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精品热爱在线观看视频,国产成人福利资源在线,成年美女黄网色大观看全,狠狠色综合激情丁香五月,777奇米电影网99久久,精品国际久久久久999,成人无码午夜成人无码免费视频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古今小說集(共六冊)在線閱讀 - 三

,也有聽不得的?!?/br>
    這就再無話可說了。石秀想了想,自己定下了主意,便即答道:“我遵大哥與嫂嫂的吩咐就是。明日便尋主兒來承盤,先料理了這爿rou行再說?!?/br>
    “好!你我分頭行事。你料理rou行,我料理你的親事,明日便托快活三出來做媒?!?/br>
    這句話出乎石秀的意料之外。他的原意是出盤了rou行,飄身遠走,預備投老種經(jīng)略相公帳下去從軍。如今聽楊雄這個打算,等把親事說定了,新郎官來個“臨陣脫逃”,卻不成了笑話?

    為今之計,只有先攔著他再作道理?!按蟾?,事情要一樁一樁地辦。”他說,“等我先把rou行料理了,看能落下多少銀子。若是賺得多了,大哥與嫂嫂的美意,我就老實拜領(lǐng)。所以此事還須緩一緩。”

    “這話就不對了!莫非賺得不多,就不辦喜事?”楊雄隔座伸過一只手來,按著他的胳膊說,“兄弟,你須想一想,老人家在黃泉路上,眼巴巴盼望著你早早成家,一顆飄飄蕩蕩的心好有個著落!”

    為來為去為的是潘公的情意,石秀急忙答道:“我不是說不辦這件事。不過錢多是錢多的做法,錢少是錢少的做法。雖說大哥與嫂嫂不在乎,我總須求個心安。而況有了個家,開門七件事,處處是錢,過日子也須有個算計。漫無限制,撒手花了去,到接不上的時候,又待如何?”

    楊雄的境遇一直還不壞,對居家過日子茫然不知甘苦。聽了石秀的話,心里在想:莫看他生得大手大腳,性情開闊,到底坐過幾天賬臺,說出來的話實在。因而深深點頭,改了自己的主意。

    “兄弟,你的話不錯,我就依你,只是這爿rou行須早早料理。”

    石秀這時才得專心一志來想這件事。一面喝酒,一面盤算,覺得有一句話先須向楊雄問明白。

    “大哥,這爿rou行是連店面一起盤,還是只盤生財存貨。如果連店面一起盤出去,人家開的價就高,因為潘記rou行的招牌也還響亮,主顧走熟了,生意不會少,承盤的主兒自然肯出高價?!?/br>
    “這怕不行!”楊雄搖搖頭,“你嫂嫂就是為了聽不得殺豬的叫,血污淋漓也嫌腌臜。”

    “是了!”石秀接下來問,“然則空下來的店面如何?”

    這句話其實可以不問,空下來的店面如何,楊雄與巧云自會料理,何須他來cao心?既然問到,自有一番深意。但楊雄做夢也猜不到他的意思,只當石秀有心要住。想起巧云不愿與勝文往來的話,頓覺萬分為難,盡自大口喝酒、大箸吃菜,先不答他的話。

    石秀見此光景,暗暗嘆息,忍不住便說:“大哥,依我說,不如揀個忠厚良善的人租了出去,或是開店,或是住家,彼此也有個照應?!?/br>
    照應是假,有人住在家前面,巧云凡事須有顧忌倒是真的。石秀的深意,楊雄雖看不到,不過那是句好話,卻是聽得出來的。

    “兄弟說得是——”楊雄突然頓住。

    楊雄是看得到,說不出。如說石秀的話不錯,則何不就把前面的余屋做了石秀和勝文的洞房?彼此至交,休戚相關(guān),照應得自是格外周到,然而因為巧云有話,楊雄就不能這么說,只好驀地里咽住。

    石秀是個硬漢,只要楊雄說出閉歇rou行的一句話來,他就算是搬出那里了,自然更沒有回頭商量,想住前面那兩間屋子的道理。只是順理成章的事,楊雄偏不松一句口,未免心下有些氣不忿。

    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是錯怪了楊雄。他只為不明內(nèi)中的隱情,聽了巧云的攛掇。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楊雄娶了這一房妻子,實實在在不幸!自己既承他厚待,視如骨rou,就當體諒,怎的倒反嗔怪他起來?

