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 第38節(jié)
不周沉痛道:“你不明白,小白這孩子從出生至今,過得實在太苦了。與他一直承受的那種痛苦相比,我和小峭,又算什么呢?雖然舍不得他,但有時候看著他一個人在那種痛苦中苦苦煎熬時,我也會忍不住想,死對他來說,或許,真的是一種解脫?!?/br> “不是只要散功,維持兩個靈體之間的平衡就可以了嗎?”朝曦急道。 “維持靈體之間的平衡,只是保持不被其中一個靈體反噬的狀態(tài)而已。但是你想想,兩個靈體所對應(yīng)的內(nèi)丹都在他體內(nèi),當他是應(yīng)龍靈體狀態(tài)時,周身血rou經(jīng)脈中流動的靈力都是極寒極冷的,那朱雀內(nèi)丹對他來說,是不是就像冰上的一團火,那這團火與冰的交界處,可能不存在沖突嗎?反之亦然。 “小時候他不懂掩飾,痛會直接說出來,等他長大了,痛他也不說了,不說我們也知道,他還是痛的,只不過經(jīng)年累月的折磨,讓他習慣了默默忍受這種痛苦而已。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小紅是那樣善良的一只朱雀,總是盡自己所能地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妖人神魔,為什么要讓她和她的兒子,承受這般悲愴的命運?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卻死了一千年了?!辈恢苷f著,竟嗚嗚地哭了起來,哭得好像冬天在黑山谷裂縫中呼號的西北風。 第40章 天漸漸黑下來,昏暗的山洞中,朝曦一籌莫展地坐在水池旁,不周在她身邊,只不過天一黑,就看不見他半透明的身影了。 不周呼號了一下午,這會兒終于不哭了??諝庵杏兴温湓诘厣系穆曇?,彌漫著nongnong的酒香。 “師父,你在做什么?”朝曦問。 “借酒消愁?!?/br> “風也能喝酒嗎?喝到哪里去呢?” “不重要,重要的是喝?!?/br> 朝曦:“……” 之前她覺得冷颼颼,還以為是被師父吹的,現(xiàn)在師父不吹了,還是覺得冷颼颼的,她就在指尖放出一點火苗藉著火光看了看四周,結(jié)果一看嚇一跳,池子上不冒熱氣了,還隱約飄著點浮冰,而玄度,已經(jīng)再度被冰封在堅冰中。 “師父,你快別喝了,看殿下?!彼械?。 不周回身,一看池中情況,忙上前將玄度從池中托了出來。 “糟糕,以小白現(xiàn)如今的修為,這水心靈火已不足以對抗太陰真火所釋放的極寒之力?!?/br> 朝曦道:“要不像上次一樣,讓殿下喝一點我的血?!?/br> 不周搖頭:“不行,小白現(xiàn)在沒有自主意識,你的血喝下去,若不能及時轉(zhuǎn)化成火屬性靈力,會傷到他?!?/br> “那怎么辦?” “不知道……對了,我從巖冰的老巢中帶回來許多東西,看看有沒有對小白有用的?!眹W啦一聲,各種靈光閃爍的珍寶差點將整個山洞堆滿。 “找,找火屬性的東西?!辈恢艿?。 朝曦爬到如山的珍寶堆中,挖掘挑揀,累得滿頭大汗,最后整個人都埋里面了,在里頭悶聲道:“師父,好像沒有一件與火有關(guān)的靈物?!?/br> 不周急得團團轉(zhuǎn):“這可怎么辦?” 朝曦從珍寶堆中探出一個頭,對不周道:“師父,上次殿下靈體朱雀散功,我?guī)兔ξ樟怂碇艿幕鹧?,現(xiàn)在靈體應(yīng)龍需要散功,我們能不能讓那只雪鳳幫忙吸收殿下身上的冰寒之力?” “那只白斬雞?我有點不信任他。”不周道。 朝曦道:“我也不信任他,可實事求是地說,他若要對殿下不利,昨晚完全沒必要冒險來救。而且回招搖山的路上,他也有的是機會下手?!?/br> 不周一想也是,瞧玄度情況實在不妙,所謂病急亂投醫(yī),當即就將玄度卷去了皓月峰石殿,放在玉榻上,讓朝曦去峰下找白曜過來。 