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脂金鑲玉(一)
半個時辰后。 康宅主院里支起了一張大桌子,王氏和麻喜都想給主家留個好印象,因此手腳十分麻利;康小娘午睡醒了,懷里抱著麻喜那個小嬰兒,手里拿著一碗羊奶喂他。 游mama從小廚房中走出來,先畢恭畢敬地對坐在廊下的小思寧行禮,而后快步走到康小娘身邊,有些嗔怪地囑咐:“這孩子餓狠了,你一次別喂太多。” 麻喜趕忙過來,拘謹?shù)負u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農(nóng)家小子,不嬌貴的。” “你瞧瞧,人家阿娘還沒嫌我呢!”康小娘休息好了,瞧著比昨天那臉如死灰的樣子不知強了多少,笑著對游mama說道:“你少管我,快回去幫菀兒吧,灶房里的事她哪會?” 還不等游mama回答,眾人都聞見一股濃郁的熟米香氣從廚房中飄散出來—— 那清新的米香之中,還帶著若隱若現(xiàn)的咸鮮氣,是獨屬于醇rou的軟爛。 幾人的肚子便都十分不客氣地響起來。 “游mama!”盧菀清亮的嗓音喚道:“這如何起鍋?我不會啊!” 游mama立刻笑著小跑過去;片刻后,她雙手墊著白布巾,將蒸籠整個端將出來,放在桌子中央,卻不掀蓋。 盧菀將長發(fā)利落地挽起,用一根紅布繩粗粗系著,身上圍著米白布裙,手上還沾著一些黃米粒;少女在灶房中焐出了細汗,越發(fā)顯得面容天然靈動,清麗秀致。 當然,庸思寧還太小了,現(xiàn)在他能欣賞的水平也僅限于桌子上的菜。 盧菀走到那籠屜邊,十分自信地笑起來:“小公子,來嘗嘗!” 庸思寧從小被教育端莊自持,卻又實在拒絕不了這誘惑——那籠屜中溢散出的絲絲白霧,仿佛都在他鼻子前面勾引繚繞。 他像模像樣地一抖袍襟在桌前坐下,眼睛盯著蒸籠不放,嘴上十分正經(jīng)地說:“掀開吧?!?/br> “噯,”盧菀右手按住蓋子,左手食指微曲,在他小鼻子下面一劃:“若是太守公子吃得滿意,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小思寧立刻一臉“就知道你有事相求”的表情:“只要不是傷天害命或者影響民生,我可以考慮?!?/br> “公子是個爽快人!”盧菀笑道:“滑脂金鑲玉,來嘍!” 伴隨著她帶笑的清甜聲音,籠屜蓋被唰一下掀開,白霧瞬間沖出桎梏,露出里面金黃軟嫩的菜式—— 只見那金黃的米粒顆顆飽滿,吸滿了清香的汁水后懶懶地依靠在rou片上;rou片被碼成規(guī)整的一排,底下還墊著翠綠的荷葉。 色相醇美,滋味誘人。 在場眾人看得眼都直了,盧菀拿起碟子:“給您嘗嘗?” 小思寧:“嗯嗯!” 盧菀心中好笑,夾起一張rou片擺在他面前,小思寧接過來,等不及似地咬上一口—— 黃米清香,rou片軟爛,咬進口中的一瞬間汁水四溢,因為洋芋吸收了油脂的緣故,那rou片真正是香軟入骨,肥而不膩,因為剛從鍋里端出來,甚至還恰到好處地微微燙口; 眾人只見,一向端莊自持的太守公子露出了一個小狗子般的幸福表情。 小思寧將學過的禮儀忘了個干凈,三兩下吃完,嘴角沾著一粒黃米,小手向盧菀遞出筷子和碟子,兩眼亮晶晶地示意“還要”。 盧菀忍著沒笑出來,心道米粉rou就將你吃成這樣,將來我端出甜豆花,你這小崽還不瘋了? 我還有奶茶冰淇淋,肥宅快樂水這樣的大招沒上呢! 她干脆將籠屜推到庸思寧面前,讓小孩自己夾著吃,又親自去廚下端了碗糙茶出來給他解膩。 盧菀對站在一旁眼巴巴的另外幾人說道:“下一鍋應該也好了,端出來你們吃?!?/br> 王氏訕笑著退后,像是想藏住自己身上臟污的衣服:“這是貴人席面,我們都是粗人,哪能上桌呢?” “你心里有尊卑,這很好;但咱們這是康宅,不是別處?!北R菀語氣溫和,態(tài)度卻已經(jīng)很有說一不二的風范:“規(guī)矩的事等你們兩家的人都來齊了再說,先用飯?!?/br> 康小娘情不自禁咽口水,卻看著小思寧說道:“使不得,咱們婦人不好與公子同席的。” 盧菀一怔。 