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成了好朋友，一起結(jié)伴同游。她性情活潑仗義，好交朋友，好打抱不平，不注重修煉，實(shí)力一般。所以在游蕩的時候，一半時間我們在幫助弱小，一半時間在被強(qiáng)者追殺，一直拖延到她滿了五百歲蛻變成少女，而我能夠化出半透明的人形，我們還沒去到昆侖虛。

    “我是風(fēng)，沒有形狀，化形也只能照著我看過的人形去變化，小紅叫我不要化成旁人的模樣，她在紙上畫了個少年的模樣，說在她的想像中，我就是那個樣子的，還給我取名不周，說不周風(fēng)就是西北風(fēng)，很冷，聽上去很威風(fēng)。我就化成了她畫出來的模樣，冠名不周。那段歲月，是我開啟靈智至今，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時日。”

    說到此處，不周停了下來，臉上表情又是懷念，又是感慨。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朝曦追問：“后來呢？”

    “后來，我們?nèi)チ死鎏?，?dāng)時，長贏剛生下長子承干，小紅看她與東岳夫妻恩愛，又有了可愛的兒子，過得很好，放了心，又與我一道出去四處悠游。神界，妖界，魔界，凡人界，我們都去過，她最喜歡凡人界，在凡人界停留了最長的時間。后來，她想念南明島上的孔雀族了，想回去看看他們，行到一半，在神界與魔界挨著的明凈山上，她遇上了……小白的父親。

    “她忽然不急著回南明島了，二人行也變成了三人行，她和小白的父親相處比與我相處更親密，我很生氣，便化作老頭模樣，覺得受冷落了，就把小白他爹訓(xùn)一頓。他以為我是小紅的長輩，氣急了也不敢回嘴?！闭f到此處，他又呼呼地笑起來。

    “那時候我不懂情愛，只是下意識地覺著，有了小白的父親之后，她似乎不需要我了。我不告而別，獨(dú)自在各界游蕩，想要交到新的朋友，想著她不需要我，那我也不理她了。但是沒用，雖然我沒有心，但我忘不了她。我獨(dú)自回了南明島，替她看望孔雀族，卻從孔雀族的口中聽到神魔大戰(zhàn)的消息，我急忙回去找她，找了很久，才在昆侖虛找到了她，當(dāng)時她已成了東岳的妃子，生下了小白。”

    朝曦聽得有些糊涂，聽不周停下來，便問：“東岳就是現(xiàn)在的神皇對嗎？那神皇不是殿下娘親的姐夫嗎？她和神皇在昆侖虛不是見過？怎么又說在明凈山遇到……”

    說著說著，她忽然瞪圓了眼睛，得出結(jié)論：“神皇和殿下的父親不是同一個？殿下不是神皇的兒子？！”

    不周肯定了她的猜測，但也沒說玄度的父親到底是誰，只是接著道：“小白自一出生便自帶應(yīng)龍與朱雀兩個靈體，受盡折磨。小紅愛子心切，窮盡一切也想保住小白的命。當(dāng)時神皇身受重傷，長贏閉關(guān)為他療傷，神族皆以為小紅是勾引姐夫背叛jiejie之人，唾棄她遠(yuǎn)離她。她無人可依獨(dú)木難支，我就留了下來，與她一同照顧小白。

    “小白一百一十七歲那年夏天，修煉時出了岔子，再次被朱雀靈體反噬，南明離火燒得他面目全非，日夜哀嚎。小紅心痛不已，將小白托付給我，說要出去采藥，沒想到，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起初，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因為要照顧小白，脫不開身，也沒去找她。后來小白自己熬了過來，狀況好一些了，我將他一人留在招搖山，出去找小紅，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直到后來，我找到章尾山?！?/br>
    朝曦明白了，當(dāng)時玄度的娘親肯定是想去摘章尾山上山洞口生長的那種冰晶花回來給玄度療傷，沒想到一去不回。

    她遺憾地說：“她為什么不讓師父去呢，師父是風(fēng)，能隱匿于無形，成功的可能不是更大嗎？”

    “絕大多數(shù)地方，我確實(shí)能自由進(jìn)出，如入無人之境，但章尾山不行。巖冰的極寒之力，會讓我攜帶的空氣中的水分結(jié)成霜花，從而顯露形跡。第一次趁它不在我溜進(jìn)山洞看到小紅，想把她帶走時它突然回來，鼻子里噴出的龍息差點(diǎn)擊碎了我的靈體。我強(qiáng)撐著去了妖界，找到當(dāng)年受過我恩惠的蜂妖小峭，將他帶回招搖山替我照顧小白，自己躲起來修養(yǎng)了上百年才勉強(qiáng)自愈。小白第一次去章尾山，巖冰與鯤鵬剛剛大戰(zhàn)結(jié)束，重傷垂危，我本以為小白一次就能將它打敗，帶小紅的尸體回來，沒想到小白備受太陰真火錘煉的身體都經(jīng)不住巖冰的極寒之力，被凍到肢體麻痹。這次若不是提前吸了你的金烏之血，小白恐怕也撐不到最后。上古兇獸，哪怕是重傷之軀，也不是隨便就能對付得了的。”

