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教過趙南連和月宜如何養(yǎng)大一個孩子，他們也從來都不曉得生育一個孩子竟然是如此驚天動地的事情。

    老大娘懷抱著啼哭不止的小孩兒遞給趙南連時，月宜仍在昏睡，只是面頰沒有方才那樣慘白，雖然脫了力，卻回復(fù)了清潤的紅暈，趙南連手指碰了碰，溫溫的，心底方才那些恐懼頓時消散了大半。老大娘也逗弄著趙南連懷里的小孩兒，笑得合不攏嘴：“雖然還是個小嬰孩兒，但是真好看，瞧這眼睛，隨娘親，大大的，像是兩顆玻璃球。聲音也響亮，未來一定健健康康得。”

    趙南連低頭瞧了瞧，小團(tuán)子還在放聲大哭，聲音果真十分洪亮。他小心翼翼地在孩子下巴上點了點，嫩如牛奶的肌膚頓時就有點紅印子。趙南連自責(zé)自己沒有收好力氣，又去碰碰孩子的額頭。

    老大娘摸了摸頭上的汗，也有些疲倦，打算回去。

    趙南連從抽屜里拿出幾個銀元塞到老大娘手中，感激說：“大娘，這次真的都靠您幫忙，否則我妻兒兇多吉少，這些錢您一定要收下。日后若是有用得著我趙南連的地方，您盡管說。”

    老大娘謙辭幾句，嘆了口氣笑道：“我從前就是穩(wěn)婆，負(fù)責(zé)接生，不過后來洋人的醫(yī)術(shù)傳進(jìn)了這兒，我們這些穩(wěn)婆就無人過問了，難得又出了力，我心里也覺得高興?！?/br>
    金先生聽得母子平安，也跟著松了口氣，看了看小孩子，還送了小孩兒一對兒小銀鎖，又與趙南連囑咐了幾句如何照看孩子，便陪著老大娘告辭離去。

    趙南連折返回屋內(nèi)，把慢慢止住啼哭的孩子放在月宜身旁，自己靜靜坐在床畔，目不轉(zhuǎn)睛地來回看著妻兒。

    腦海里零零碎碎的畫面走馬燈一般上演著，小時候一并在街頭吃著熱騰騰的紅薯，她笑得甜絲絲的，一口一個南連小哥哥膩在自己身邊，什么都聽他的；少時翻過墻來，那時初表心意，女孩子含嗔似嬌地?fù)涞阶约簯阎?，婉聲喚著“南連”；再到方才生死關(guān)頭，他嚇得六神無主，心里也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么多畫面，哪一幀都不舍得忘記。

    他很小的時候也抱怨過老天，為什么讓他失去了父母，讓他被人販子轉(zhuǎn)手，可后來又感謝老天，起碼上蒼在一次次苛待他之后卻把月宜帶到自己身邊。

    趙南連俯身在月宜和孩子面上各親了一口，整理好被子，便靠在床榻旁半瞇著眼睛休息，一手握著月宜的。

    月宜醒來時已經(jīng)是黑夜，睡得十分香甜，恍惚中自己仿佛變輕了許多，身子慢慢升空，看到許多浮華的景象，最后她聽到趙南連的呼喚，才恢復(fù)過神智。

    她微微轉(zhuǎn)過頭側(cè)過臉兒，目光向上，是趙南連平靜英氣的面容，靠在床柱旁，閉著眼睛，睡得安詳，她又望向自己的手，手掌心汗涔涔得，趙南連寬厚的手掌覆在她手上，十指纏繞，不舍得放開。

    “南連。”她輕飄飄地喚了一聲，身子還是很虛弱。

    趙南連猛地睜開眼睛，意識到月宜醒來了，高興地直接蹦了起來，結(jié)果“咕咚”一聲，腦袋就撞在了床頂。

    “南連，你怎么樣??？快讓我看看……”月宜焦急地要坐起來查看。

    趙南連捂著腦袋哭笑不得，安撫月宜繼續(xù)躺著，好在孩子睡得香，還是沒醒來：“這真是因福得禍了……”他彎著腰把腦袋遞過去，月宜撥了撥他的頭發(fā)，果然碰到一個包。趙南連“嘶”著倒吸了口涼氣，苦笑說：“是有點疼，我去抹點藥膏就好了?！?/br>
    月宜心疼地說：“你總是這么不小心?！?/br>
    “我這是太高興了?！壁w南連就著姿勢跪在地面上，雙手包裹住月宜的手掌，溫言說，“我今天是從地獄到天堂，極度的絕望和極度的幸福來回替換，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br>
    月宜眨眨眼，柔聲地寬慰著趙南連，眼底也沁出喜極而泣的淚花：“我們這不是都過來了嗎？以后再也不會有事了?！彼斐鍪种?，很輕很輕地戳了戳小孩子的臉蛋：“我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子，你想好名字了嗎？”

