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宜聽了仍是不敢動，眼睛卻好奇地望著博古架最上頭擺放的陶響球，外頭是一圈精致的花紋，里面中空，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搖晃起來嘩啦啦的響。陸昭拿了放到她手里笑著說：“這是我小時候的玩意兒，留著做紀念，你喜歡送給你了?！?/br>
    月宜驚喜地看著陸昭：“可以嗎？我、我可以、要嗎？”她說話還是不太利索，有點小結巴，可是聲音軟糯，反倒讓那份小結巴變得更可愛了。

    “當然，送你了，自然是你的?！标懻汛蠓降卣f，“我妹那里還有很多耍貨，回頭我讓她拿點給你玩?；蛘吣奶煳医o你買新的?！?/br>
    月宜晃悠著那個陶響球，很簡單的玩具，但是對于月宜來說卻是十分奇妙的東西，尤其這還是陸昭送給她的：“謝謝陸昭哥哥。”

    陸昭的meimei從小就喊他“哥”，喊他“哥哥”的人，月宜還是獨一份，普通的兩個字到她嘴里別有一番滋味兒。陸昭心里忽然火熱起來，摸了摸鼻子隨意說：“我先去做飯，你有什么有想吃的？”

    月宜搖搖頭。

    陸昭估摸著炒兩個菜，再做個湯，他記得在醫(yī)館這幾天，月宜挺愛喝雞湯的，菜吃的不多，雞湯卻能喝滿滿一大碗。只是來到廚房，陸昭才意識到家里好像什么都沒有了。月宜沒出現(xiàn)之前，他一般都是在縣衙的伙房吃飯，家里儲備的菜蔬很少，現(xiàn)在只剩下幾片白菜葉子孤零零地飄蕩在柜子里?！八麐尩摹标懻褯]忍住，蹦出一句臟話。

    “哥哥，怎么了？”月宜伏在門邊問他。

    陸昭連忙掩去面上的狼狽之色：“這個，沒啥沒啥?！鳖D了頓，陸昭索性對她說：“月宜，我請你去吃飯館吧。”

    月宜不太懂什么意思，但陸昭說什么她就聽什么，于是重重點頭。陸昭莞爾，和月宜短暫的休息了會兒就去縣城里有名的飯館吃飯。這是陸昭唯一熟悉的飯館，他們縣衙偶爾聚會吃酒也是在這里，飯菜味道不錯。尤其是里面的拔絲山藥，外脆內(nèi)軟，入口香甜，糖絲能持續(xù)好長都不扯斷。

    月宜一直緊緊跟著陸昭，小手不肯松開邢昭的衣袖，陸昭看向她，她就恬然的微笑，柔柔的，仿佛開在春日里的一場璀璨花事。

    陸昭也跟著傻笑，最后默默握著她的小手笑道：“月宜，總是看我干什么？”

    “想看?！痹乱送鲁鰞蓚€字。

    陸昭捏了捏她的指尖，兩人相視一笑都沒再說話。

    店小二認識陸昭，見他領了個小丫頭進來很是驚異，過來招呼時打量著尚顯稚氣卻已經(jīng)貌美如花的女孩兒好奇地問陸昭：“陸捕快，這位是您的meimei嗎？”

    陸昭默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對，我家妹子，暫時住我那兒?！?/br>
    店小二和月宜打聲招呼，開玩笑說：“原來是陸捕快的meimei，我說呢，還以為是陸捕快的童養(yǎng)媳呢。”

    月宜低垂著小腦袋，手指撥弄著陶響球一言不發(fā)。

    陸昭聽著“童養(yǎng)媳”那叁個字耳后一熱，還好月宜不明白那是啥，他對店小二斥道：“瞎說什么呢，小心我把你腦袋擰下來?！?/br>
    店小二不以為意嘿嘿笑了會兒便招待陸昭點菜，還特意給月宜推薦了幾道女孩子喜歡的甜食，月宜仍是不說話，只是店小二靠近要和她推薦的時候，她趕緊換了個位置，繞到陸昭另一側緊緊挨著他。