    朝曦扭頭看向玉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道：“幸好，最后殿下還是成功了?！?/br>
    “可他自己也重傷至此，小紅泉下有知，定然會怪我沒有照看好他?！辈恢芮榫w低落道。

    “師父你別自責(zé)了，殿下的娘親不會怪你的，若沒有你這千年的照顧與相伴，殿下未必能堅持到今天。你放心吧，按你所言，殿下自出生便屢經(jīng)生死考驗，這一次，殿下也一定能熬過來的。”朝曦安慰他道。

    不周吹了吹她的頭發(fā)，道：“你是只好小鳥?！?/br>
    朝曦：“……”

    沉默一陣，她再次開口：“師父，我想離開一陣子?！?/br>
    不周半透明的白發(fā)一下沖天揚(yáng)起，瞪著朝曦道：“怎么？見小白性命垂危，你就準(zhǔn)備另投別處了？”

    “不是，師父，我跟你說過的，我快要進(jìn)入蛻變期了，就在五天后。如今殿下昏迷不醒，白曜那只雪鳳目前看起來對我沒有惡意，可鳳族與我金烏族畢竟關(guān)系微妙，若是我真的有可能進(jìn)化成不一樣的金烏，他未必真能忍住不對我動手。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度過蛻變期?！背亟忉尩?。

    不周道：“有我在你怕什么？那只白斬雞若敢造次，我就化作龍卷風(fēng)給他卷起來，讓他切身體會一下什么叫脫毛的鳳凰不如雞！”

    朝曦笑道：“我自然知道師父肯定會保護(hù)我，只是，現(xiàn)在殿下比我更需要師父的保護(hù)和照顧，我不想因為我讓師父分心。師父你既然游蕩過各界，知不知道有什么隱蔽些的，能避人耳目的地方？待我成功度過蛻變期，就回來看望你和殿下?！?/br>
    不周覺得她說得也有理，撫著胡須思索片刻，道：“若只求荒僻，倒也不用去太遠(yuǎn)，我知道在招搖山之北大約三千里處，有一條長著許多龍血樹的山脈，山脈西段有一條裂縫，位置隱秘，深不知幾許，上面植被茂密，從空中看根本看不到，你有翅膀，可以飛下去瞧瞧?！?/br>
    朝曦道：“太好了，明日我去那里看看，若沒有危險，我就在那里度過蛻變期?！?/br>
    是夜，暮色深濃，月淡星稀。

    不周出去巡視，朝曦留在殿中陪著玄度。

    她跪坐在玉榻旁，伏在榻沿看著榻上一動不動的神族少年。

    記得剛開始遇到他時，她內(nèi)心是那樣羨慕他，想著他出身好，實(shí)力強(qiáng)，還坐擁偌大的招搖山，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簡直是出生即擁有她賠上一生也未必能擁有的一切。

    卻不想，他自幼承受雙靈體折磨之苦，動不動就命懸一線，他的母親甚至因此而死。

    她再一無所有，至少她心中還有希望。

    而他的希望卻注定是絕望，他用一千年的痛苦煎熬迎來了這結(jié)局。

    他甚至難過到不想再堅持，不愿再醒來了。

    她從掌心取出一枚畫了太陽符號的黃色玉石，直起身子對玄度道：“殿下，我明天就要離開了。原本想在你的庇護(hù)下度過蛻變期，但現(xiàn)在你昏迷不醒，招搖山對我而言，不再安全，我要重新找個地方度過蛻變期?！?/br>
    她將那枚玉石放進(jìn)他手心，團(tuán)起他的手指握住玉石，道：“我們金烏族生活在黑山谷，日日勞作缺衣少食，但也沒有一只烏想要簡單地死去，只因來這世間一趟不易，誰也不知有沒有來世，所以在這一世，要認(rèn)真地，努力地活下去，不到最后，誰又知道，自己這一生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呢？

