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好巧 第71節(jié)
她竟是將李珩與自己混淆了…… 細想之下, 倒也并不奇怪。當年他方十歲不到,尚是太子,她也只知他是太子。顯然是那時她還太小,家人未將宮中儲君的更迭之事告訴與她, 故而她始終以為大周的太子, 便是她那年認識的少年。 這么說來,她對李珩的那些掛記,其實完全是因為自己。 之前的那股無名火,瞬間就似被澆熄了一般,他一點氣惱也沒有了。反倒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又是心疼, 又是欣慰,諸多情緒匯雜于心, 一時不知拿她怎么辦才好。 她長發(fā)委于肩上, 眼下這副樣子任誰看也是個小姑娘無疑, 他想再含混包庇下去亦是來不及了。怪只怪他適才一時氣惱上涌,竟就這樣將她給揭穿了。 孟婉自是也深知自己身世已泄,再無半點僥幸心思,他的手松開自己的同時,便“撲通”一跪, 為自己求起情來:“求王爺饒命, 屬下女扮男裝入軍營實屬無奈之舉?!?/br> “哦?那你倒說說,為何無奈?!崩钤濏樦脑挶P問起來,只是語氣全然沒有孟婉以為會出現的氣惱或是冷漠, 平平靜靜,溫溫柔柔。 他低了低腰,一手攙著她的手臂將她扶起,“起來,慢慢說?!闭f罷便轉身回到椅上,又覷一眼身邊的椅子,示意她也坐下來。 孟婉哪里敢?結結巴巴道:“王爺,屬下還是,還是跪著說吧。”她莫名覺得,跪著便能多贏得一分同情分。 然而她才曲膝,李元禎就一腳踢在那張空椅的椅靠上,椅子轉瞬被推至孟婉的眼前。她抬眼看他,他再次示意她坐下。孟婉知他事不過三的規(guī)矩,不敢再婉拒,只得聽話坐了下來。 而后娓娓道來。 “屬下雖與廢太子的確沒有過多交情,但畢竟沾著遠親,當初也是受鐘貴妃盜玉璽一案所累,隨阿爹阿娘還有兄長被發(fā)配來益州。阿爹路上病重,兄長更是離京之前便得了瘋癥,故而軍營募招之時,屬下只能效仿木蘭扮作男妝,代父兄入了軍營?!?/br> “可是屬下除了在男女之差上欺騙了王爺,其它俱是不敢有所隱瞞,這些日子屬下在王爺身邊伺候,大事小情皆是出于忠心,從無半點兒不誠之心?!?/br> “那……”李元禎打斷她想要問什么,卻忽地又遲疑,盯著她看了良久,才終于將徘徊心底已久的話問出了口:“俁城王宮禁苑那一晚,可是你?” 不久之前才將情緒緩和下來的孟婉,再次無措起來。她兩眼盡是惶恐,不知要如何答,卻也正在此時,帳外傳來一陣噪雜,接著便是木門被猛地推開,進來數人。 顯然適才是守門的兵士想要攔阻他們,卻被他們給硬闖了進來。 軍中還有膽敢硬闖滇南王牙帳之人?孟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墒悄菐讉€人就切切實實的站在那兒,顯然不是她的幻覺。 打頭那人,年紀四十上下,卻是纖眉白臉陰不陰陽不陽的,看樣子八成是位中官。他手里還高高捧著一軸明黃的絹帛文書,能用這種制式的,當世顯然只有一位。 這是圣旨? 孟婉立時頓悟此人先前的豪橫。 她猜的不錯,很快便聽到李元禎喚那人:“夏公公,不知是何要事讓你老大老遠的從京師趕來益州?” “王爺,接旨吧~”那人略低了低頭,臉上笑嘻嘻的道。 跟在夏公公身后進來的那幾人,聞言立馬跪了下去,深深的將頭埋在地上。李元禎的目光在夏公公手上的那道圣旨上流連片刻,之后一撩袍擺,跪地接旨。 一旁的孟婉見狀,自不敢怠慢,忙有樣學樣,也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只是大腦一片空白,只余嗡嗡聲作響。 