    陸昭打了個圓場，一面拍了拍月宜的肩膀一面對店小二說：“我妹子是從遠地方來的，怕生?！?/br>
    店小二也不怎么當回事，依舊好言笑道：“嗨，沒事兒，青縣里大家都好相處，陸家妹子以后多出來走走就好了?！?/br>
    店小二收了菜單就離開了，很快就上了一道蜜叁刀，陸昭拈了一塊兒放到她跟前的盤子里說：“嘗嘗，很甜。女孩子都喜歡的。江仵作醫(yī)館里頭的小藥童每一個都愛吃?！?/br>
    月宜笨拙的拿著筷子夾到口中，咬了一口，又甜又軟。她眉眼彎起來，像是兩彎水中明媚的月牙：“好吃?！?/br>
    陸昭笑了笑，笑容里帶著自己未曾察覺的溫柔和寵溺。月宜放下筷子，又把手掌塞到他手里。兩人剛才在大街上牽著手，陸昭也沒多想，meimei和月宜這么大的時候來找他玩，有時候也在街上牽著他的手四處張望，問東問西。所以現(xiàn)在陸昭也是下意識地握住，只當是meimei。女孩子的手柔弱無骨，細長精致，沒有一點瑕疵。陸昭卻覺得心疼，這一切也不過是因為女孩子從前不被當人看罷了。思及此，陸昭捏了捏她的指尖問道：“咋不再吃一點？喜歡就多吃，吃不夠我給你打包帶回去?！?/br>
    “哥哥也吃?！痹乱酥噶酥改潜P蜜叁刀。

    陸昭笑道：“我最近上火，牙疼，不能吃甜?！?/br>
    “上火是什么？”

    陸昭思索了一下，慢條斯理地給她解釋：“人一著急就容易上火，體內(nèi)肝火旺盛，仿佛燒了一把火。也不是特別嚴重，但是可能身體上某個部位會不太舒服，過了幾天，人不著急了，就自然而然好了?！?/br>
    她似懂非懂，歪著腦袋也跟著慢慢思考，過了會兒輕聲細語地問：“那我怕冷也是上火嗎？”

    “你不是，但也會很快好起來的?！?/br>
    “什么時候呢？”

    “很快?！标懻褤荛_她頰邊的碎發(fā)，女孩子也抬手輕輕撓了一下，有些嬌憨的可愛。他莞爾，柔聲道：“月宜，剛才你聽店小二也說了，青縣里的人都很和善，你不要害怕，心情放寬，身體恢復好指日可待?！?/br>
    他說什么就是什么，月宜沒有絲毫懷疑，亮晶晶的黑眸蘊著純真的笑意。

    陸昭說得沒錯，飯館里的“拔絲山藥”的確好吃，月宜著迷地看著那拉長的甜絲，直到山藥都涼了無絲可玩才意猶未盡地放棄。陸昭看著好笑，碰碰她的手臂，學著她說話的樣子壓低了聲音笑道：“明天我再來帶你吃?！?/br>
    “好，謝謝、謝謝哥哥?！痹乱烁吲d地說著。

    吃過飯，陸昭又帶著月宜去購買生活用品，之前江南余杭都囑咐過他需要買些什么，真買起來，陸昭才知道女孩子的生活和他這種糙老爺們天差地別。他的衣服除了官服還是官服，女孩子一年四季可不能同一個花色穿一年。他讓月宜自己去選料子，看好了就買，然后趕緊做成衣服。

    之后還給月宜買了一些素雅的首飾，他不會挑，只讓月宜按照自己想法來，她選得都是一些清麗素凈款式，簪在發(fā)間夾雜著星星點點的小絨花，嬌美卻不俗艷。老板也稱贊說：“陸捕快，你這妹子長得真好看，什么首飾到她身上都不顯得俗氣?！?/br>
    陸昭與有榮焉，很有幾分我家有妹初長成的自豪感。

    老板又笑道：“這么漂亮的妹子你可得看好了，好好挑選個妹婿，省得妹子被混小子欺負了。”

    “妹婿是什么？”月宜扭過臉好奇地詢問。

    陸昭剛想打岔，老板搶先一步解釋說：“就是等你大了給你找個如意郎君?！?/br>
    月宜還是不懂。

    陸昭忙說：“這才哪到哪兒。月宜，這些都要嗎？我讓老板給你包起來?！?/br>
    首飾花了不少錢，陸昭的荷包都扁了一半，好在他這人對錢也沒什么概念，家里不用他養(yǎng)活，他顧好自己就可。另一方面，給月宜花錢，他心甘情愿。

    老板臨別前對月宜笑瞇瞇地說：“姑娘，你兄長對你可真大方。以后嫁人了，有娘家人向著你，這是福氣啊?！?/br>
    回去的路上，月宜繼續(xù)發(fā)揮好奇寶寶的精神：“陸昭哥哥，妹婿、妹婿是什么？還有，如、如意郎君又是什么？嫁人……”

    “月宜，別聽那些人瞎說的，都是很無聊的話?！标懻衙嫔怀?，聲音也有點硬。

    月宜身子一怔，方才嫣然明媚的笑意頓時隱去，垂下小腦袋再不說一個字。

    陸昭察覺到她情緒波動，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重了，他推開家門讓她進來，復又鎖上，見她還在自己身后，一手拿著陶響球，一手拎著陸昭給她買的甜食，目光茫然，還帶著幾絲無措和忐忑，張了張口結結巴巴地說：“我、說錯話了是不是？”