    趙南連也溫柔地看著孩子，笑道：“小男孩兒，哭起來聲音又大又亮，和我小時候差不多，估計是遺傳了我的好嗓子。他的眼睛很好看，圓圓得，像你?！?/br>
    “這么小哪里能看出來像是我？”月宜含笑說，“名字呢？定了嗎？”

    趙南連沉吟片刻又道：“松云好不好？趙松云。”

    “好聽?！?/br>
    趙南連湊過去含住她的唇瓣重重吸吮了幾下，月宜氣喘吁吁，抬起手無力地推在他肩膀上嗔道：“你干嘛啊，孩子在身邊，你膽子怎么這么大？”

    “他這么小能知道啥？再說，睡得像是小豬一樣?！壁w南連低著頭打量，果然，小孩子絲毫不受影響，砸吧著嘴呼呼大睡，睡顏倒是有點像小時候的趙南連，血脈至親，他未曾想到自己真的還有個小孩子，長大之后也會恬靜地喚著自己“爸爸”。

    趙南連與之親昵了會兒便去準(zhǔn)備飯菜。

    老大娘和金先生都叮囑了趙南連，月宜產(chǎn)后坐月子該吃些什么。他殺了一只雞，燉了老姜湯，做了點家常的豆腐。月宜就在床上慢慢吃了晚飯。雞湯香郁，月宜也覺得餓了，喝了很多，趙南連逗著她喂了自己幾口，月宜打趣說：“又不是你坐月子，你喝什么雞湯啊？”

    趙南連欺近些，小孩子被抱到一旁的搖籃里酣睡著，他抵在月宜耳畔，沉聲道：“小乖，你現(xiàn)在有奶水了嗎？我能不能喝點？”

    月宜的臉蛋頓時燦若云霞一般，把手里的碗筷塞到他手中氣咻咻地說：“你、你真是個色鬼，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想這些……”

    趙南連腆著臉又纏她，結(jié)果只說了幾句話，小孩子就在旁邊哭了起來。月宜心疼孩子，急忙掀開被子要去查看，趙南連攔住她，抱過孩子放到她懷中說：“是不是餓了？”

    月宜輕輕拍著松云的背，聲音柔和地哄著，臉上依舊泛紅，一手揪著衣襟對趙南連說：“你快去刷碗吧，我喂他?！?/br>
    “我摸大的地方我為啥不能看？”趙南連理直氣壯地問。

    “混蛋?！痹乱酥磊s不走他，只好轉(zhuǎn)過身子，背對著趙南連，解開衣服，露出白皙豐滿的胸部。小嬰兒吃奶總有本能，不需要有人去教，松云瞇縫著眼睛，含住一顆小櫻果，大口吸吮著，咕咚咕咚，顯然是餓極了。

    趙南連就在旁邊一眼都不肯錯開地瞧著。

    月宜羞澀得很，松云喝飽了，吐出被自己含得紅彤彤的奶尖，傻乎乎地看著mama。月宜急忙拉攏上衣服，逗著松云，小嬰孩兒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十分喜慶。

    趙南連被松云的笑聲吸引住，抬起手摸摸松云的臉蛋。

    夜里，松云夾在趙南連和月宜之間，下午睡了會兒，小孩子有點精神，掙楞著小手去夠趙南連手里的九連環(huán)。趙南連笑道：“這玩意兒得等你長大了再玩兒。”

    月宜從旁瞧著，柔聲道：“這次真的感謝金先生，回頭我們帶著松云多去看看他好不好？該送的東西都要送的?！?/br>
    “沒問題，這些事情都交給我?！?/br>
    松云玩累了便要睡覺，趙南連關(guān)了燈，自己卻怎么都睡不著，心里總想著方才月宜喂奶的一幕，嗓子里好像冒火一般。于是從被子里把手探過去一把握住月宜的手輕輕地說：“小乖，睡了沒？”

    “沒睡啊，我睡了那么久，現(xiàn)在暫時睡不著。怎么了？”

    “要不，你來中間？我抱著你？”

    “不行，松云睡得那么甜，別打擾到他了?！?/br>
    趙南連喉頭激動地滾了滾，手臂已經(jīng)慢慢上移，來到月宜的胸前，輕輕碰了碰，還有些濕潤，他低聲道：“是不是奶水滲出來了，小乖，你起來我給你換個衣服?！?/br>
    “不要……”月宜脆生生地說著。

    趙南連又道：“過來吧，月宜，好想你?！?/br>
    他軟磨硬泡，月宜只好翻過身，眼巴巴地望著趙南連低語道：“你要做什么啊……我、我剛生完孩子……”