    想到這里,自覺慚愧,便舉杯說道:“大哥,請滿飲一杯。”

    “你我一起干!”楊雄灌下了一杯酒,吐出了一番話,“兄弟!我老丈人在日,拿你當?shù)沼H子侄;如今他老人家過去了,時移勢轉(zhuǎn),不得已歇了這個買賣,我心里也難過。若是歇了這個買賣,兄弟,你我就此疏遠,那就不再是老人家的意思了!”

    聽得這話,石秀不免惶恐:“大哥,我不敢!”

    “這才是?!睏钚坌牢康卣f了這一句,停杯沉思,然后用乞求饒恕的眼光看著石秀說,“兄弟,你我相處不是一日,我的處境你也看得出來??偠灾痪湓?,千不念,萬不念,念在潘公分上,諸事?lián)齽t個?!?/br>
    有了這句交代,即或石秀對楊雄還有芥蒂,亦已消釋無余?!按蟾纾阊灾亓?!”他站起來又敬一杯,“石秀縱使有委屈,又何敢忘卻潘公的恩德、大哥的情意?!?/br>
    “這就是了。兄弟,你我是一輩子的交情,都看日后吧!”

    于是兩情融洽,彼此都吃到八分,方始罷手。到了第二天上午,等店里的生意落市,石秀便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取兩塊碎銀子放在身上,徑自來到岳廟前,找到一家店名叫作“仙羽居”的茶店。

    這家茶店的名字雅致,茶客卻是粗俗的居多,一個個腦滿腸肥,渾身油光閃亮,原來多是些石秀的同行。仙羽居是他們這一行的“茶會”,同行凡有交易或者什么利害相關(guān)的事要商量,都在這里聚會。石秀平日少來,這天是為了潘記rou行出盤特意來覓個主兒。

    只要口風一露出去,當時便有人來接頭,不過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到晚也不曾尋著什么戶頭。

    果然如石秀所料到的,同行來探問盤口,都是看中了潘記rou行的那個店面,盤了過來就帶來了一批現(xiàn)成的主顧,買賣便有了七分把握。聽說只盤生財,無不失望:那些腌臜邋遢的rou案子、rou砧頭,要它做甚?

    這樣連著奔走了三四天,一無結(jié)果。楊雄公事忙,倒還不曾有工夫來問他,巧云卻忍不得了。這天巧云等丈夫回來,提起來這件事,催著他去問石秀。

    石秀自是據(jù)實回答,楊雄想想不錯,不過他對做買賣上頭是外行,拿不出主張,便邀了石秀一起到后面跟巧云去商議。

    彼此到底不曾破過臉,各有一股芥蒂也只存在心中,當著楊雄的面,那婆娘格外做忌,聽石秀說完,即問道:“如今依叔叔說,該當如何?”

    “也只有慢慢尋戶頭?!笔愦鸬溃白詮拇蟾绶愿酪院?,我就不再進貨,將那幾頭豬殺完了,若是再無人承盤,就只有把招牌摘下來,暫且歇業(yè)?!?/br>
    “也只好如此?!睏钚埸c點頭。

    有句話,石秀想了又想,到底還是忍不住要說?!罢瘴铱?,”他一字一句地說,“這個局面最好再維持一兩個月,不然吃虧忒大?!?/br>
    “何以呢?”

    “現(xiàn)在有幾百兩銀子賬在外面,都是酒樓、飯館,憑折子來取了rou去的,當時立折的時候,言明三節(jié)結(jié)賬。一旦歇業(yè),欠人的少不得,人欠的就難得收齊,最好拖到端午,等結(jié)了賬再摘招牌?!?/br>
    “這話說得是?!?/br>
    巧云也道得不錯,但石秀一走,她的話又不一樣:“我就不相信收不來賬!你在衙門里,他不是肯省事的人,哪個敢賴賬?”她又加了一句:“事情全要看自己!”