    聽著月宜怯生生的聲音，陸昭心里不是滋味兒，趕緊安撫她說：“月宜，你沒有說錯話，是我剛才說話語氣重了，是我的錯?！?/br>
    她靜靜望著他，眼底滿滿是他的身影，只是還有幾分不解。

    陸昭走近幾步，把她手里拿著的東西放到一邊，然后稍稍彎下腰看著月宜認真說：“月宜，我不是和你生氣。你還小，外頭很多話都是些葷話，你長大了自然就懂了，現(xiàn)在不用理會?！彼D了頓，揚起唇角，溫言說：“我也沒和你這樣的女孩兒相處過，有些地方不懂你們的小心思，你要是對我哪里不滿意就告訴我?！?/br>
    月宜緩緩點了點頭，抬起手在陸昭頰邊的酒窩上戳了戳，嫣然說：“我聽陸昭哥哥的?！标懻讯笥行幔氖种柑洠尊哪w色在陽光下甚至顯得有幾分透明。

    當晚是陸昭做的飯，他做飯也就是個能吃，可是月宜賞面子，又吃了滿滿一大碗米飯，就著他做的酸辣土豆絲，最后還有陸昭做的雞湯。陸昭買的活雞，自己回來在院子里殺了，嚇得月宜躲在臥室里不敢出來。

    陸昭暗罵自己粗心大意。

    月宜捧著碗喝完，陸昭問她還要不要再來一碗，她搖頭。陸昭收拾了碗筷，心懷歉意說：“對不起，我應該在外面殺雞……”

    她搖搖頭，連忙說：“我沒事了……”

    陸昭心里軟乎乎得，就像是小貓伸出舌頭在掌心舔了舔：“我粗糙慣了，跟著我讓你受委屈，你還應該去縣衙或者曲師爺家里……”

    “陸昭哥哥，你別、別趕我走好不好？我聽話……”月宜面色一僵，著急地說，又怕陸昭要將她送走。

    “好，你愿意在我這里住就住?！标懻讶嗳嗨哪X袋，“以后你就把我當哥哥。”頓了頓，陸昭問她：“你姓什么？”

    女孩子搖搖頭。

    陸昭緩緩嘆息說：“那以后你姓陸，陸月宜，咱們就是一家人?！毖粤T，他緊緊握著月宜擱在膝頭上的小手，入夜后，她的手又開始冰冷。陸昭將柔荑握在掌中搓了兩下，眼底皆是笑意：“我多了個妹子，真好。”

    “陸昭哥哥。”小姑娘清脆地喚了一聲，眉開眼笑。

    夜里陸昭和月宜在院子里將衣服洗了，晾在繩子上。月色如霜，極為澄明，月宜跟著忙前忙后，做不了什么卻兀自高興。陸昭的院子雖然不大但是沒什么擺設，顯得有些空曠。他雙手拍了幾下，環(huán)視一圈，暗中思索要不要添置點什么東西。

    月宜忽然踮起腳，手指在他眼前晃悠了幾下。陸昭回過神，莞爾問她：“怎么了？”

    “哥哥，你想、想什么呢？”月宜的聲音脆生生得，如小溪淙淙，總讓人想起詩意盎然的春和景明。

    “想著要不要買些東西裝飾一下這個院子?！标懻研Φ馈?/br>
    月宜也跟著看了一圈，眉頭皺起，不明所以，她對外面的事物認知還很有限，自然不知道要買什么：“哥哥要買什么？”

    “嗯……養(yǎng)點花種點草，或者弄點種子開個地也成。”陸昭說到后面愈發(fā)自信，他這個人粗枝大葉，心里覺得種花種草不如種菜來得實際。

    月宜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陸昭繼續(xù)自言自語：“我還是覺得種菜比較合適，自己種的蔬菜肯定比外頭買的好吃，你說是不是月宜？”

    月宜茫然地望著陸昭，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想看花花，哥哥，我們可不可以養(yǎng)花??？”頓了一下，她又小聲說：“芍藥jiejie那里種了蘭花、茉莉花、芍藥還有很多，她都給我看過，我覺得很漂亮?！?/br>
    陸昭很不好意思，他撓撓頭，心想自己到底是個糙爺們，實在沒法完全把握小姑娘的心思，他在這里想著種菜，人家卻想著養(yǎng)花陶冶性情：“月宜，完全可以，咱們種花，不種菜了。我這人沒你細心，那，你負責養(yǎng)花好不好？”

    月宜聞言，眉眼彎起，拍著手掌一口答應：“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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