智。 等到她的狀況干擾到她的工作,我才注意到她的問題很嚴重。她變得難以預料,經(jīng)常情緒失控……有時還會對我人身攻擊。 我試圖隱瞞她的病情,連她的家人都瞞著。到最后,我不得不尋求醫(yī)療救助。她被診斷出患有躁郁癥。 阿蒙瞠目。他緊緊握住自己的雙手,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 是的,莫尼。你知道關于精神失常者的政策會是什么。 可是,她怎么......怎么會...... 阿蒙問道。 在所有我們認識的人中,英格麗德......怎么會是她? 她一直都有點奇怪...這也可能是她躁郁癥底色的一部分。我總在想,她的家族是不是也有這種病。但我不敢進一步深入調查,擔心會將她的病情公之于眾。 英格麗德自己都不太明白。她經(jīng)常忘記時間,忘記自己無法解釋的行為背后的原因。她的癥狀過于明顯時,我先是把她安置在鄉(xiāng)下,由護士照顧著。沒過多久,政府開始大力實施安樂死計劃。我不得不冒著風險,把她送到瑞士的一家療養(yǎng)院。 你如何把她送到瑞士? 那真得太難了。大量的賄賂、買通黑市與秘密渠道。你知道,即使是在戰(zhàn)爭期間,要讓一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也是一件很費勁的事。 阿蒙突然想到海倫。 「是的,總會有渠道,只要你處理得當......」 我確保英格麗德能得到持續(xù)的照顧。說實話,飛越俄羅斯上空的時候我就想死掉。在空中被炸成碎片,也是一種幸福...... 阿蒙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低頭盯著自己的握緊的雙手。 我會懇請叔叔把我派駐到俄國邊境?;鼐S也納對我來說太難受了。弗雷德里克說著又吸了一口煙。 你想求死,對嗎? 阿蒙問道。 求死?哈......莫尼,長久以來,我就根本沒活過。跟英格麗德一起困在隱秘的地獄之中。我想,這是我為自己的罪孽付出的代價… 一滴淚水從弗雷德里克的臉頰上滾落下來,隨及他把頭轉向窗外。 他是在請求原諒嗎?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嗎?現(xiàn)在的我感到滿意了嗎? 一切皆是如此的虛無。 兩人彼此無言。 坐在回家的出租車后座上,阿蒙感到渾身乏力,仿佛自己慟哭了好幾個小時。然而他的頭腦卻很清醒,無數(shù)的念頭如潮水一般向他涌來。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東西,重又浮現(xiàn)出來。 母親和叔叔相繼離開后,阿蒙從沒將自己的情感和信任交予他人。即使在學校,阿蒙也和大家保持一定的距離。某種程度上說,軍旅生活很適合阿蒙。他的日子被無休止的cao練填滿。閑暇時間則在聲色犬馬的喧囂中度過。他把自己的情感隱藏起來,沒有人知道真實的阿蒙。 直到他與英格麗德那雙精致的眼睛對視的那天,阿蒙才放松了下來。英格麗德完完全全占據(jù)了阿蒙的身心,在此之前,還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做到這點。她不僅有一張漂亮的臉蛋,還擁有不可思議的智慧和聰明。她和阿蒙都耽溺情愛,繁忙的工作中只要一有時間,兩人就會在床上激烈地翻云覆雨。他們同樣熱衷于為第叁帝國獻身,和她在一起,非常契合他作為納粹德國黨衛(wèi)軍軍官的生活。阿蒙信任英格麗德,無法想象沒有她在的日子,哪怕少一天也不行。向她求婚的那一天,阿蒙覺得自己終于可以組建一個家庭,獲得前所未有的穩(wěn)定感。 一想到英格麗德如今的樣子,阿蒙不禁打了個冷顫。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有沒有注意到她這一面?阿蒙試圖梳理過往,卻只能回憶起一些片段。他人生的那一篇章似乎被自己刻意抹去。諷刺的是,他唯一清晰的記憶就是那天他試圖射殺弗雷德里克。事發(fā)后,阿蒙立即離開奧地利,前往德國,他無法忍受自己所受的屈辱。在得知英格麗德同弗雷德里克結婚的消息后,他暗自詛咒他們的結合。這一次,阿蒙徹底關閉自己的情感閘門。 阿蒙望著窗外,試圖回憶起英格麗德。知道她的近況后,他不禁想起他在安樂死計劃初期目睹的一位精神病人。