    楊雄是棉花耳朵風車心,又覺得老婆的話說得大有道理,點點頭答道:“我與三郎去說?!闭f著就站了起來。

    “慢著!我且問你,他的親事如何了?”

    “他說:先料理了這爿店,看能收得多少銀子,再作道理?!?/br>
    “昨日無事,我算了算總賬,當初是四百兩銀子的本錢,如今連賬一共是七百兩掛零,賺的三百兩銀子,都在賬上。”

    楊雄略想一想說:“爹爹說了的,這爿店有他一半,該當分三百五十兩銀子與他?!?/br>
    三百五十兩銀子,不是個小數(shù),巧云自然心疼,但為了讓石秀早早搬出去,她也就只好咬牙忍疼了。

    “就是這樣?!鼻稍普f道,“你與他去說,賣完存貨就關(guān)門,用不著拖到端午。外面的賬看是多少,歸他收了用,不足三百五十兩之數(shù)我找他?!?/br>
    這倒也爽快。楊雄答應著與石秀去說,不過措辭自然要委婉含蓄得多:“兄弟,我想這筆賬收起來也不難,我們弟兄在外面的人緣也還不錯,沒有哪個想賴我們的賬;再說,想賴也還不敢。你說我的話,是與不是?”

    石秀已經(jīng)聽出話風,卻故意裝作不解,只順著他的話答道:“大哥說得是?!?/br>
    “你的親事要緊,不宜再拖。你看我這個主意使得使不得,等把這幾頭豬賣完了,就摘招牌,空出身子去收賬,一面便去托快活三去做媒?!?/br>
    果不其然,是想早早歇業(yè);歇了業(yè),就好叫自己走路。也罷,就順了她的心意好了!

    這樣打定了主意,慨然答道:“我遵大哥的吩咐。存貨大概十天就可以賣完,到時候關(guān)門歇業(yè)。生財若有人承受最好,不然就先堆著,再作道理?!?/br>
    “對!就是這么辦?!?/br>
    “不過有一件事,伙計、徒弟,都看潘公在日的情意極其巴結(jié),一朝關(guān)門,哪里就能有個現(xiàn)成吃飯的地方等在那里?大哥,你一向厚道,在這上頭須有個意思?!?/br>
    “說得是,遣散總須額外多送幾文。兄弟,你做主好了?!?/br>
    “是!”石秀想一想說,“我姑且先定個數(shù),伙計每人五兩,徒弟每人二兩。大哥,你看可使得?”

    “四五十兩銀子的事,沒有什么使不得。噢,兄弟,”楊雄乘機提及,“你嫂嫂算過總賬了,這爿店連應收未收的賬共達七百兩銀子,該派你一半。三百五十兩銀子辦喜事,怕還不夠,我另外設(shè)法與你添補。”

    石秀站起身來,唱個肥喏:“多謝大哥!”

    這一聲謝,是辭謝之謝。石秀已經(jīng)打定主意,十天之后關(guān)門歇業(yè),賬就不去收了;硬要收取,以楊雄在官面上的勢力,自有辦法,無須再替他cao心。自己交清了賬目,專奔陜西,投到老種相公帳下去討個出身,若是守邊有功,掙來一官半職,那時再來迎娶勝文也還不遲。這樣一想,胸次頓覺海闊天空,了無掛礙,一個人到王六酒家吃酒。

    盡興離店,出門來只見紅日未落,照得一街明亮的黃光。石秀有了些酒意,吃那斜暉直射,頓覺目眩頭昏,踉踉蹌蹌跌出去幾步,只聽“砰”的一聲,仿佛撞在墻上似的反彈了回來,一個立腳不住,仰面八叉地摔倒在青石板上,虧得仰起了頭,后腦勺不曾磕破。饒是這等,背上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前后兩面,火辣辣的疼。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走路如何這等不小心,快請起來?!?/br>
    昏頭耷腦的石秀只見有個面貌猙獰的和尚伸手來扶,定定神一看,正是悟先。這一下石秀恍然大悟,以自己的身軀不曾撞倒人反被人撞倒,不用說,是受了悟先將計就計的暗算;看自己糊里糊涂撞了去時,他不卸勁來扶持,卻挺身相碰,一個暗,一個明,一個無心,一個有意,自然要吃他的虧了。

    吃虧倒也罷了,只怪自己走路不長眼睛。誰知他暗箭傷人卻還貓哭耗子假慈悲,這份jian刁著實可氣!

