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道：“咱們把二伯下的套收了吧，萬一捉住天鵝，在突厥的伴就等不到它們了?！敝宜〉溃骸岸f繩子只能套住小鳥，那些大雁和天鵝是套不住的，只能用弓箭射。”庭芳問：“二伯射下來過嗎？”忠恕搖搖頭：“二伯說他的弓箭只射大雕，不會打這些小鳥玩。”庭芳笑道：“二伯是在吹牛吧？”忠恕見她露出笑容，心里也輕松下來：“大伯也說他每天不離兩件事：做夢、吹牛?！蓖シ夹枺骸叭蹬２?？”忠恕道：“三伯不會說漢話，除了晚上和二伯頂頂嘴，整天就是干活，挑完水就劈柴，有空就采些野菜和草藥。”庭芳聽到“野菜”二字，突然想起一事，拍著手道：“我爹爹忙糊涂了，他帶了蔬菜種子來，還沒交給大伯?！敝宜枺骸笆裁词卟?？”庭芳道：“我也不知道，爹爹特意讓人從鮮卑烏桓山帶的，那里也很寒冷，蔬菜長得很好，今晚我就拿出來，明天和三伯一起種去。”

    第二天庭芳拿著一個小袋子過來，原來是些蘿卜種子，忠恕向老阿一說，老阿直搖頭，說這里太冷，山下的菜在這里長不成的，庭芳笑著對忠恕說：“你給三伯講，這種子是從北面山上帶來的，我爹爹說了，種在背風(fēng)的陽面，三五天就會發(fā)芽?！崩习⑦€不相信，但看兩個孩子這么熱切，不忍掃他們的興，就帶著工具，讓忠恕挑上他的小桶，領(lǐng)著他們來到山谷中，找了一塊林木遮擋不住的空地，他揮起鐵鍬把空地稍做平整，讓兩個孩子擔(dān)著桶去找土壤。山谷中到處都是細(xì)碎的沙石，土壤稀少，忠恕和庭芳在山谷中轉(zhuǎn)了半天，也只搜集到半桶，這時老阿已經(jīng)平出兩丈見方的平地，要把這塊地修整成菜地，至少需要五十擔(dān)的土。忠恕和庭芳發(fā)了愁，吃午飯時還在想著去哪里找土，史胡子看平常說說笑笑的兩個孩子今天都不言語，一問才知是土壤的事，笑著罵老阿笨蛋，說下午他老人家親自上陣，一定能把菜地弄好。

    忠恕和庭芳匆匆忙忙吃完飯，拉著史胡子和老阿來到菜地，史胡子先倒了半碗的菜種，用水泡上，讓老阿用兩個大桶往菜地里挑沙石，再讓兩個孩子到樹林里挑揀枯枝朽木，越朽越好，然后自己躺在山坡上，閉著眼睛曬太陽。老阿挑著沙石，嘴里不住地罵著史胡子，用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賊胡”。

    樹林里到處是松針?biāo)芍?，每個低洼處都堆積著厚厚的一層，底層的已經(jīng)腐爛，庭芳也不嫌臟，用手掏起來裝在桶中，忠恕找了幾顆倒伏的松樹，折下枯爛的樹干扛了過去。老阿累得渾身汗透，庭芳和忠恕的臉上汗水混合著敗葉，已看不清本來面目。史胡子睡醒，坐起身來，指揮著三人把樹干搗碎了，和樹葉一起用沙石攪拌，一分沙石三分樹葉，拌好后平鋪到地上，天還沒黑就鋪了半尺厚，史胡子又讓三人在上面踩實了，這才站起身來，把泡過的菜仔均勻地撒好，然后揚(yáng)長而去。庭芳將信將疑，她年紀(jì)雖小，也知道糧食蔬菜都是從土里長出來，從沒聽說沙石中能長出菜來，忠恕也有點(diǎn)擔(dān)心，老阿渾身汗泥，對著史胡子的背影大叫：“賊胡，發(fā)不出芽，我拆了你的賊骨頭！”史胡子頭也不回，大笑道：“每隔一天澆點(diǎn)水，不發(fā)芽我跟你突厥蠻子姓?！?/br>
    庭芳和忠恕在溪水中洗了洗臉，草草吃了晚飯就睡下了。周典一回到房間，見女兒已經(jīng)睡熟，小臉上還殘留著泥痕，用毛巾輕輕地擦了擦，親了親她的小臉蛋，這才進(jìn)入靜坐。第二天庭芳醒來，急不可待地把昨天的事講給父親，周典一上次來時就注意到阿波大寺膳食中菜蔬過少，特意從北方苦寒之地帶了種子，想在寺周引種蔬菜，卻沒留意阿波大寺周圍有沒有泥土，他只知道沙石樹葉中能長出蘑菇小草甚至松樹，從沒聽說能長出蘿卜，心想八成這史胡子又在逗孩子們玩，也沒在意。

