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寵 第6節(jié)
施煙點頭,伸掌推門而入,一股濃烈酒味撲鼻而來。 往里走,曲樂靡靡,嬌俏嬉笑不斷。 沈弋臺倒在逍遙窩中,胡姬艷舞,樂伶作陪。施煙郁氣上頭,快步過去順手拎起酒壇朝他案幾摔去。 “沈弋臺,將小魎還與我!” 沈弋臺抬頭一眼來人,娉婷裊娜身形,扔推左右侍候人,蹣跚站起,“煙兒,你可算來了。” 施煙嫌惡往后躲閃,“別碰我?!?/br> 沈弋臺喝了酒,原本清朗臉頰通紅,執(zhí)著看著跟前人,臉色訕訕,“嫁給我難道就這么不甘情愿嗎?非要將你我兩家臉面撕破?” “施煙啊施煙,你當初真心喜歡我,我不過氣惱你光想著你那二哥,我在你面前說不得你二哥壞話,一說你又常不理我?,F(xiàn)我已同蕭家家主敬茶賠禮,為何你還要解除這門婚事。” “我繞是有過錯,也罪不至死吧?”沈弋臺繃著臉,似要她同討個公道。 不搭理他這一通酒話,施煙冷聲,“事已至此,我無意與你爭執(zhí),將馬換我。” 沈弋臺道,“小魎是我meimei名號的,為何送你。” 施煙氣結(jié),怒瞪他,“那馬是我從農(nóng)戶手下買的,不過是身份不便才借了你家名號?!?/br> 沈弋臺賴皮昂首,雙手負載背后,又如以前頑皮無賴,“哪有如何。除非你嫁我,否則我便將小魎送到邊疆去?!?/br> 施煙掌心緊握,指尖掐入嬌嫩掌心,澄澈干凈眼眸中氤氳濤濤兇意,“我此生常伴兄長,即便是死也絕不嫁你?!?/br> 沈弋臺詫然,原以為她說的是氣話,再定睛一看,跟前人一派莊重。 沈弋臺瞳仁中震驚不已,抬起手微顫,“你,施煙你、不知廉恥,竟喜歡你兄…” 一話激情千層浪,施煙眸色一寒,發(fā)髻珠釵被拔下瞬間,一個嬌俏身影瞬時移動。 喉間抵著個尖銳冰涼的東西,將沈弋臺后面的話硬生生截斷,“那有如何,我的命是他救的。歡喜自也是他,以前答應這門婚事不過是為了讓兄長開心罷了?!?/br> 話聲冰涼不帶一絲感情。沈弋臺身形一僵,聽施煙這般說,恍然想起他倆定下這門親事時,正是蕭家家主病重藥石無靈之際。 簡而言之,便是“沖喜”。 誰愿意做誰的棋子,原來這許久來,自己不過是她的一步計劃而已,用過便扔? 看近在咫尺殺氣騰騰的女子,沈弋臺一介書生自是無力反抗,唇角揚起一抹嘲諷,惡意升起,“呵,那個病秧子,克死兩個未婚妻,手段毒辣得很,滿長安誰家貴女愿意嫁給他。” 施煙抬眸凌厲掃他一眼,玉腕帶著珠釵尖頭離喉嚨進一分,聲音淬染寒意,“沈弋臺,我與兄長清白堂堂。那小魎我不要了,望你我已有再無瓜葛。” “這是我最后一次允你辱我兄長,再有下次,這東西能刺破人的血rou,我定讓你為此話付出代價?!?/br> 沈弋臺兀自嘲諷,“清白?孤男寡女相處,你問如今長安人,誰信?” ……… 施煙靜坐安佛寺靜僻處的墻頭,她可是憑腳力足足走了兩個時辰才到這里。 天際無垠,云層陰暗。遠看長安城各坊燈火闌珊,漸漸陷入一片沉寂。 不少時,聽著佛寺沉幽一聲一聲交相呼應的鐘鼓不絕。 施煙跳下墻頭帶過面上覆紗一傾,清艷似花之貌眨眼而過。 貓著腰順著墻根往后山去,青苔石梯濕滑亦摔,她提著裙擺走得極其小心。漸入深處,古樹高大繁陰,四下幽森生寒,寂靜只有腳下沙聲。 