    “我是那么急色的人嗎？我要是這種時候還想做那種事不是畜生嗎？”趙南連打斷她急急地說著。

    “你發(fā)情的時候就是小野獸。”月宜嗔道。

    趙南連笑嘻嘻得，也不在乎，躡手躡腳地將松云抱到靠墻的位置，然后又把月宜挪到自己和松云之間，小松云酣然大睡，絲毫沒意識到不知不覺間被爹擠到角落里了。趙南連見此，手臂一緊，環(huán)抱著月宜喟嘆道：“小乖，辛苦你了，對不起，是我沒用?！?/br>
    “南連，你怎么了？說什么啊，你怎么沒用了？”月宜抬起手碰了碰趙南連的眼睛，文文靜靜地望著他，“你今天忙活了一天，累不累？”

    “這點事兒都算啥啊。平常又不是沒干過?！壁w南連抵著她的額頭，唏噓說，“我真的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這樣艱難的事情，什么忙都幫不上，醫(yī)生也請不到。我都有些自責(zé)，為什么會讓你這么早就懷孕，我要是早知道這么痛苦，我就不要孩子了?！?/br>
    “你不能這么想啊，你瞧松云多可愛，我看到他第一眼，心都化了，你難道不想有一個屬于我們的小娃娃嗎？陪伴他長大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痹乱税矒嶂?，“我可能是身體太瘦弱了，以后出了月子我也多鍛煉，不會再讓你擔(dān)驚受怕了?！?/br>
    “傻子?！壁w南連嘆了口氣，手掌捧著她的臉蛋，微微合攏，“很疼，是嘛？”

    “嗯，很疼。但是我不怕?！痹乱苏J(rèn)真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些了。”

    這種事沒辦法感同身受，趙南連只知道月宜吃了太多的苦，暗中發(fā)誓要加倍待她好。

    小松云長得很快，相貌也周正好看，雖然時局艱難，趙南連和月宜手頭也不寬裕，但是兩人都把最好的東西給松云。隔壁的金先生也很喜歡松云，沒事兒就過來串門子看望，趙南連便讓松云認(rèn)金先生做干爺爺。金先生笑得合不攏嘴，直夸松云聰明可愛。

    小孩兒抓鬮的時候，金先生和趙南連在地上擺了一堆東西，小松云咯咯咯地笑了會兒，先是爬到布老虎前頭看了看，又爬到算盤前頭看了看，最后停在一把戒尺前頭，順便將月宜在旁邊放著的書本扯過來玩兒。趙南連樂呵道：“喲，我兒子以后肯定要做大學(xué)者呢，長大了繼承你外公的衣缽，當(dāng)教書先生?！?/br>
    月宜從旁笑道：“他還那么小，你就預(yù)見到松云的未來了？”

    “怎么啦？我兒子肯定聰明絕頂。”趙南連自賣自夸。

    金先生晚上在趙南連這里用了晚飯，離去后，月宜正在廚房收拾碗筷，冷不丁得身上忽然壓上一股力量，一雙結(jié)實的手臂纏了上來，趙南連身上有些酒氣，席間和金先生推杯換盞，雙頰微紅。月宜擦了擦手，覆在他手臂上婉聲說：“是不是頭有些暈？快去躺著吧，我給你用帕子擦擦臉好不好？”

    “嗯，媳婦兒要伺候我，親手給我擦臉?！彼f話稍稍含糊些，黏在她背后，難得露出從前的小孩子脾性和她撒嬌。

    月宜忍著笑意哄他：“好的，那你先去乖乖坐著啊。”

    趙南連不動地方，下巴擱在她肩窩處，青色胡茬蹭了蹭月宜細(xì)膩的肌膚，她覺得癢，笑著往旁邊躲去卻被趙南連眼明手快地重新攬在懷里：“不許躲，讓我摸摸，好想你呢。媳婦兒，不光給我擦擦臉，也給我擦擦大roubang好不好？”

    月宜紅了臉，踮起腳覷著堂屋里正在玩兒九連環(huán)的小松云，回眸間嬌嗔道：“又沒個正行，兒子還在呢，不能胡鬧，要是讓松云看到，回頭你還怎么在他眼前樹立威嚴(yán)？”

    “等他睡著了，咱倆胡鬧一次好不好？媳婦兒，可憋死我了，這都快一年了。我不信你不想我……”趙南連嘟著嘴巴，還和小時候一樣膩著她、纏著她，“來，小媳婦兒叫聲小哥哥，好久沒聽你喊了。”

    月宜抿了抿唇，示意他稍稍掩一半門，趙南連手臂長，一揮手就把廚房的門闔上大半，月宜瞟他一眼，眼底波光流轉(zhuǎn)，瀲滟生動，她稍稍扭過臉兒，在趙南連微燙的頰邊親了一下，甜滋滋地說：“小哥哥，我當(dāng)然想你了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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