    次日庭芳去找忠恕，老秦說一早忠恕就挑了擔(dān)子出去了，她走出山門，正遇到老阿挑水回來，向她點(diǎn)點(diǎn)頭就進(jìn)了寺。庭芳轉(zhuǎn)到山谷，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忠恕挑著擔(dān)子往菜地走，身子?xùn)|倒西歪地，袍子上濺得都是水，到了菜地，庭芳提起小桶把水倒下，堅持要親自去挑水，忠恕只好把擔(dān)子讓給她，自己跟在她身后來到溪邊，小溪兩岸都是石頭，濕滑得很，忠恕扛來兩根松木，并排架在小溪上讓庭芳踩腳，這樣汲水果然方便許多。忠恕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一個主意，他抬頭看了看身邊的大樹，又看了對岸的地形，心想這個法子不知行不行，庭芳見他呆呆地，一會望天一會度地，問道：“忠恕哥哥，你想到什么了？”忠恕欲言又止，怕萬一想法不周，庭芳會笑他笨。庭芳笑道：“不會是又想到二伯的笑話了吧？”忠恕搖搖頭，道：“我想到一個法子，可以把水引過山谷去，就怕你笑我笨?！蓖シ济枺骸笆裁捶ㄗ?？你快說說！”忠恕鼓起勇氣，指著溪邊的一顆松樹道：“把這顆樹砍倒，架到山谷上，然后在上面刻一條漕溝?！蓖シ继ь^一望，那顆松樹足有七八丈高，根部有一尺半粗，架過山谷綽綽有余，這邊高，對岸低，只要刻好槽，足以把水引過去，那邊正好有道淺淺的石溝，可把水導(dǎo)引到山門附近，庭芳拍手笑道：“忠恕哥哥，你好聰明！我就知道你會想到主意?！敝宜〔缓靡馑嫉匦Φ溃骸澳惚任衣斆鞫嗔?。我是看到你踩在小溪上，偶然想起來的，還不知能不能行?！蓖シ加檬衷跇涓缮媳葎澲?，道：“肯定可以！就從這里砍，樹倒的時候，根正好掉到小溪里，我們再弄點(diǎn)大石頭堵住水流，水位抬高，很容易就流過去了。我明天把爹爹的生人劍拿來，那把劍削鐵如泥，在樹上刻槽再容易不過了?！?/br>
    周典一當(dāng)天很晚才從天風(fēng)的靜室出來，回到客房，見庭芳大睜著兩眼在等自己，他親了親了女兒，笑問：“看來今天很開心啊，和忠恕去哪里玩了？”庭芳抓住他的手，道：“爹爹，明天我要借你的短劍用一下，還要麻煩你幫我們搬幾塊大石頭?！敝艿湟蛔拢雅畠簲堅趹牙?，問：“給爹爹講講做什么用，不會是用劍砍石頭玩吧？”庭芳笑了起來：“我都多大了，會做那樣的傻事？我們是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敝艿湟恍枺骸拔覀兪侵改愫椭宜“?？驚天動地不會是要拆房子吧？”庭芳不理會父親的調(diào)侃，鄭重地道：“忠恕哥哥可聰明了，他要把泉水引到山門那去，三伯再也不用翻越山谷挑水了?！敝艿湟坏溃骸肮?，又胡鬧了。阿波大寺是洞天福地，這里的山水草木都有神靈佑護(hù)，不能亂動的?！蓖シ技绷?，眼睛睜得好大：“這里就是山水美麗一些，我怎么沒見到神靈？”周典一拍拍她的頭，輕聲道：“我們是凡人，看不到神靈的。天風(fēng)師伯他們在這里苦修，就是為了成仙，如果沒有神靈，他們干嘛住在這里？”庭芳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問：“忠恕哥哥和大伯他們不修仙，為什么就不能動草木？”周典一向來不信仙道，也不懂道家說教，只好編個理由哄騙女兒：“忠恕哥哥還小，長大了也要修仙的?！闭l知女兒聽到這話，立刻哭了起來，無論他如何撫慰，就是哭個不停，周典一無奈，只好重回原來的話題，答應(yīng)明天去小溪邊看看，庭芳這才抽泣著睡去。