    “我們金烏族生活環(huán)境封閉，生病的時候，大多是沒有藥可以吃的。族烏們會去火塘里找一塊圓形的石頭，在上面畫上太陽，將這枚太陽石放到生病的烏手里，祈禱我們崇拜的太陽，能賜予他力量，幫助他戰(zhàn)勝病魔。如今，我也送一塊太陽石給你，希望它也能賜予你力量，讓你早日好起來。我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寬慰的。那你就多想想你母親，她冒著生命危險去章尾山，求的到底是什么？你若真的愛她，那她所求，便該是你所愿，對不對？”

    她松開他冰冷的手，垂下眼睫道：“我這一去，若是能成功度過蛻變期，還會回來看你的。若不能……今晚，就算是與你正式道別了。你是一位很好很善良的神，幫了我很多，我卻沒有能力回報你，只能在這里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玄度殿下?！?/br>
    次日一早，薄風(fēng)細(xì)雪，曙光未明。

    云渡山，洛儀從內(nèi)殿出來，侍女上前給她披上披風(fēng)。

    她問：“那只隼呢？”

    侍女道：“還在療傷。要不要把他叫上？”

    洛儀略一思索，道：“罷了，留個后招，出發(fā)吧?！?/br>
    第42章

    第一縷陽光將皓月峰染成金黃色時，朝曦化作小烏鴉，在不周的目送下準(zhǔn)備離開。

    “若裂縫下有危險，你還回這里來。”不周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朝曦點(diǎn)點(diǎn)小腦袋，道：“我記住了，師父保重。”

    她服過風(fēng)隱珠，撲扇了幾下小翅膀就消失在風(fēng)中，也正是因為這一點(diǎn)，她才敢獨(dú)自離開招搖山去尋找隱蔽之地。

    然而，還沒等她飛出招搖山的范圍，扭頭一看，只見西南方向烏壓壓的一群神族，正踏著各種飛禽走獸，聲勢浩蕩地直奔招搖山而來。

    朝曦扇著翅膀在原地轉(zhuǎn)圈圈。

    他們這時候來招搖山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看這陣勢，定是來者不善。

    怎么辦？玄度重傷垂危，山上此刻只有師父和那只想拜師沒成功，腳不知道站在哪邊的雪鳳。她要不要回去？

    這么多神族，她回去能做什么？如果他們真的要對玄度不利，自己回去也不過是送死而已。

    可是，一開始自己雖然是被抓來的，幾個月相處下來，他們對她來說，早就如師如友了。開顏jiejie說過，現(xiàn)在還能保存有扶桑神木的，定非尋常之地，尋常之勢力，尋找扶桑神木這條路顯而易見充滿了困難與挫折。明明知道師父和朋友陷于危險之中，她卻為了保命而選擇視而不見，那將來，她真的能有那份決心和勇氣，在尋找扶桑神木這條路上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嗎？

    她再次抬頭看向離招搖山越來越近的那群神族。

    是，在這么多神族面前，她一只金烏幼崽就如螻蟻一般不值一提，可萬一呢？玄度大戰(zhàn)巖冰時，她也覺得自己幫不上忙，可她到底還是幫上了。此時回去，她可能會死。不回去，她也可能會死，死于蛻變期，死在去尋找扶桑神木的途中。弱小是原罪，怎么選最后可能都不會有好結(jié)果，那就只能選，最緊迫，最能讓自己問心無愧的那一個了。

    念至此，她調(diào)轉(zhuǎn)方向，撲扇著小翅膀奮力地向皓月峰的方向飛去。

    皓月峰上，不周與白曜站在殿前階下。

    洛儀帶著諸位神族長老到了皓月峰上空，紛紛收起靈體，落了下來。元化與司翎化作人形。

    洛儀看向風(fēng)靈，道：“阿玄呢？去叫他出來，我們與他有事相商?！?/br>
    不周道：“洛儀公主，上次小白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聽進(jìn)去啊，都說了招搖山不歡迎不請自來的，怎么就是不長記性呢？”

    “放肆！區(qū)區(qū)風(fēng)靈，竟然敢對公主無禮！”隨行一名神侍大喝一聲，一刀向風(fēng)靈劈來，不料面前突然射來一道火箭，他急忙回刀抵擋，萬年玄鐵所鑄的寶刀上竟生生被灼出一個洞來，千鈞一發(fā)之際，所幸他身邊的祁射長老出手相幫，才使得他免于傷在那道火箭下。

    “什么東西，藏頭露尾的，給我出來！”元化暴喝一聲，一掌向空中襲去。

    不周急忙將左臂化作一陣旋風(fēng)，將隱在風(fēng)中的朝曦卷到身邊，問：“你怎么回來了？”