種族凈化對第叁帝國至關重要。他曾經(jīng)愛過的女人,激進的奧地利納粹活動家,現(xiàn)在喪失了理智,被視作為浪費資源的廢物。 「我能做到跟弗雷德里克一樣嗎?」 出乎意料,他覺得自己不會。 「但,若是海倫呢?」 他冒著一切危險讓她呆在他身邊。準確來說,是阿蒙把她勒索到奧地利。如果她還有選擇的余地的話,絕不會跟著他?;蛟S她跟他在一起的生活并不愉快。但不管喜歡與否,海倫依舊和他在一起。她從未背叛過他的信任。甚至,她也救了他的命。 「多么諷刺啊... 我竟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一個猶太人......」 阿蒙把頭往后一仰,靠在坐墊上。如果他最后娶了英格麗德,阿蒙便不會去波蘭。他也不會得到普拉紹夫集中營指揮官的職位。他不會在一列等待成為傭人的女孩中遇到海倫。阿蒙想著那些在英格麗德之后的女人。她們的面容模糊,似乎是一個個沒有面孔、沒有名字的人。 「分文不值的女孩...」 最后,只有那一個人。 「海倫...」 阿蒙打開前門,走進公寓。海倫站在椅子上,正在為客廳的一扇法式木門安裝上新的窗簾。看到她,他感到一種奇怪的放松,如同一個孩子回到了母親身邊。海倫轉身看到指揮官,迅速從椅子上跳下來。 阿蒙脫下帽子,海倫跟往常一樣,伸手準備接住。但阿蒙突然反悔,重新帶上帽子。 我們去散步吧。我想鍛煉一下。現(xiàn)在就出發(fā),在空襲警報前回來。 海倫猶豫了一陣,但很快就點點頭,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拿上自己的外套。 幾分鐘后,海倫發(fā)現(xiàn)自己正和指揮官走在維也納傍晚的街道上。他的步伐變快了。一個月后,他就無須借助拐杖,海倫抬起頭來,看到傍晚依舊明亮的天空。她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初春空氣中的溫暖甜蜜。又一個季節(jié)即將到來。她的生活也在繼續(xù)......和他一起。 海倫的胳膊突然被指揮官粗暴地往后拽,、與此同時,一輛汽車鳴笛駛向海倫。它從海倫的臉旁疾馳而過,離她只有幾英寸遠。海倫差點摔倒在地,但阿蒙及時抓住了她。 你瘋了嗎?看著路! 阿蒙責備她。 海倫感到無比的尷尬。白日做夢的白癡......她低著頭,默默地跟著指揮官。走了幾分鐘后,他的腳步在一棟建筑物前停了下來。她抬頭看向店鋪招牌。 「書店?」 指揮官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海倫跟著他走進一個舒適的小空間里,周圍都是高高的書架,書架上的書一直堆到天花板。海倫看著指揮官在書架間走動,掃視著陳列在他面前的眾多書籍。海倫也環(huán)顧四周,手指觸碰封面,閱讀它的德語書名。海倫并不知道指揮官曾來過這兒。阿蒙思忖中槍那晚,他買的那本書最后落在哪了。也許還在他的車里,不得不被一并拖走。他拿起之前買過的那本書。 阿蒙轉過身,并沒有看到海倫身影。他走過兩個書架,發(fā)現(xiàn)海倫正在看書。阿蒙喜歡偷偷看著海倫,觀察她處在自然放松的狀態(tài)。他知道她在躲避著自己,她從沒有在他面前笑過。和阿蒙一樣,真正的海倫被掩藏了起來。在這短暫的私密時刻,阿蒙得以看到海倫毫無防備的樣子。她臉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當他逐漸靠近,海倫抬起頭來,她的表情發(fā)生了變化。高墻再次出現(xiàn)。阿蒙有些難過。 你喜歡那本書嗎? 海倫捏著書,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雖然指揮官不會因為回答錯誤而揍她,尤其是在這樣的公共場合。但每當他詢問,她都會下意識地感到害怕。對他的恐懼要持續(xù)到何時呢? 阿蒙上前一步,從海倫手中輕輕接過書。他走到書店老板坐著的前臺,買下了兩本書。海倫站在他身后,安靜地看完整個交易過程。 阿蒙一言不發(fā),轉身把書遞給海倫。直到她認出那熟悉的橄欖綠色封面,海倫才清楚指揮官購買另一本書的含義。他在用自己奇怪的方式送她一份禮物。海倫跟著他走出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