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兵起太原 8
大業(yè)十三年七月二十二日,李淵發(fā)布命令,建太原將軍府,自任大將軍,命李世民為右軍大都督,統(tǒng)領(lǐng)前軍,李建成為左軍大都督,統(tǒng)領(lǐng)后軍,劉文靜為行軍先鋒,五萬大軍打著保民的旗號南下長安。李元吉被任命為中軍大都督,坐鎮(zhèn)晉陽,段舉為晉陽守備,武顯揚為晉陽副守備,獨孤士極為晉陽長史,協(xié)助李元吉守城。 段舉此前與李元吉打過不少交道,覺得他任俠仗義、勇武果斷,與李世民頗為相像,只是李世民沉穩(wěn),元吉有些沖動張揚。李元吉早就發(fā)覺段舉人才難得,多次找他喝酒打獵,想拉攏私交。段舉處事很有分寸,既然已經(jīng)心許李世民,自然不與李元吉過從太密,李元吉見收不住他,也不勉強,現(xiàn)在二人奉命留守晉陽城,皆一心一意合力保護城池。 李淵與突厥達成了協(xié)議,但突厥騎兵只有部分返回了漠南草原,沙缽略大可汗的牙帳依然扎在白石谷,李元吉十分緊張。原駐晉陽的兵力大部隨李淵南下,城中只剩下不到三千守兵,李元吉按照李淵的囑托,命馬邑和樓煩的守軍攜家眷遷入晉陽,周圍三郡百姓愿意入城的,全部放進城中安置,棋盤山的盜匪被竇琮招降,也棄了營寨進入城中,李元吉在入城的男丁中募兵訓練,一時之間湊足一萬人馬。段舉提出把棋盤山的隊伍編入舊軍,以老兵帶新兵,實北虛南,加高北面的城墻,增厚箭垛,防備突厥襲城,李元吉全部采納,他自己親自訓練兵丁,命段舉全權(quán)督工加高城墻。 李元吉此刻最擔心的,是城中多了三四萬兵民,但糧草將盡。太原天涼地薄,作物一年只有一熟,又不斷受突厥襲擾,百姓辛勤耕種一季,所獲僅夠自家糊口,無力養(yǎng)活過多軍兵,太原守軍的糧草多是從關(guān)中、河東等地運來,兵亂后糧路被斷,已經(jīng)四個月沒有糧草接濟。好在秋糧將熟,城北的莊稼都被突厥的馬隊蹋倒,絕了收成,東西兩面和南面受的損失較小,百姓可出城收割,但每到秋熟,也正是突厥人成群結(jié)伙來搶糧的時候,李元吉派出精兵護衛(wèi)百姓收割,命晉陽兵備副使武顯揚帶隊護衛(wèi)東門搶收,他親自帶一千軍兵巡查西門,每天辰時開城,申時閉城,莊稼在割下后連著秸稈運進城中,七成歸百姓,三成歸官府。 段舉負責修城,每天忙得沒空回家,這天,加固城墻的工程收了工,他終于能抽身回家看看夫人和孩子。夫人見他回家,忙下廚準備吃的,兒子忠恕剛剛兩歲,見到父親,高興得撲到他懷里,段舉使勁親著兒子的小臉,胡子扎得忠恕直叫。 父子倆正在親昵,守備府的隨營校尉周大澤急匆匆闖了進來,段舉見他神色慌急,忙問出了什么事,周大澤從懷里掏出一片熟制過的羊皮,說是從一個突厥細作身上搜出來的。段舉接過,只見羊皮上寫著一種古怪的文字,自左向右橫著寫的,像是突厥文,但一個也不認識。 周大澤說細作是巡城的官兵在昨天下午抓到的,他打扮成漢人,混在收糧回城的百姓中,官兵覺得他神色可疑,就截住盤問,周圍的百姓無一識得此人,就把他帶往守備府盤問,那人說自己是馬邑城里的百姓,想進入晉陽城避難,這些都無從查證,守衛(wèi)暫且把他關(guān)了起來,準備今天再審,早晨卻發(fā)現(xiàn)這人被殺死在囚屋中,脖頸被人一刀砍斷,守衛(wèi)搜索了整個守備府,也沒抓到刺客,周大澤覺得事情不簡單,又重新搜細作的身,發(fā)覺這一張羊皮被縫制在貼身的衣服襯里,立刻持來報告段舉。 段舉一聽覺得事態(tài)嚴重,已可斷定那人是突厥的細作,潛入晉陽要傳達消息,偶然被截了下來,城內(nèi)與突厥勾結(jié)的人怕細作招認,連夜刺死了他,可能由于夜黑,沒有發(fā)現(xiàn)這張羊皮。