白日里見也有女子在酒樓柜臺后張羅生意,難不成這大荊朝現(xiàn)在還有“不許女人上桌”這種陋習? 353適時地在腦海中說道:【宿主,這是時代特征,您應該接受?!?/br> 接受二字一出現(xiàn),盧菀?guī)缀跏窍乱庾R地嗤笑出聲。 “我理解風俗的形成,”盧菀在腦海中說:“但是我既然來了,就會做出改變?!?/br> 353沉默片刻:【試圖提升女子地位嗎?這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br> “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事多了,”盧菀聲音平淡,卻又不容置疑的堅決,她眼中沉淀著淺淺的風暴,就像一個又一個為此奮斗過的女子,她們的身影重疊起來,投射到盧菀身上: “但舉凡是偉大的事業(yè),你見過有人因為完不成就不去做嗎?” 一定要形成的路,總要有人去開山;開出了山,又會有一代又一代的人去接力完成。 現(xiàn)在,在這一切努力的起點,盧菀坐在庸思寧身邊,溫聲道:“小公子,游mama她們做飯也累了,要不要坐在一起吃?” 小思寧顯然不是很習慣,但卻沒有拒絕,他年紀雖然很小,卻已經(jīng)學會了君子風度:“大家請?!?/br> 盧菀垂眸一笑,起身帶著康小娘坐下,又叫麻喜王氏等人都坐;一開始她們還放不開,然而新出鍋的米粉rou一端上來,幾人都按捺不住,坐在桌上大口開吃。 小思寧那一籠本來也沒有幾筷,眼巴巴地瞅著別人的,盧菀知道他還想要,卻偏不開口。 盧菀:“既然公子吃好了,咱們來說說那條件?” 小思寧兩只還有點胖胖的小手舉著茶杯,用大大的眼睛無聲控訴“公子沒吃夠”。 盧菀:“……” 她讓幾人繼續(xù)用飯,自己則帶著小思寧到另外一邊石桌上坐下,十分鄭重地沏了杯茶遞到小思寧手中。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盧菀一手扣在桌面上,幾根纖長的手指輪番點了點:“但我能保證,于公子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br> 小思寧感受到她將自己當做一個成年人來對待,心中莫名激動,伸出一只小rou手做“請”的姿勢,正色道:“盧姑娘請講。” 他這故作正經(jīng)的小模樣十分討人憐愛,盧菀卻沒笑:“像滑脂金鑲玉這樣的吃食,我還會很多,也都會漸漸地推行起來?!?/br> “很多?!”小思寧先是兩眼放光,而后疑惑道:“你要開酒樓?” “不,”盧菀:“我要送外賣?!?/br> “……”小思寧歪了個頭:“不懂?!?/br> 盧菀便將他帶到了南邊的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空空蕩蕩,除了一個空空的書架,連個桌子都沒一張;當中擺著那塊大黑板,黑皴皴的,仿佛一個什么還沒來得及刻字的大墓碑。 乍一看,還有點瘆得慌。 小思寧:“這物怎么泛綠光——難不成是什么玉?模樣實在……新奇?!?/br> 盧菀心道這就是磨砂玻璃,不過這貨現(xiàn)在顯然也不是傳統(tǒng)黑板了;她沒說廢話,給小思寧演示了一遍,又讓他自己試了一會兒。 半晌,兩人從南書房走出來。 主院里麻喜和王氏已經(jīng)快手快腳地幫著收拾廚房了,康小娘抱著那小嬰兒去后院散步消化食,兩人還回到石桌坐下。 庸思寧眉頭緊皺:“如果是巫蠱之術,那我不能幫忙;因為我義父對這種事非常反感?!?/br> 盧菀:“義父?” “我父親是寧州太守庸南,著你已經(jīng)知道了!”小思寧臉上浮現(xiàn)出驕傲的表情:“但我義父可是通州的守邊大將花修明!” 盧菀沒聽過,但這不耽誤她揣摩著小孩心思做出一個崇拜的表情。 “我義父十分神武,南境都說他是大都督的接班人!”小思寧有點激動,伸出兩指手比劃:“他又高又大,力能扛鼎……” 小孩說到這里,似乎覺得什么詞都沒法形容他高壯的義父,最后狠狠一點頭:“我義父,是男人中的男人!” 盧菀:“……” 懂了,超a肌rou壯漢是吧。 