中官慣有的毛病,使得每句話都拖腔帶調的,具體說了些什么孟婉聽不太確切,但大體意思她倒是聽懂了,原來是皇帝得知李元禎被蠻人帶走,心中急切,特命心腹前來探明具體情況,以便隨時給京城傳遞最新消息。且還說了,一但李元禎平安歸來,即刻回京面圣。 夏公公仔細將圣旨合好,恢復一副笑嘻嘻的面容:“滇南王,圣上既有命讓您即刻回京面圣,那您準備準備,雜家先去外頭候著?!闭f罷,他微微頷首,轉身往外走去。 一直深埋著頭的孟婉,直至瞥見夏公公的腳臨近門了,才敢將頭抬起。誰知一抬頭卻恰好遇到夏公公轉回頭來,目光竟是徑直朝她逼來。孟婉立時打了個寒噤,忙又將腦袋低下,久久不敢抬起。 “好了,起來吧?!?/br> 聽到李元禎的聲音,孟婉才抬眼看了看,見夏公公早已出了帳子,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來。不知為何,明明那位夏公公始終臉上是掛著笑的,可她總覺得他極度危險,令她寒毛不自覺的豎起。 李元禎伸手將之前從她頭上拆去的木簪遞過來:“待本王回來再論此事。在這期間,你好好在營中待著,與過去一樣便是?!?/br> 孟婉接過簪子,頗有幾分死里逃生之感,竟一時又有些感激方才適時闖入的夏公公。她點頭應話,然后依命去幫李元禎收拾幾件衣服和些路上常備之物。 半個時辰后,李元禎便出了帳子,準備啟程回京。 他上了馬車,卻見夏公公僅是立在車下為自己送行,并不一同上來,便奇道:“夏公公不與本王同乘?” 夏公公笑意堆臉,仰臉解釋道:“圣上聽聞王爺不見之事,焦急萬分,夜不成眠,故而王爺還是一人獨乘馬車快一些。早一刻回京,便可早一刻安圣上的慈父之心。至于雜家,會緊跟王爺之后,乘另一駕馬車回京?!?/br> “好吧?!狈怕浜熥忧?,李元禎特意又往帳門處瞥了一眼,與已恢復男兒裝扮立在那為自己送行的孟婉匆匆對了一眼,便命啟程。 馬夫揚鞭,馬車絕塵而去。 送走李元禎,孟婉這廂算是暫時松了一口氣,轉身要回帳子,卻聽那不陰不陽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站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腳下頓住,片刻后才緩緩轉過身子,怯生生的問:“不知夏公公還有何吩咐?” 夏公公的臉上仍是掛著笑意,只是與先前的不同,此時的笑便冷冷的有些駭人。他移步她的身前,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才道:“你便是滇南王養(yǎng)在營中的那個侍妾?” 這話如一道晴天霹靂一般劈在孟婉的心頭上,先前她還盼著夏公公一心放在李元禎身上,未有留意自己,可眼下看來自己女兒身的事是蠻不過他了。便只得先解釋清楚別的:“公公您誤會了,我只是王爺身邊的一個雜役?!?/br> “雜役?”夏公公冷嗤一聲,頗為不屑:“雜役都能與王爺同吃共住了,你這小雜役面子可真是天大啊~” 孟婉的一雙手顫顫的握在身前,卻是不知如何再辯解。片刻后,終見夏公公轉身要走,孟婉心中正是舒一口之機,便聽他對身邊幾個跟班丟下一句:“帶走?!?/br> 接著,孟婉便被那幾人押住,送上一輛馬車,由人一路監(jiān)看著,行往不知何處。 初時她還疑心難不成夏公公也要將她帶回京城?可是才沒多久馬車便停在一處地方,讓她下來。她下來抬頭一看,竟是益州刺史府。 這下便不由她不多想。 她畢竟是李元禎的人,夏公公要鎖拿自己,為何不當著李元禎的面說清楚?非要故意支開李元禎后再行動…… 難道這個夏公公,是想做什么不利于李元禎的事? 想這些時,孟婉已被押著送入一處牢房,而那里,早已有人在等著她了。 