    因此,石秀說什么也不受他的“好意”,忍著疼一挺身站了起來,氣憤之下,伸手便往悟先脅上去點——這也是敗中取勝的狠著。但是,手指已經(jīng)快伸到了,卻又硬縮了回來,只為這一指頭有欠光明磊落。跺一跺腳,轉(zhuǎn)身就走。

    一路走著,只覺得胸中梗塞得難受,心思不在腳上,便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走向何處。等走得乏了,正想尋個地方歇腳時,只聽有人大喊:“師父!”

    是張中立。石秀一肚子的悶氣,正好有個人談談,便急忙回轉(zhuǎn)身來,還未說話,張中立倒又開口了。

    “師父!怎的,吃了酒與人斗氣來?”

    “你怎知道?”

    張中立笑了?!皫煾覆皇浅宰恚闶菤夂苛?!”他說,“你老臉上仿佛掛著幌子:一面是酒字,一面是氣字?!?/br>
    石秀自己想想也好笑?!熬频共辉宰?,是氣糊涂了。”他問,“你從何處來?”

    “師父看?!?/br>
    一看時,還有個快活三,剛從一家酒樓里走了出來,高聲喊道:“三哥,剛念叨著你,不想就遇見了!好巧。來、來,再吃一盅!”于是重新添酒添菜,奉敬石秀。張中立一面斟酒,一面問:“是與何人斗氣?”

    “還有哪個?悟先那賊禿!”石秀將剛才如何撞了一跤的經(jīng)過,細細說了與他們聽。

    “師父真正是好人!叫我生了師父這根會點xue的指頭,一定一指頭戳死了他,誅惡人即是善果!”

    “話不是這等說?!笨旎钊灰詾槿唬叭嗣P(guān)天,哪里就可以隨便下毒手?”

    “照你說,就受他這下子jian詐暗算?連我都氣!”張中立揎一揎臂說,“師父,什么時候去尋那賊禿找場?”

    “算了,算了!”快活三攔在前面說,“你休來多事。人家佛門中自會整肅清規(guī)。海和尚的住持快當不成了!只他一離了報恩寺,悟先自然也存不住身?!?/br>
    這句話,在石秀自然關(guān)切。“王三哥!”他湊著臉問,“怎說海和尚快當不成報恩寺的住持了?”

    “到底正派的和尚多,不規(guī)矩的和尚少。聽說海和尚近些日子又搭上一個yin蕩人,不知在哪里租了房子,三日兩頭在那里宿。夜來巴結(jié)得過分了,白晝里精神不濟,時常做法事就打瞌睡?!笨旎钊鋈弧皳溥辍币宦曅α顺鰜?。

    “怎的?”張中立正聽得有趣,不免著急,“快說,快說,有什么好笑?”

    “據(jù)說有一日放瑜伽焰口,他老人家呵欠連連,到后來起了鼾聲,那等鼓鈸齊敲都敲不醒他,從法座上栽了下來,光頭上磕起老大一個包?!?/br>
    張中立和石秀一齊大笑。笑停了,張中立問:“這等的和尚,主家難道不發(fā)話?”

    “如何不發(fā)話?他家大男小女一齊都罵要攆他,虧得老主人心慈,攔著家下人說:罷!罷!他自己心里也難過,再休難為他了。只記著往后不請教他就是?!笨旎钊又终f,“報恩寺里有身份的大和尚,看看不是事,只得推了個人,趕到燕京憫忠寺——太無老和尚在那里駐錫。去的人將海和尚的諸般惡行,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老和尚本待傳集各山住持將海和尚問個心服口服,然后逐出山門,只以礙著人家閨閣,投鼠忌器,只好傳話教海和尚自己知趣,讓出住持,離開薊州?!?/br>
    “這太便宜了他!”張中立憤憤不平,“若不教訓他一番,離了薊州,又到別處去作孽!”