花修明的形象就這樣通過九歲小孩的彩虹屁在盧菀腦中構(gòu)建起來—— 滿臉絡腮胡,扛著大鼎跑來跑去的肌rou壯漢。 盧菀一副很憂愁的樣子:“這可怎么辦?若叫花……”她一時忘了名字,順口道:“花將軍若不喜歡,我還如何推進生意?” 小思寧也很苦惱:“其實我感覺你這個根本算不得什么巫蠱之術,畢竟哪有這么不正經(jīng)的術法?” 353:【……】嚶! “……”盧菀做了個安撫的手勢,也不知是安撫腦子里那個還是眼前這個:“小公子放心,黑板絕非巫術?!?/br> 她將早就編造好的一套話講出來:“這是我奇遇偶得,且這塊板除了實時地顯示想法,絕沒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庸思寧:“那你的意思是……” “方才這個‘點單’的方法,咱們已經(jīng)演示過了?!北R菀:“但是要把食物送到客戶手中,我就需要配送員,您說是嗎?” 庸思寧瞬間就明白了:“你希望我撥一部分流民來幫你送食盒?” “公子聰明!”盧菀:“工錢的事都好說,您看我母親這宅院,倒座房和后罩房都空著,若是緊一緊,至少可以住三十戶人家?!?/br> 她一邊說一邊起身,示意庸思寧跟她一起去看—— 后罩房十分寬敞,看得出這宅子在落到康小娘手里之前,應該住過一個大戶人家;罩房被分成五六個小間,像是給庶子庶女們住的。 “或者不分隔呢?”庸思寧單手摸了摸脖子:“將這些隔斷打開,連成通鋪,婦人帶著孩子住在前面倒座房,男人們就在通鋪上睡,這樣還能再多容納一些?!?/br> 其實盧菀本來就是這么想的,只是引導著小思寧自己說出來——他有了參與感,對這事出的力只會更多。 “不愧是太守公子!”盧菀十分驚喜地說道:“想得就是比我們平頭百姓長遠吶?!?/br> 小思寧有點不好意思地搓搓臉:“只是最近都在幫義父想這個問題啦?!?/br> 盧菀又帶著他去前面?zhèn)茸哭D(zhuǎn)了轉(zhuǎn),兩人最后站在垂花門內(nèi),一人把住一邊靠著。 “如果小公子不放心,可以先等等看?!北R菀:“現(xiàn)在我手里的啟動資金還不是非常充足,暫時先只用今天帶回來的兩家人;但我只需要三天——” 她站直身體,臉上煥發(fā)出的那種神采小思寧只在義父身上見過一次:“三天之內(nèi),我就會擁有收容至少五十戶流民的能力!” “如果小公子仍然不放心,”盧菀不動聲色地拋出一塊餌,放在了年幼的太守公子眼前:“待我的滑脂金鑲玉生意開張后,公子可以親自來考察,到時候我是不是有這個本事,自見真章?!?/br> 此事對于寧州的地方官來說,有利無弊,小思寧不同意的可能性很??;今天盧菀之所以同他說這么多,目的只在這看似退讓的最后一句—— 若有太守公子坐鎮(zhèn),躲在暗地里的妖魔鬼怪多少會有些顧忌;她這搜剛剛駛出海港的小船,也就得到了第一股順風。 “你說的對,”太守公子嚴謹?shù)溃骸鞍仓昧髅袷谴笫?,不能盲目相信你,我也要觀望觀望的!” 盧菀紅潤的唇角挑起一抹笑。 這小魚兒,咬鉤了。 ※※※※※※※※※※※※※※※※※※※※ 小劇場一: 十年后。 庸思寧(悲憤臉):“話本里說的都是真的!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小思寧義父·花修明(好奇.jpg):“沒有吧,你干媽長那么漂亮,最善良可愛了?!?/br> “你清醒一點!”思寧咆哮:“都被她騙一輩子了好嗎?!” 小劇場二: 因為小思寧的無腦吹,盧菀一直以為花修明是那種會光著膀子曬肌rou的猛男,直到見到了他本人。 盧菀:“……?!” 盧菀:“……帥哥你誰?!” 浪崽設定康宅是三進四合院,只是參考了并不嚴謹,本文穿越架空嗷,請可愛的讀者寶寶們不要細究~ 另,做了康宅的地圖,放在微博里啦,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瞧瞧~ 微博@陳浮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