白曜正在溪畔冰房子里療傷,聽朝曦轉(zhuǎn)述了玄度的情況,二話不說來到峰上石殿中,坐在玉榻前面的階下,吸取玄度體內(nèi)的靈力。 玄度此刻是應(yīng)龍靈體狀態(tài),靈力至寒至冷,白曜吸過去能直接補充到他自己的內(nèi)丹中去。但玄度的靈力太過凝實精純,白曜很快就遇到了上次朝曦遇到的狀況——吸了沒一會兒內(nèi)丹就撐得快要爆裂了。 他捂著胸口,冷汗涔涔地停了下來。 朝曦一看他這模樣就知道發(fā)生了何事,為了他能繼續(xù)給玄度吸收多余的冰寒之力,她也不藏私,道:“上次我也遇到了你這樣的情況,殿下指引我將靈力在經(jīng)脈中循環(huán)一周再回到內(nèi)丹中,就會好上許多,你若需要,我可以教你。” 白曜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朝曦又道:“我們靈力相沖,而且你的靈力要比我磅礴許多,所以你要完全信任我,不許抵抗?!?/br> 白曜不耐煩:“你廢話怎么那么多?還救不救人了?” 朝曦氣道:“若不是為了救殿下,你以為我耐煩跟你廢話?”說著指尖引出一道靈力,送入白曜體內(nèi),她與白曜靈力相沖,沒法子像玄度上次做的那樣,直接把靈力從他的內(nèi)丹中引出來,只能用她自己的靈力在他的經(jīng)脈中游走了一圈,收手道:“就是這樣?!?/br> 白曜臉都白了,看上去好像傷得更重一般,看著她道:“這不就是尋常的靈力循環(huán)之法嗎?你故意整我?” 朝曦:“……” “那可能是殿下一邊幫我循環(huán)一邊拓寬了我經(jīng)脈的緣故,我可沒本事幫你拓寬經(jīng)脈,要么你自己試試。”她想起自己被玄度拓寬經(jīng)脈時的那種痛楚,一時有些幸災(zāi)樂禍。 白曜閉上雙眼擺出修煉的姿態(tài)。 朝曦注視著他,發(fā)現(xiàn)他面色越來越差,一會兒臉上就滿是汗珠,周身靈力涌動,好像真的在強行拓寬自己的經(jīng)脈。 她想起當時自己被動接受,還痛得差點求玄度停下,一時不免又慚愧起來。 比她強的人都能忍她所不能忍,她若再不勤奮些,又怎么能比得過他們? 不周在一旁守著,她回憶一番玄度教她的修煉之法,也閉目修煉起來。 次日一早,昆侖虛太荒神殿殿前的廣場上,冰巖巨大的龍尸蜿蜒其上。龍尸旁邊站著神族的各方領(lǐng)主與神鳥族與神獸族的統(tǒng)領(lǐng),分別是鳳族族長司翎與麒麟族族長元化,他們?nèi)宄扇?,議論紛紛,過了好半天,又在洛儀的引領(lǐng)下回到殿中。 待眾人落座,洛儀目光掃過殿中,儀態(tài)端莊地開口道:“巖冰之死,正如大家所見,不知各位長老與兩位族長,對此有何看法?” 麒麟族族長元化紅發(fā)紅須,方臉闊口,外形十分威武霸氣,一開口聲如洪鐘:“他奶奶的嚇老子一跳!沒見到巖冰的尸體之前,我還以為你們神族出了一位真神,一千多歲就能單槍匹馬干死巖冰。今日見了巖冰尸體,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嘛!巖冰腹部最重的那幾道傷口,看形狀與大小,唯有鯤鵬能對它造成那樣的傷害。所以巖冰是先被鯤鵬重傷,而后才被你們神族四皇子給干死的?!?/br> “這應(yīng)該就是真相,最近是有一只鯤鵬在大陸上四處游蕩?!倍剞吧介L老鐘樂道。 “鯤鵬不是長居北溟么,怎么會跑到我神界來?意欲何為?”小華山長老縈芑問。 鐘樂道:“已經(jīng)派人打聽過了,聽說是鯤鵬一族丟失了一只小鯤鵬,如今鯤鵬族正在各界尋找這只丟失的小鯤鵬,前幾日也曾有鯤鵬路過敦薨之水。巖冰領(lǐng)地意識過強,想是這只鯤鵬強行闖入章尾山,這才引發(fā)爭斗?!?/br> “哈哈哈,煞是有趣!”元化捻須笑道。 鐘樂看著他無奈道:“元化族長可有收到我的信件?