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來得甚早。旭日東升，籠罩長(zhǎng)安的曉霧漸漸蒸騰，化作炎炎熱氣。

    與此同時(shí)，南國(guó)各地的造反鬧事愈演愈烈，民心sao動(dòng)，各府州的戰(zhàn)情奏報(bào)不斷。然而叁省六部每日所要cao心的遠(yuǎn)不止此。

    滾滾熱浪從地磚縫隙竄上面門，艷陽(yáng)照在宣政殿的青瓦上，眩目耀眼。朝臣在廊下等候朝會(huì)。隔著官靴，仍能感受到腳底溫?zé)帷?/br>
    不少官員肥腴的身軀難捱暑熱，汗滴如斷線珠子，從臉上滑落，不得不頻頻拭汗。

    皇帝遲遲未能現(xiàn)身。眾人長(zhǎng)等無事，交頭接耳，討論著皇帝近來身體抱恙之事。

    “陛下駕到，請(qǐng)朝臣入殿?！眳莾?nèi)侍一聲高唱，掐斷了朝臣的話語。

    姍姍來遲的皇帝，面色潮紅，眼圈烏青，聽著慣例冗長(zhǎng)的奏疏，不耐地?cái)D著眼。

    “陛下，江南道府來奏。秋汛將至，然因銀兩短缺，平陵堤壩工程遲遲未能竣工……”尚書令朝服黏背，執(zhí)笏板稟道。

    此話才出，戶部尚書眉心一跳。流水樣的銀子花出去，向他伸手的人卻越來越多。他看似掌握國(guó)庫(kù)命脈，實(shí)則有苦難言。當(dāng)下，他恨不能登時(shí)遞了辭呈，不拘誰來處理這爛攤子都好。

    “朕記得此前江南道府有過奏疏，戶部已撥銀，怎的還無法完工？”皇帝蹙著眉。

    “江南道刺史奏稱筑堤難度頗大，工期延長(zhǎng)，因此便拖了下來。”尚書令恭敬道。

    戶部尚書緊張地覷著皇帝的神情。朝臣開始竊竊私語。

    皇帝一時(shí)未有決斷，習(xí)慣性地欲開口敷衍。

    尚書省里堆滿了奏疏，皇帝卻云淡風(fēng)輕，不以為意。

    尚書令偷眼望著左右兩丞，兩人緘默著，他也只能默默咽下其余的話。

    程靖寒心念一動(dòng)，他驀地出列，朗聲道：“陛下，臣愿親去勘察平陵堤壩，督促及早竣工?！?/br>
    眾臣嘩然。他未提及撥款一事，又要如何按時(shí)完工？

    皇帝不管這其中難處，很是高興。

    “既如此，那便定了。朕授汝按察使一職，汝回去整理行裝，盡早出發(fā)。”

    “謝陛下，臣定然不失所望?！彼Z氣鏗鏘有力。身旁的平王訝異地睨了他一眼。

    春和居廊下的畫眉用喙啄著涼水解渴。清越看著鳥羽在光下微閃，視線慢慢轉(zhuǎn)回殿中。

    從知道程靖寒要南下一刻起，清越便憂心忡忡。

    “孤不在的時(shí)候，府中諸事，還要辛苦王妃了?！背叹负凵衿届o無波，“千萬留意夏安居?！?/br>
    他突如其來的決定，讓清越攢了無數(shù)疑問。她捏著絲帕，千言萬語積在嘴邊，最后只是默默點(diǎn)頭。

    “殿下此行，可要帶人陪侍？”他話里未提秋溟居，清越臆斷他可能另有安排。

    程靖寒負(fù)手沉思。

    “雁兒與我同去?！?/br>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緘默不語，心中五味雜陳。

    白日的謫仙居遠(yuǎn)不及夜間喧囂繁華，反為程靖寒尋了方便。

    他輕車熟路地上了樓上雅間。

    候在門口的湘竹見他進(jìn)得閣來，款款施禮后，也不多話，輕移蓮步闔上閣門。

    攬?jiān)麻w中只留下杜放與程靖寒兩人。

    “竹隱?！背叹负月怨?，向他做了叉手禮。

    “公子客氣?！倍欧乓槐诨囟Y，一壁引著他入座。

    閣中香爐縷縷飄煙，杜放手肘搭在食案上，手指撫著白釉杯。似曾相識(shí)的場(chǎng)景里，程靖寒的心思沉沉。

    “吾此次南下，少說也要兩叁月方歸。這京中，有些事得托付于君?！背叹负粗欧湃∵^他的酒盞，倒入澄黃的酒液。

    “公子請(qǐng)說?！倍欧盼⑿χ?，將白釉杯推到他案前。

    他嘆了口氣：“吾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岳二。他直節(jié)勁氣，嫉惡如仇?！拘阌诹郑L(fēng)必摧之’，吾只怕他不為同僚所容，甚至再度冒犯天顏?！?/br>
    “這倒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倍欧乓娝樕详庺?，苦笑著飲下一口酒。

    “公子，不是仆推拒，依向之的脾氣，仆的話他能入耳二分，已是難得。仆會(huì)盡力而為，但也難保不會(huì)出岔子?！?/br>
    程靖寒默然呷酒，深知他所言非虛。

    對(duì)于岳平秋，眼下他所憂慮的已不僅僅是這一樁，還有蘭蘭對(duì)他滋生的愛慕之意。

    他對(duì)卿蘭的性情亦是了若指掌。正因如此，有一瞬，他不禁懷疑此刻離京，是否不適時(shí)宜。

    杜放仿佛洞悉他的心事，開口道：“所謂事由天定，自有造化。郎君不必過分憂心?！?/br>
    “公子此行，切要保證自身安危?！倍欧耪J(rèn)真道。

    他頜首：“吾省得。吾帶護(hù)衛(wèi)隨行，以保無虞?！?/br>
    杜放復(fù)又推來一個(gè)絳紫織錦繡囊。程靖寒睨了一眼，笑道：“鼓囊囊的，里面是什么？”

    他粲然笑道：“為公子備的不時(shí)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