走過一片未有人經(jīng)過之地,穿過數(shù)十棵參天大樹,再復行數(shù)十步,前頭豁然開朗,一個農(nóng)家小院出現(xiàn),四處圍了籬笆,推門而入,院中散養(yǎng)幾只白兔。 一只腳方越過門檻,施煙抿了抿唇,心中猶豫一瞬,但眨眼間下定決心踩下去。 “你最終還是來了。” 一道幽聲散漫從竹屋傳來。 施煙斂眉,這小院看起尋常普通悠哉逍遙,可四下氣息壓迫,有不少與她武功不相上下的死士。 她昂首平眉,面紗之下死咬著唇,僵硬地屈膝跪下,長聲恭道,“臣女見過平陽王殿下,殿下千秋?!?/br> “臣女愿為殿下效犬馬之勞,只求殿下庇佑長安蕭家家主。望請殿下賜藥?!?/br> 里頭未應,少時,院中四散的兔子蹦蹦跳跳朝她來,在她身側(cè)圍了一圈。 第7章 尋藥 里頭清朗道,“不救。你既已退出永安坊,本王又有何義務(wù)替你救將死之人?!?/br> 施煙垂首咬牙,附身再拜,“殿下大義,還請看在先父面上,再賣臣女一個人情,臣女定當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里頭嗤笑,“先父好大的面子,本王就看他為國殉身才幾次三番給你藥去救蕭祁遠,如今這面子里子怕是都沒了吧。” 天色全然傾黑,四下樹木圍繞如墨看不透,施煙這般跪了半個時辰,竹屋門開。 深藍色提著燈籠慢慢走近,光亮在耳畔,施煙頭埋低,膝蓋早已麻木,頭腦暈暈沉沉,她咽了咽口水,請求道,“求殿下再個臣女一個機會?!?/br> 手臂掐著一道力量,施煙瞬時站起來,嫌惡似往后彈開幾步。 “你干嘛,本王不過是好心扶你起來,何必避我如蛇蝎?!蹦蠈幫醢翚夂咭宦?,“真是不知好歹。” 施煙唇訕訕扯一抹笑,“臣女惶恐?!?/br> 南寧王拎起燈籠,憑這昏暗燭火打量著施煙。 施煙抬頭眸中清亮澄澈,亦打量著他,南寧王是宮中已故貴嬪所生,在眾皇子資質(zhì)平庸,不爭不搶,但今年盛夏剛滿十六歲,皇帝便下旨他為親王,在長安城中開府建衙。 南寧王殿下深居簡出,宮宴更是極少參加。坊間傳是幼時母妃寢宮遭了大火,年幼的南寧王被宮人救出時,左側(cè)面頰被燒毀,猙獰可怖。 然則不是,面前的南寧王白皙面容疤痕全無。應是承了他母妃的艷麗美貌,男生女相,清俊柔美。不過,這一雙眼眸陰鷙,盯得人頭皮發(fā)麻,腳底發(fā)軟。 施煙心中不止一次疑竇,明明這人比自己才兩歲,可自從見他第一面時,他通身彌漫一股自血海涌出陰沉之氣,充滿怨恨。 許是因為這樣,自己當初才誤認他與自己是同道中人吧。 剛說話,忽然有東西朝自己擲來,施煙急忙接住,手中冰滑觸感熟悉,借著周遭暗光,是以往的藥瓶。 施煙登時喜上眉梢,與要行大禮,“多謝南寧王殿下!多謝南寧王殿下!” “誒,”南寧王燈籠一伸,制止施煙將要行禮動作,“先別急著謝本王,本王還有事兒要你去做。” 得了藥好似貪吃幼童得了蜜餞一般欣喜,施煙笑意掩不住,眉眼柔和彎彎看著平陽王脫口而出道,“殿下有事兒盡管吩咐?!?/br> 左不過是殺長安城中惡名昭彰的貪官罷了。 “我要你將趙士忠家的小郎君殺了,再將他身上的兵符偷來?!?/br> 聽到‘趙’,施煙心頭一屏,眉目蹙凝,遲疑了。 南寧王睨她一眼,嗤笑聲,“怎么,幫本王一個小忙就推脫再三,方才誰還說要為本王赴湯蹈火呢?” 施煙心跳極快,慌亂錯過他視線。 施煙低頭埋得更低,“臣女不敢。