    “管他呢!阿彌陀佛,讓他早早走了吧?!?/br>
    “就不知他搭括上的女人是哪一個。”張中立看著石秀說,“師父,我替你老人家出氣?!?/br>
    石秀是啞子吃扁食,肚里有數(shù),便攔著他說:“不必,不必!莫去惹是非。”

    師徒二人的想法不同。在石秀,多少天來總想著潘公的情分、楊雄的面子,不能不息事寧人。雖說海和尚目前斷了往來,但巧云千方百計要攆自己出門,存著甚等樣的心思,實在難說。他雖已拿定主意,來去磊落,然而心里卻不能說是脫然無累,就因為巧云的情形可疑,為著楊雄想,不能教人放心。如今有此結(jié)果,太無老法師整肅清規(guī),讓海和尚遠離了薊州,一了百了,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如何肯節(jié)外生枝去多事?

    張中立卻有些嫌師父軟弱,而且年輕好事,想漂漂亮亮惹它一場是非出來,教大家知道自己的名頭。現(xiàn)在看石秀的樣子,也不知他為何這等好講話,心里便有個打算,惹悟先惹不起,拿住了海和尚的短處卻不必怕他。如果悟先要強出頭,不怕師父不出面承當。

    一個不愿生事,一個偏要生事,師徒二人的想法,一東一西,再也碰不到頭,只有一層倒是相同的:都覺得高興得很!

    因此,遇上貪杯的快活三,三個人都吃得酒到九分九,各自打著燈籠,歪歪斜斜地回家睡覺。第二天石秀起身,猶自頭昏腦漲,好在生意要關(guān)門,不照看也不要緊,所以起身又睡下,睡到日中才醒。吃過午飯,看看無事,便取了個褡褳袋挽在手里,袋里擺一把算盤、一本賬簿,上街去收欠賬。

    一半是潘記rou行做生意誠實,一半也是看石秀不好欺,所以一下午倒收了六七十兩銀子的賬。石秀回店不回自己的臥房,一徑走到后頭喊道:“嫂嫂,嫂嫂!”

    “是三郎!”巧云問道,“可有事?”

    “今天去收了幾十兩銀子的賬,特地交了進來?!?/br>
    巧云不肯收?!霸f了的,外頭收來的賬,歸三郎你用?!彼龘u著手說,“你休交與我。”

    “嫂嫂先收了?!笔阆肓讼胝f,“權(quán)且算我寄在嫂嫂這里?!?/br>
    “不要不要!”巧云依然雙手亂搖,“你自己收著的好?!?/br>
    石秀勃然變色,這等拒人于千里之外,倒真像絕了交似的,心里忍不住就想頂她一句:哪里真的就分家了?話到口邊,卻又想起潘公的囑咐,自己對自己說:石秀,石秀!寧可他人不仁,不可你自己不義!

    這樣一轉(zhuǎn)念間,便答應一聲:“是了!”轉(zhuǎn)身回房。

    回到房里,放下了褡褳袋,心里在想:這銀子她不肯收,莫非我就真的留下?自然不要,不要卻又怎么處?

    一個人思索著,想起陪潘公在城隍廟聽人說“三國”,關(guān)云長掛印封金的故事,頓時有了計較。

    “也罷!”他自語著,“我也學一輩古人?!?/br>
    于是找了張桑皮紙,將那六七十兩銀子包裹封好,上面標明日期,往床底下一塞,算是了掉了這天的一件事。

    “石三叔,石三叔!”一個小徒弟來喊,“有人尋你,說姓張,是你的徒弟?!?/br>
    這自是張中立,石秀迎出去一看,果不其然?!澳阍醯膶3虒ち藖??”他問,“可有什么事?”

    “聽說rou行不開了?!睆堉辛柕溃皫煾?,可有這話?”

    “你怎么知道?”