突厥在城內(nèi)布有探子并不奇怪,沒探子反而不正常,可怕的是細作在戒備森嚴的守備府里被殺了,殺人者能悄無聲息地在守備府作案,絕非尋常人等,很可能就是守備府里的官員,還可能并非獨自一人,須盡快把這些人探明鏟除。 段舉問周大澤,還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周大澤回答說守備府里的人都知道了。段舉心中暗暗責備周大澤不慎重,刺客多半就隱藏在守備府里,現(xiàn)在一舉一動都被他們掌握,只怕查不出什么來,眼下只有盡快知曉這張羊皮上寫了什么,也許會有刺客的信息。 段舉對周大澤道:“你立刻派人去東門,請武副使回守備府,你親自去西門面見李都督,就說有要事,請他回城。”李都督就是李元吉,他正親自在西門護糧,周大澤領(lǐng)命去了。段舉又叫府里的老家人去請守備府的許師爺,太原三郡會說突厥話的人不少,但認識突厥文的,除了城外大云寺的智方和尚,就是這個許師爺。忠恕偎在父親懷里,見他對著一片羊皮沉思,也不敢吭聲。 段舉心里焦急,正在猜想暗通突厥的會是誰,忽然聽到一人在府門外大叫:“老段,老段,快快出來迎接!”段舉大喜,把羊皮揣到懷中,抱著忠恕就迎了出去,來人二十來歲,面目英俊,一身武生打扮,見到段舉,撲上來搗了他一拳,又搶過忠恕舉到頭頂:“這肯定是兒子了,先看看兒子像我不,嘖嘖,長得真英俊,像我小時模樣。”段舉罵道:“一來就胡說八道,你嫂子在后面,聽到會不高興?!蹦侨诵Φ溃骸笆裁次疑┳?!我嫂子就是你嫂子,咱們說過福禍共享的,我有好嫂子你也跟著沾光。”段舉求饒道:“士極,口下留德,請您老先進屋去?!?/br> 原來此人就是獨孤士極,他是北周大將獨孤信的嫡系子孫,風流倜儻浪蕩不羈,自小與段舉關(guān)系極好,段舉月前邀請他來太原,結(jié)識李世民,如今英雄四起,他早就不甘寂寞,段舉是他絕對信任的人,于是接到書信就趕了過來。 兩人進屋坐定,士極依舊抱著忠恕與段舉話舊,忠恕覺得這個叔叔的笑聲非常好聽,雖是第一次見,并不生分,依在他懷里看他說話。段舉讓夫人進來和士極見禮,段夫人想把忠恕抱走,忠恕覺得這個叔叔極是可親,膩在他懷里不肯隨母親走,這可把士極高興壞了,在忠恕臉上連親幾口,摟著他坐在自己腿上。 一會許師爺?shù)搅?,段舉把那張羊皮拿給他看,許師爺皺著眉頭審視半天,為難地道:“這是粟特胡文,與突厥話有點像,我見過卻不認得,智方大師可能會解?!笔繕O接過,一看羊皮上曲曲繞繞地寫著文字,也是不認得一個。段舉有點失望,問許師爺:“一個字也不識得嗎?”許師爺又把羊皮拿在手里看了看,道:“這幾個字有點眼熟,好像是人名,誤…先狼、虛…虛?!倍闻e一驚:“人名?是不是武顯揚、許遜?”許師爺?shù)溃骸翱梢赃@樣讀,胡人說話與寫信不同,頓挫是亂的?!倍闻e急問:“不會是別的什么東西吧?”許師爺搖頭:“突厥文是從胡文變化來的,人名都是用胡文標的,兩者應該一樣的。” 段舉頓時頭上冒汗。武顯揚是他的副手,許遜是都督府千牛衛(wèi),兩人都是晉陽城舉足輕重的官員!段舉與武顯揚接觸不多,只知道他的祖籍就是太原,從小離家,不知在何處學得一身本事,去年與許遜等人一起被李元吉接納到府中,他平日里言語不多,也沒聽說他做過什么大事,卻很受李元吉器重,這次被元吉保舉為晉陽副守備,奪了獨孤士極的官,現(xiàn)在正帶兵巡守東門,戒備突厥,如果是他與突厥勾結(jié),晉陽危也! 士極聽到武顯揚的名字也是一愣,問:“是不是朝陽宮的武顯揚?”段舉沒聽說過朝陽宮,士極又問:“是不是來自祁連山?”段舉也不清楚,這時許師爺在旁邊道:“我去都督府里抄寫布告,聽許遜的侍衛(wèi)與人說話,幾次提到祁連山,說那里極是苦寒?!