可趙家郎君是臣女閨中好友兄長,臣女如此做……恐怕……” 平陽王冷哼一聲,嗤笑她愚昧瞻前顧后,“你既猶豫,那便將藥還我?!?/br> 施煙手掌緊握藥瓶,不敢吭聲。 “哦,對了,表小姐,那蕭家家主倒真是寵你,尋常人家得不到的好事,就因你一句話說退便退了。如今蕭許多商鋪關(guān)店查封,這之下,你可想到有多少惱人之事滋生?” 施煙死死咬著下唇,淚珠緊緊在眼眶打轉(zhuǎn)。 可想到此次任務(wù)說殺好姐妹的兄長,那個有些刻板老氣但靦腆俊秀的郎君平生未做過壞事,施煙心中自是不忍。 “那……容殿下寬限臣女一月…” 南寧王哈哈笑了,像是聽聞何有趣的事兒,聲音回房幽谷之中有些瘆人。 “本王大義,這自然可以?!?/br> ………… 蕭家一時被推在風口刀尖上,惹得滿城風雨。 但長安皇親國戚遍地都是,此地不缺權(quán)貴富豪,今日看他起高樓宴賓客,倏然他樓已成灰燼。 蕭祁遠一覺醒來,已是日近黃昏。擁著狐裘從四方軒窗瞧出去,泛白天際被暗黑一點一點撕裂吞沒,宛如大限將至。 站起來體內(nèi)骨頭脆響,蕭祁遠無奈苦笑,“這副軀殼年輕好看,不過壯年卻像七八十的老人家了。怕也像這日夜更替般,生得快,去得也快。” 梁胥小心捧上一盞熱茶,立在一旁勸慰道,“那算命的說家主命格硬,家主定會長命百歲的?!?/br> 蕭祁遠一手茶蓋掃了掃盞內(nèi)茶沫,睨他一眼笑道,“江湖術(shù)士大多不過為銀子糊口罷了,你不知道那丫頭使了多少威逼,塞了多少金銀細軟才使得那算命人在各長老前說謊?!?/br> 話罷低首喝茶,茶還未入口,外頭一陣喧鬧。 “外頭發(fā)生何時?” 梁胥臉色微變,“其實幾個丫鬟拌嘴打鬧,奴這就去趕她們?nèi)ァ!?/br> 說吧,急急要往外走,蕭祁遠叫住他,“等我一起出去吧,歇了大半日正好出去走走?!?/br> “這、家主外頭風此時大得很,管家方才來說這兩日怕是要下雪了,請您莫出門去?!绷厚憧嗫谄判恼f著,家主卻未聽自己多語,徑直往門外走去。 梁胥只得愁眉苦臉跟上去。 蕭祁遠站在廊檐下,一院之隔,瞧著垂花門那處幾個小廝同一個青衣丫鬟撕扯。 不知誰喊了一句“家主來了”,眾人皆停下。 月吟撲跪在石階上,見到蕭祁遠如見救星,哭喊道,“家主求您去看看小姐吧,她從昨日到現(xiàn)在,一直將自己關(guān)在房內(nèi),不吃不喝也不說話?!?/br> 今日大寒,往年此時早已白雪蓋滿城,如今卻未見蹤影。寒風灌傳衣裳,骨頭縫如沁寒潭刺激,蕭祁遠只覺眉心一跳,腳步急快往韻若院去。 正巧碰見蕭大夫人怒氣沖沖帶了一眾奴仆來興師問罪,在亭路看到蕭祁遠直沖沖往那丫頭院里去,心中疑惑,也跟了上去。 “將門撞開?!笔捚钸h在屋前立得筆直,吩咐身邊的隨從。 “是。” 兩個身強力壯仆從上前,沒幾下撞開閨門。月吟急慌慌跑進去,沒會兒又急忙忙跑出來,“家主,小姐不在屋內(nèi)?!?/br> 蕭祁遠蹙眉不語,先揮手,“先將此消息封鎖住,勿要亂傳?!?/br> 身后一道女聲忽然響起,“是什么消息不要亂傳?” 蕭大夫人一派端莊,眼底似笑非笑走過來。 蕭祁遠平靜笑道,“煙兒去后山玩,貪玩忘了歸家時辰。左不是什么大事兒,我便讓丫鬟先別四處聲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