    第二天庭芳早早約了忠恕去泉水邊，老秦三人見兩個孩子急匆匆地出去了，都有點(diǎn)奇怪，忙活了一會，老秦始終放心不下，就讓老阿再去挑水，順便看看忠恕在做什么。老阿挑起水桶向泉眼走去，隔著山谷就看見周典一站在小溪旁，忠恕和庭芳站在他旁邊，忠恕低著頭，庭芳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在哭泣。周典一看到老阿，向他點(diǎn)頭招呼：“阿師父早！”老阿點(diǎn)點(diǎn)頭，用突厥話道：“周大俠早?！币娭宜∫渤林?，老阿蹲下身子，撫住忠恕肩頭，附在耳邊輕聲問：“是不是她父親欺負(fù)你了？”忠恕搖搖頭，老阿又問：“是不是這小姑娘要走了？”忠恕又搖頭，老阿摟住他的肩膀，柔聲問：“那你們哭什么？”原來周典一一到，庭芳就嘰嘰喳喳比比劃劃把如何引水說了個明白，哪知周典一一口拒絕，任由庭芳哭鬧也不松口，忠恕見庭芳哭泣，忍不住也陪著流淚。

    忠恕抽抽搭搭地說了原委，老阿聽完，熱淚直流，把忠恕緊緊摟在懷中，臉在他頭上不停地擦摩。周典一見這爺兒倆也哭了起來，一時無措。過了好一會，老阿用衣袖抹了抹眼淚，站起身來，也不說話，把水桶裝滿，挑著回寺里了。周典一見女兒眼睛都哭紅了，心里發(fā)痛，柔聲道：“爹爹今天沒什么事，咱們帶忠恕騎馬吧？”庭芳搖頭，周典一又道：“帶爹爹到你們的菜地，咱們看看出苗了沒?！蓖シ疾粍樱艿湟恍牡琅畠浩綍r通情達(dá)理，少有固執(zhí)，上山這些天一直非常開心，她與忠恕這孩子頗為投緣，事事都為忠恕著想，要哄她高興，看來還得從忠恕身上著手，于是道：“阿波大寺是師伯們清修的圣地，咱們是客人，擅自在這里伐木動土，很沒禮貌。如果是大伯他們向師伯懇請此事，師伯八成會作準(zhǔn)。爹爹想把短劍送給忠恕，有了這把劍，引水會輕松許多?！蓖シ嫉溃骸爸宜「绺缬譀]練過武功，有劍也不會使?！敝艿湟灰娕畠汗簧香^，馬上道：“爹爹本來就要傳他一些咱們家的功夫，已經(jīng)給大伯他們講過了，這幾天忙，一直沒顧上?！蓖シ紗柕溃骸耙院竽憔筒幻α?？”周典一笑道：“忠恕沒練過武，要先打底子，過幾天你可以把咱們家的入門功法先傳給他，等爹爹忙完，再傳他一套拳法?！蓖シ紗枺骸盀槭裁词沁^幾天呢？現(xiàn)在不行嗎？”周典一道：“忠恕是師伯他們看著長大的，也許師伯也要傳他武功呢？師伯的功夫，是你叔祖親傳的，比爹爹厲害多了，所以爹爹要先問問掌教師伯?！边@話聽起來有點(diǎn)道理，庭芳鄭重道：“大人說話要算數(shù)，你可不能再忘記了啊。”周典一舉起右掌，笑道：“絕不食言，今天就問?！蓖シ歼@才露出笑容，拉著忠恕去看菜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