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元年重陽，帝頒詔令，冊吳右丞之義女為后，同日亦為其六女指了婚。兩女出嫁，雙喜臨門，吳右丞府邸一時賓客如云，道賀呈禮之人不斷。這驟降之喜讓吳右丞暗滋隱憂，然吳曼思確是難掩歡欣。

    皇帝不僅賜了婚，還封她未來夫婿做了府尹，可見對其才能的首肯。眼下雖暫離長安，但來日他做出政績，必有歸來之時。

    這是圣人的承諾，亦是她篤信之事?？v使不能，能與心上之人長相廝守也是極好的。

    吳右丞看著容光煥發(fā)的女兒，只道是女大不中留，年少不知愁。木已成舟。他輕嘆一口，便也罷了。

    與此同時，禮部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冊封大典，力求儉省而不失體面。

    十月望日，昏時鐘鼓齊鳴，重翟車緩緩入宮，奉迎使臣送后至寢宮整頓儀容，繼而由女官引導來到宣政殿前。

    程靖寒一身玄色冠冕，官員侍從皆立于兩旁。金烏西墜，落霞碎散在新后的青色深衣上，朦朧描摹她嬌小的身影。

    那雙杏目染著余暉的粼粼金波，于他面前閃爍。揭下絳色絹紗牡丹檀柄團扇，是雁兒粉面含春的容顏。

    跨越時光的涓流，人事變遷，他們再度雙手相攜。帷帳下兩人相對而坐，眼眸中只映著彼此，仿佛是缺失的半闕拼成了滿圓。

    合巹酒入喉，雁兒輕嗆，立時有侍女上前撫背。

    “怎么了？”程靖寒忍俊不禁，放下匏瓜，伸手以藍灰汗巾小心拭過她嘴角。她不經(jīng)意一瞥，心俄然震動。汗巾上歪歪斜斜的云雁針腳已舊——是自己那年贈予他之物。

    “看什么呢？”男人笑著收回汗巾。

    “沒……什么。”腕釧叩到杯盞，“叮?！弊黜?，胭脂暈染的臉頰更深一層。

    日沉入谷，燭影婆娑，紫宸殿溫煦如春。除了禮衣的兩人著常服，雙雙坐在榻邊。卸下繁復的頭飾，雁兒唯余一支檀木簪淺挽青絲。

    “餓么？”程靖寒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只溫熱的胡麻餅來，“輔興坊的?！?/br>
    雁兒訝異地抬起頭。忙累一日，她確是饑腸轆轆?？伤窃趺粗雷约簮鄢暂o興坊的胡麻餅的？

    “不嘗嘗嗎？”他見她不說話，一味望著他，不由問起。

    她小心接過，方輕咬一口，程靖寒倏而湊上前來，就著她唇亦嘗了一口。

    “果真不錯?！?/br>
    “圣人……你……”她兀自拿著餅，尾音低顫。

    “新婦……甚美?！彼娝龐扇萜G艷，一掐她腰身，攬她入懷，慢慢就著她的手將餅送回她唇邊。

    “想來滋味更美?！彼浑p桃花眸含情帶春，如絲勾魂纏繞。薄唇微啟，似要于下一刻將她連餅帶人吞吃入腹。

    “郎君……”她推拒那灼熱之息，忽地嗔道，“圣人只瞞著妾……”

    雁兒此前不知他有心安排，一度以為他即將迎娶吳曼思。詔令下發(fā)之日，她方知自己做了吳家姑娘，登臨后位。

    他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低聲在她耳畔悠然道：“這是朕予你的驚喜?！?/br>
    “陛下這般行事，不怕來日諫官舊事重提，上疏請諫，說妾魅惑圣心……”

    “你卻也是魅惑了?！彼χ磫柶穑叭粑艺嫒⒘藚羌伊?，你又當如何？”

    “那妾……自然是接受?！彼挥蓪徱曀＝?jīng)年風霜打磨他臉龐輪廓，那深邃眼眸仍一如往昔。

    “一國之君身負千鈞，若因情愛而誤事，妾難辭其咎。”她坦言。

    “這么冠冕堂皇的，都是真心話？”他饒有興味地盯著她，盯著她嬌艷的紅唇，驀地輕咬住。

    綿長而繾綣，溫熱之中流淌濕意。她回摟男人精壯身軀，整個人仿佛融在他唇舌之間。

    她頭腦昏脹，在男人放開她之時，情不自禁吐露：“妾……私心惟愿與郎君……白頭偕老………”

    程靖寒一怔，繼而將她擁得更緊。紗帳拂動，馥郁的深吻紊亂心跳，兩人相擁著跌入軟榻。

    你怎知我不是？他深情款款，手深入她半落的絹衣，探上一點朱紅。

    幸得有你。交纏的四肢摩挲，yuhuo蔓延。在火勢漸起的瞬間，雁兒猛地睜開眼，試圖掙脫。

    “別……”她好容易止住了他行將觸到花叢的手指。

    程靖寒雙目迷離，費解地覷著她。

    “怎么？”

    “妾……不方便?！?/br>
    “月信么？”他粗粗算過，費解道：“吾記得并非這兩日……”

    雁兒就勢撥開他手臂，支榻坐起，拉攏半褪的衣裳，聲若蚊吶：“不是。是我有了。”

    “嗯……”男人胯間的硬物猶是挺立，神情愈發(fā)困惑，不由直起身來，思維遲滯。

    “嗯？什么有了？”

    “還能有……什么？”她臉色酡紅，“有喜了?！?/br>
    坐在身畔的男人一時沉默，雁兒見他反應(yīng)淡漠，不由得捅了他一下。

    這一下如若捅了馬蜂窩，他“噌”地站起來，復又坐下，眼神灼灼望著她。

    “真的？”

    他這般反復問上叁五遍，雁兒臉上梨渦輕漾，耐心重復著。

    他手輕顫著撫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此刻的他實難描述自己心境，只覺適意快活，過往陰翳盡掃。

    上天竟也不曾薄待，賜予他們這鮮活的小生命。

    他摸了一遍復一遍，眼眶泛濕。

    “雁兒?！蓖蛩难凵裾鎿磩忧?，滿腹的話語一時難言。最后他拉起她的手貼于自己胸膛：“這里唯你而已?！?/br>
    夜色深沉，殿中微亮，他的心跳透過她玉指顫動心弦。少頃，雁兒亦是迷了眼。

    她原是北疆來的孤雁。本應(yīng)殞命他鄉(xiāng)，卻得遇良人，陷在溫柔鄉(xiāng)。從此旖旎纏綿，世間繁冗盡忘，只于余生盡歡。

    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脊背，與之同枕而眠。

    雁兒只看著他，眼波婉轉(zhuǎn)，不肯闔眼。

    他笑容溫柔，撫過她垂落的發(fā)絲。

    “郎君，妾想喚它作阿?？珊?？”她撫著自己小腹，柔聲道。

    “這是……你想的？”

    “是……也不是。小苕曾說她喜歡大阿福，喜氣洋洋的，來日給寶寶取名多歡慶……”

    雁兒眸色一暗，忽地噤聲。一語成讖，小苕與阿堅再也沒有未來。她一時感悲，紅了眼眶。

    程靖寒的手頓在她發(fā)間，亦是心中翻沸。他環(huán)抱住她，緩緩頜首。

    “阿?！莻€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