笔繕O站了起來,段舉問:“你與他見過面?”士極臉色凝重:“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現(xiàn)在來不及講,你盡快去見李都督,讓他下令抓捕武顯揚?!倍闻e搖頭:“太過草率。我們還不知道信里寫些什么,到時無證無據(jù),如何抓人?我已經(jīng)命人通知李都督和武顯揚,一會在守備府里見面?!?/br> 話音未落,家人來報,守備副使武顯揚來了,已經(jīng)到了門口。武顯揚今天應該出東門護糧,他接到周大澤的通知,騎馬從東門田野趕到靠近北門的段府至少需要一個時辰,周大澤出去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到了,顯然他并沒有出城,他不去守備府而是直接來段家,段舉感到非常危險,他把羊皮塞給士極,推著他道:“帶忠恕去大云寺找智方,走后面,晚上再回?!闭f完就向前院走去。 士極稍一猶豫,將羊皮揣進懷里,抱著忠恕來到后院,隔墻聽到外面有人馬行動的聲音,看來軍兵把段府圍住了。士極低聲對忠恕道:“孩子,別吱聲,叔叔帶你做個游戲,你摟著叔叔,閉上眼,我們會飛起來?!敝宜⌒χc頭,乖乖地閉上眼睛。士極看到墻邊有一顆大皂角樹,抱著忠恕飛身躍到樹上,他輕功了得,沒發(fā)出一絲聲響。外面果然有五個軍兵,士極從懷里取出幾個銅板,用手帕包了起來,揚手扔過左面的院墻,軍兵聽到聲響,立刻跑過去查看,士極趁機抱著忠恕從樹上躍過墻壁,閃進鄰居家中。隔壁原是劉文靜的私宅,后來李世民在此居住,李世民帶軍南下后,府里空蕩蕩的沒人,士極不敢在其中停留,找個僻靜的角落翻了出去,又穿過幾戶人家來到大街上。 大街上看不到軍兵,他乘著一戶人家主人不在,溜進屋換了一身莊稼人衣服,又把忠恕打扮得像個農(nóng)家小孩,叮囑他不要說話,然后抱著他來到街上。忠恕以為叔叔在與自己游戲,覺得好奇,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眼睛四望,也不言語。士極不知道大云寺在何方,又不敢在城里問,就抱著忠恕來到南門,混在打糧的百姓中出了城。 南門外護糧的軍兵不多,士極悄悄向旁邊的百姓詢問大云寺,問了三個人才得知大云寺就在南邊不遠的石崗上,有條小路直通那里,他躲開軍兵,沿小路向南走了七八里地,看見前面有一道小山崗,崗上有座黃色建筑,像是一個寺廟。走近前,士極看清了大門上的題字:大云寺,中間的云字早已斑駁難辨,只剩下大寺兩字還算清晰,士極有些懷疑:這樣個小廟,里面真會有認識突厥文的高人?他走進廟門,見寺里原有三座不大的佛殿,只剩下一間主殿還沒倒塌,殿里的佛像金身已經(jīng)朽爛,露出里面的泥胎,兩個身著黑色僧衣的和尚正席地坐在佛像前吃飯。 士極放下忠恕,向二人施禮,年紀大點的和尚起身還禮,忙不迭地讓另外一個和尚去盛齋飯,原來是把他們兩個當成前來就食的饑民。士極真有點餓了,謝過和尚就帶著忠恕盤坐在地上吃了起來,吃到半飽,才顧上與和尚說話,一問才知廟中只剩下這兩個僧人,他們的業(yè)師剛剛圓寂,兩個人念了三天經(jīng),飯后就準備離寺返家還俗。士極問他們認不認得智方老和尚,那個年長的和尚用手一指殿后,士極過去一看,空地上有座新墳,原來智方和尚就是他們的業(yè)師,三天前圓寂了,兩人本是當?shù)氐陌傩?,為了一口飯吃投在廟里伺候智方和尚,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更別說突厥文胡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