其中一位著緋色官服的她認得,正是益州刺史蔡堯棠,刺史身后站著四個衙役,身邊還有一人,且這人孟婉也認得,是一個叫做長榮的金甲衛(wèi)。 為何李元禎的金甲衛(wèi)會出現在刺史府?她一時有些想不明白,但深知絕非好事。 果然,那個長榮一看清她的臉,便湊近了低聲向蔡刺史稟報:“大人,就是她?!?/br> 這話讓孟婉心下一凜,她知自己定是被此人給出賣了,雖則她自己都想不通此人要利用她做什么。不過既然之前夏公公問她是不是李元禎的侍妾,那么八成是這方便的。 可是她想了想,一位親王為國戍守邊關,身邊就算養(yǎng)著幾個侍妾也不算什么罪過呀。那他們是想借此事作什么文章呢? 既是自己推敲不出,孟婉便干脆放大了膽子主動問他們:“不知刺史大人和夏公公,兩位將小的鎖拿來此處,是為何事?即便小的犯了什么律例,也總得讓小的心服口服吧?” 蔡堯棠和那位夏公公,二人皆是細細將她審度一番,之后夏公公才問道:“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承認你和滇南王的關系?” “小的方才便說了,只是負責伺候滇南王起居的一個雜役罷了,奈何公公不肯信?!?/br> 孟婉話才說完,長榮便揭穿道:“你最好老實招了!光我都瞧見你在滇南王的牙帳里共度幾回春宵了!” 既是已到了這番地步,孟婉也沒什么好躲的,正面迎擊反問長榮道:“我與王爺共度春宵你都看見了?那你是藏在王爺的床榻之下么?” 第97章 審問 他此次回京,兇險萬分 “當然不是!”長榮氣道:“不過我看見過你趁半夜偷偷潛進滇南王的帳中, 直至天亮才出來。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不是共度春宵還能是徹夜苦讀不成?!” “孤男寡女,那也得王爺知曉小的是女的才成!”孟婉據理力爭, 眼下雖還看不透這些人想拿她做什么文章,但無疑矛頭是沖著李元禎去的。 她這話一出,蔡刺史很是意外,頓時有些動搖:“怎么, 難道王爺還不知你是女子?” 不等孟婉回答, 夏公公便搶先否定:“怎會不知!雜家適才前去宣旨時,她便是披頭散發(fā)在滇南王的帳中一同接的旨?!?/br> 略遲疑了下,孟婉便頂撞回去:“夏公公進王爺牙帳宣旨之時,可見王爺或是小的有衣衫不整之態(tài)?” 蔡堯棠和長榮皆看向夏公公,顯然期待他還能有更有力的說辭, 然夏公公卻語滯了一刻, 才氣惱道:“即便沒有衣衫不整,但你披頭散發(fā)的待在滇南王帳中, 總不能還咬定你二人并無茍且?!” 孟婉沉著應對:“小的與王爺確實無任何除日常端茶倒水侍奉以外的關系, 但是公公對一位親王用‘茍且’之語, 算不算以下犯上的僭越?畢竟堂堂王爺,即便養(yǎng)上三兩侍妾,并非什么過錯。就連圣上也曾顧念王爺身邊沒個知冷知熱之人,而親自賜下美人侍奉?!?/br> 本以為自己的一通話能唬一下這位夏公公,孰料他卻是毫不畏怯, 冷笑兩聲, “圣上賜下的美人,自是不會有問題,可你——”他走到孟婉身邊, 繞著她緩步轉了半圈兒,停在她的背后,冷眼凝視:“就大有問題了。” 這話令孟婉有些糊涂起來,女扮男妝入軍營這完全是她自己的錯,與王爺無關,她不覺得此事可以讓他們大作文章。 夏公公頓了頓,接著說道:“聽說你是受鐘貴妃盜玉璽一安牽扯,而被發(fā)配來益州的?” 這事上孟婉自是瞞不過,府衙有明確登錄,于是只得應道:“是?!?/br> “那鐘貴妃是你的什么人吶?” “鐘貴妃只是小的遠房表親,鮮少來往,打小便只見過一回?!彼鐚嵈鸬?。 盡管孟婉說的皆是實情,可顯然夏公公并不會信,他的冷笑足以說明他已有了自己的判斷。孟婉深知自己再反復重申,他該不信還是不信,畢竟這些親戚間的疏近走動本就難以向外人證實。 