    朝曦道：“我不放心師父?！?/br>
    元化看著在風(fēng)靈身邊撲扇翅膀的小烏鴉，扭頭看向一旁的司翎。

    司翎點(diǎn)了點(diǎn)頭。

    祁射上前對洛儀道：“公主，神族的風(fēng)度固然要顧，但威嚴(yán)也不容冒犯。”他幾步走到階下，掃了眼白曜，揚(yáng)聲道：“司翎族長，這只雪鳳是怎么回事？”

    不等司翎開口，白曜冷冷道：“我已離開鳳族，拜入招搖山下。今日我所言所行，都與鳳族無關(guān)?！?/br>
    “拜入招搖山下？且讓我看看，你在招搖山都學(xué)了些什么？”祁射說著，猛的放出靈體窮奇，半山高的巨獸跺一跺腳，山峰上的積雪頓時崩成一片，海一般向山下奔涌而去，沖毀樹木萬千。

    白曜化作雪鳳沖天而起，半空回身，雙翼一振，暴雪夾雜著尖銳的冰凌，鋪天蓋地地向窮奇襲來。

    窮奇頭一揚(yáng)，怒吼一聲，迎了上去，與雪鳳廝斗到峰下去了。

    祁射再次看向不周，問：“讓，還是不讓？”

    不周嘿嘿一笑，對身邊的朝曦道：“乖徒兒，為師考考你，用哪幾個字形容面前這位最是貼切？”

    沒有退路，那就只能求個痛快。

    朝曦?fù)渖戎岚颍ひ舸嗌溃骸耙源笃坌?，臭不要臉！?/br>
    不周哈哈大笑。

    祁射面色一凜，掌心放出靈力，一招向不周襲去。

    不周雖修為不高，但他乃風(fēng)靈，速度是極快的，當(dāng)即卷著朝曦閃到一旁，師徒倆配合默契，朝曦噴火，不周將火勢吹得如汪洋大海，逼得一眾神族不得不各顯神通抵御那金烏之火。

    麒麟本性屬火，朝曦太陽真火雖強(qiáng)，但其修為太弱，還傷不了元化。元化見狀，剛要出手去攻擊風(fēng)靈，身旁司翎不動聲色地扯住了他。

    元化回頭，司翎對他使了個眼色。

    眼下一眾神族對風(fēng)靈與那只金烏群起而攻之，若是那只金烏死在神族自己手里，將來神后出關(guān)問責(zé)起來，他們就不用承擔(dān)干系了。

    元化意會，便不再上前，與司翎一道在后頭裝模作樣濫竽充數(shù)。

    不周身形再靈活速度再快，在絕對的實(shí)力面前，也支撐不了多久，不一會兒便被幾個神族的合招擊中，半透明的身體幾乎潰散，被他裹挾的朝曦形體太小，更是直接被擊飛到石殿前帶圍欄的平臺之上，跌落在地。

    司翎本以為這一下足以讓那只金烏斃命當(dāng)場，定睛一看，卻見那巴掌大的小金烏摔在平臺上后，又支棱著翅膀站了起來。

    他忙飛身上前，想要搶在神族之前將金烏抓到手中。飛到半空，一道凌厲的冰寒之力照面而來。他身后的那些神族看著他，就仿佛他自己飛進(jìn)了一個透明的極寒空間，從頭部開始，整個身體一寸寸被封入冰中，直挺挺地從半空摔了下來。

    眾人驚訝，紛紛將目光投向圓形石殿那兩扇古樸厚重的大門。

    剛剛站穩(wěn)身子的朝曦只聽耳邊傳來熟悉的璘璘聲，優(yōu)美動聽的同時，又讓人心安無比。

    她還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扭頭一看，居然真的是玄度緩緩從那扇門中走了出來。

    他還是那樣，白袍銀發(fā)一塵不染，行動間的風(fēng)姿，美好如月光自云端傾瀉，腰間玉飾隨著他輕緩的步伐璘璘作響。

    朝曦做夢一樣喃喃：“殿下……”

    他側(cè)過臉來，面白如雪，嘴唇一絲血色也無，淺藍(lán)的眸子因而顯得顏色深濃，一看便是重傷在身。

    “別怕，我來了。”他溫聲說著，伸手將朝曦吸到掌心，塞入懷中。

    朝曦一顆心落到實(shí)處，從他衣襟邊緣探出一個頭。

    神族眾人站在階下看著他，很多神族都是第一次看到他長大后的模樣，畢竟自離開昆侖虛后，他在此封閉了整整一千年，未曾出現(xiàn)在神族面前。

    玄度就站在平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寒風(fēng)獵獵地拂動他的衣袂與長發(fā)，他身形頎長清瘦，臉龐精致秀美，皮膚蒼白如冰雪，看上去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