前陣子令郎來敦薨之水游玩,他離開后魔族質(zhì)子就暴動了,事后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才發(fā)現(xiàn)與魔族質(zhì)子一直形影不離的那條小金魚不見了。魔族質(zhì)子煩躁不安,時常暴動,看守他的神族因此疲累不堪,還請元化族長敦促令郎盡快將金魚歸還?!?/br> 元化聞言眼睛一瞪,鼻腔間噴出火來,氣哼哼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兒子偷了你的魚?” “不是我的魚,是魔族質(zhì)子的魚?!?/br> “我管你誰的魚,無憑無據(jù)說這種話,小心老子打爆你的頭!”元化脾氣暴躁,一吼起來整個神殿都被他的大嗓門震得嗡嗡的。 “好了,別吵了,什么魚不魚的,先說章尾山之事?!碧A山長老祁射道。 “就是!什么魚不魚的?!痹晦D(zhuǎn)頭看向主座上的洛儀,怒意斂去,一臉八卦之色地問道:“神族四皇子因何要殺巖冰?” 洛儀道:“為了搶回他母親的尸身?!?/br> 元化“砰”得一聲將他面前的玉石幾案拍出幾道裂紋,大聲贊道:“好小子!如今這般有情有義有膽色的年輕人可不多見!” 祁射冷笑一聲,道:“元化族長先別忙著稱贊他,章尾山位于神妖魔三界的交匯之地,原本有巖冰坐鎮(zhèn),哪一族都無法輕易越界,如今巖冰死了,章尾山成了無主之地,若不想被妖魔兩族占去先機,我神界就得先派出人手占領(lǐng)章尾山。元化族長如此稱贊玄度殺死巖冰之舉,不知神獸族愿意派出多少戰(zhàn)力鎮(zhèn)守章尾山?” 元化道:“只要經(jīng)費到位,派出多少戰(zhàn)力,也不是不能商議。巖冰盤踞章尾山幾十萬載,龍又是出了名的愛收藏珍寶的物種,這巖冰收集的珍寶應(yīng)該不少吧?” 洛儀輕輕抬起手來朝著殿中點了一點,大殿正中央出現(xiàn)一堆各種上古珍禽異獸被冰凍的尸體。 她道:“我們聞訊趕到時,除了巖冰的尸體,便只找到了這些東西,冰洞中還有一些只能在極寒之地生長的草藥,挖了可惜,諸位長老與領(lǐng)主若需要,可自行去挑選分配。” 元化瞠目:“就這么一點?” “當然不止這么一點。”祁射道,“當日二殿下也在,據(jù)他說,巖冰老巢中的珍寶堆山填海,都被玄度拿走了。”他轉(zhuǎn)頭對洛儀道:“四皇子為了搶回其母尸體殺死巖冰之事可以暫不追究,但他拿走的珍寶必須吐出來犒勞各族派去鎮(zhèn)守章尾山替他收拾殘局的戰(zhàn)力?!?/br> 其余眾人紛紛附和,一句話說到底,活了幾十萬年的上古兇獸的珍藏,誰不眼紅? 洛儀還未表態(tài),元化便站起身道:“此事你們商議吧,我就不摻和了,有了結(jié)果告知我一聲便可?!闭f罷便大搖大擺往外走去。 “元化族長……” 鳳族族長司翎見狀,起身對洛儀道:“我去與他談一談?!?/br> 他追到殿外,叫住正欲化作原形駕云飛走的元化,道:“元化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元化不耐煩地嚷嚷道:“有什么好說的,一群長輩義正詞嚴地商量著要去搶一個一千多歲的奶娃娃的東西,這事我可做不出來。不管那四皇子殺死巖冰有沒有占便宜,巖冰是他殺的這是事實,他拿走戰(zhàn)利品也無可厚非。他們神族不顧臉面要叫四皇子把東西吐出來,那是他們神族自己的事,我不摻和。” 司翎拽著他走到一旁,低聲道:“于此事上,我與你是一般想法。但還有一件事,我認為,你有必要與我們一同去招搖山走一趟?!?/br> 元化問:“何事?” 司翎道:“金烏族后裔培養(yǎng)出了一只擁有太陽真火的金烏,那幼崽如今就躲在招搖山,在神族四皇子玄度的庇護下。擁有太陽真火的金烏,極大可能會蛻變成大日金烏,大日金烏對神族而言意味著什么,元化兄不會毫無了解吧?” 元化神情凝重起來,問:“果真?” 司翎點頭。 “那你為何不去招搖山將金烏帶走?神族與你們神鳥族我們神獸族之間有約定,不得干涉我們兩族之間的內(nèi)務(wù)?!?/br> “洛儀公主帶我前去招搖山討要過,但四皇子玄度借口金烏已拜在招搖山門下,不肯歸還。他年紀雖小,修為不俗,再加上太陰真火加持,若不動真格的,還真是要不來。此事不能指望神族,我的意思是,巖冰的珍藏可以任由他們神族去要,咱們倆借此機會把金烏帶走,才是要緊?!彼爵岬?。 元化思慮片刻,道:“若成功,你需當著我的面殺死那只金烏?!?/br> 司翎知道他是怕神鳥族得了金烏之后,背著神獸族與神族做交易,忙道:“那是自然。” 元化遂與他回到神殿之中,聽神族計劃下一步事宜。 第41章 白曜還是厲害的,強行拓寬了自己的經(jīng)脈之后,他就像朝曦當初做的那樣,將內(nèi)丹吸飽了,就出去放大招將靈力全部消耗掉,再回來接著吸收。 不眠不休地吸了整整一天一夜,玄度的體表才不再繼續(xù)凝出堅冰。 白曜回溪畔繼續(xù)療傷,不周與朝曦在殿中守著玄度。 玄度安靜地躺在玉榻上,呼吸微弱,絲毫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朝曦與不周并排坐在玉榻前的臺階上,偌大的殿中太過安靜,氣氛壓抑,讓人心中難過。 朝曦有些忍受不了,打破沉默問不周:“師父,為什么殿下都能打敗巖冰,殿下的娘親,卻死在章尾山呢?殿下比他娘親還厲害嗎?” “巖冰不是小白獨自打敗的。巖冰是誰?那可是章尾山之主,上古兇獸。若不是之前在與鯤鵬的爭斗中受了重傷,別說一個小白,一百個小白去了章尾山,最好的結(jié)局也無非是像他母親一樣,成為山洞中一尊漂亮的冰雕而已。” 說到這里,不周又自責起來,道:“都怪我,看到巖冰受傷,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回來告訴了小白。若是不告訴小白,讓他繼續(xù)為了去找他娘親而努力修煉,說不定現(xiàn)在他還好好的。我總是這樣不靠譜,所以明明是我陪在小紅身邊最久,到頭來,她還是選擇了旁人?!?/br> 朝曦驚訝,問:“師父,你和殿下的娘親,是同一輩?”玄度還這么年輕,很難想像他母親有這么老了。 不周呼呼一笑,感慨道:“你一直覺得我是個糟老頭子對吧?其實我還年輕著呢,我比小白的娘親還要年輕四百多歲,也就比小白大個兩三百歲而已。” 他回憶著往昔,慢慢講述道:“我生于海上,小紅和她jiejie是這世間唯二的兩只朱雀遺種,與孔雀族一起生活在大海南邊的南明島上。如今的神后長贏,就是小紅的jiejie。長贏比小紅年長許多,當她嫁給當時還是神族皇子的東岳時,小紅還是個只有四百多歲的幼崽。她時常思念jiejie,有一天,趁照顧她的孔雀族不注意,她就飛到海上,想穿越大海去昆侖虛看望她jiejie,飛到一半體力不支,我瞧她撲扇小翅膀撲扇得慌張可憐,就托了她一把。她忽然笑著對我說:‘你真是一陣好風?!?/br> “那時我靈智初開,偶爾好奇寂寞,也會去勾搭海島上的生靈,它們要么茫然無知,要么驚慌逃走,久而久之,我才明白,它們能聽到我的聲音,但看不到我的形體,因為我沒有形體。當時聽小紅說出那句話,我高興極了,以為她能看到我,便將她托得高高的,讓她飛得又輕松又遠。” 朝曦小手托著下頜,認真地聽不周講述他與玄度娘親的故事。 “我?guī)е晒Υ┰搅舜蠛#侨ダ鎏撛撛趺醋?,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陪著她四處游蕩,偶爾跟她說話,她只會對我說:‘好風你又來了。’我猜想,她可能聽不懂我在說什么。后來我靈力增長了些,第一次模仿她說話時,她嚇得差點從空中掉下來,那時我才知道,她其實也看不見我,她一直以為,我只是一陣普通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