于是她便不再主動說什么,只聽著夏公公繼續(xù)自顧自的條分縷析著。 “你既是鐘貴妃的人,如今又作男子裝扮鬼鬼祟祟的隱藏在軍營里,時時隨在滇南王的身邊……那么鐘貴妃與滇南王之間,是否果真如特使收到的密函上所說,早已于暗中結成了同盟?” 密函?特使? 孟婉心下一顫,不由想到皇帝急急將李元禎召回京,難道并非是因為他走失多日,為人父的擔憂之情,而是有人以密函檢舉了李元禎,使得皇帝對其有所懷疑? 故而才一邊招他進京,一邊又派了特使和這位夏公公來益州查他。 那么李元禎此次進京,怕是兇險萬分。 孟婉已不敢再往后想下去。 且她也明白,夏公公既然能當著自己的面公然提到密函這樣的隱晦之事,顯然是不準備放自己出去了。那么她還能做點什么呢? 總要先保住這條小命再說,不然只怕根本沒機會見到圣上派來的特使,就先被這幾人滅口了。 “夏公公,”她將語氣放恭敬了許多,轉身朝著他跪下。如今她也看出來了,雖則蔡堯棠官職比這位夏公公高得多,可在他面前卻莫名好似矮了一截,顯然此事是由特使和這位夏公公主導,蔡堯棠不過是個陪客。 “小的是有一些話想向公公稟報,奈何此處……”她轉眼看了看蔡堯棠和他身邊的長榮,復又將臉正回來仰望著夏公公:“人太多了。” 宮里來的人,哪個不是滑頭慣了的,立時意會孟婉是有話只肯對自己一人言。想了想,似乎也沒什么不妥,眼下套出想知道的最為重要,于是便走到蔡堯棠身邊,拱手作了個禮:“還請刺史大人給雜家行個方便?!?/br> 原本蔡堯棠很是氣惱孟婉嫌自己礙眼,但夏公公都開口了,他便也不好再計較,只得笑笑:“好說,好說,公公問明真相要緊,本官就在前庭等公公好消息?!?/br> 說罷,便帶著幾分不滿先離開了。 這下此間便只余下夏公公和孟婉兩人,數十步開外雖有衙役把守,卻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孟婉便放下心來。 她依舊跪在地上,作楚楚可憐狀,訴說著自己的委屈:“當初貴妃娘娘得勢之時,小的一家沒沾到半分榮光,可貴妃一倒,小的一家卻跟著逢了大難。當初小的扮作男子進入軍營,也僅僅是因為阿爹和兄長在發(fā)配途中病重,才不得已為之。小的進軍營后真的就只是王爺身邊的一個小跟班兒……若是王爺當真與小的有什么,此次回京路途慢慢,又怎會不帶上小的沿途當解個悶兒?” 抬眼見夏公公對她還是并無半點憐憫之意,她便抹抹眼角的淚,接著道:“小的雖然知道的不多,但絕對算得上聽話,只要公公保小的一命,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公公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的一定不敢欺瞞,公公有什么想讓小的說的,小的也一定全聽公公的話。” 她的話中暗示了自己會完全聽從夏公公的吩咐,這自然令夏公公有些滿意,不過他又有些質疑的睥睨著她,“此話當真?” “當真當真!”孟婉立馬三指向天作信誓旦旦狀。 “好?!毕墓S她起來答話,問她:“那滇南王與鐘貴妃的關系,你知道多少?” “小的確實對此一無所知,且據小的觀察,滇南王對鐘貴妃及廢太子一黨很是不屑……” 她話還未說完,就見夏公公的眉心皺了起來,眼神也隨之變得陰鷙,她便立馬改口道:“不過小的雖然不知,只要公公吩咐,小的也可以知。” 她眼神里透著兩分狡猾,夏公公對這種眼神再熟悉不過了,宮里那些唯他是從的人,個個皆是如此。于是他心下略微滿意,便主動引導著問下去:“你與鐘貴妃的關系,到底如何?” 夏公公看向孟婉的眼神倏忽陰狠了一瞬,暗示她“想清楚了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