    “聽東門‘醉瑤池’酒樓說的。說你老不等過節(jié)去收賬,為的是要歇業(yè)了?!?/br>
    “是的,不等過節(jié)就要歇業(yè)。來,來,”石秀拉著他說,“總是擾你的,今天我也待請你一請?!?/br>
    “正要請師父吃酒?!睆堉辛⒄f,“還有下情上稟?!?/br>
    張中立雖是浪蕩子弟,對石秀卻頗尊敬。如今分手在即,石秀想到平日相處的感情,不免亦有不舍之意。如果有什么事可助他之處,正好稍盡心意,所以一迭連聲地說:“好,好!只要我做得來,決無推托?!?/br>
    于是就到東門“醉瑤池”去吃酒,叫了四個女的侑酒,輪番相敬。等石秀有了三分酒意,興致兜起來時,張中立方始開口。

    “師父,潘記rou行開得興興頭頭的,如何舍得關(guān)門?”

    “又不是我的買賣?!笔汶S口答道,“別人要關(guān),我如何一定要開?”

    “然則,楊節(jié)級又為何要關(guān)?”張中立問道,“莫非——”

    話雖不曾說完,石秀也懂了他的意思?!澳隳觳?!”他正色告誡,“我與楊節(jié)級情如同胞,哪里有什么猜嫌?”

    “我隨便問問,師父休多心!”張中立說道,“這也不去說它了,我只請問師父,rou行關(guān)了門做甚生計?”

    石秀怕泄露行藏,不肯說實話。“如今也還沒有打算?!彼f。

    問到石秀在rou行關(guān)門以后做些什么,這教他不便回答。自己雖有了打算,卻須先告訴楊雄;楊雄還不知其事,別人倒曉得了,豈不是連個親疏遠近都分不清?如果由旁人口里傳入楊雄耳中,他問一句:“兄弟,你怎拿我當外人看待?”又拿什么話交代。

    因此,石秀便淡淡地答道:“先閑住幾日再說?!?/br>
    “是啊!師父須先辦喜事,都交付在我跟快活三身上。”張中立笑著說,“師父,平日你忙,不曾有讓我盡心的機會,等歇了買賣閑下來,待我好好孝敬你幾日。師父你老的絕招也露兩手讓我見識見識。”

    最后這句話才是主旨所在,石秀明白。想想他平日“師父、師父”叫得極其親熱,自己卻是擔著個空名,愧受他一番尊敬。如今想求藝,想出許多話來兜圈子,用心甚苦,就看這分上,自己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于是他點點頭沉吟著:rou行歇了下來,也不能說走就走,未免顯得絕情。算一算,前后總還有一個月的日子在薊州。也罷,這一個月的日子就結(jié)交了這個“徒弟”!

    “中立,”他正色說道,“我原不配做你什么師父,承你厚愛,少不得我也要盡點心。這兩年邊界不靖,八尺男兒一刀一槍在疆場上掙個前程出來,才算不辱沒了父母。如果你有此心意,想學些武藝好討個出身,我自然幫你。不然,我勸你還是不學的好,學了反而招禍?!?/br>
    “師父教訓得是?!睆堉辛⑸駪B(tài)肅穆地說。

    石秀也不知他是真心以為是,還是有意敷衍,一時無可深究,只好信以為真?!皬拿魅掌鹗迹阄颐咳斩▊€辰光,一起練功夫?!笔阏f道,“那些花拳繡腿是虛好看,無甚用處。你如果真想從軍,須學兩樣武藝。”

    “是!”張中立起勁地問,“師父說,是哪兩樣?”

    “一樣是槍棒,一樣是弓箭。”石秀答道,“這兩樣是疆場上用得著的東西,京里的禁軍都學它?!?/br>
    “好極,我就跟師父學這兩樣。我有個地方,倒還寬敞,明日我就立個箭垛子起來。每日哪時有空,請師父吩咐,我好來接?!?/br>
    “總在午后?!笔阌终f,“不過有句話,我須先說在前頭,總在一個月后,我要到太原去訪個要緊朋友,約有兩三個月的耽擱,所以趁這一個月,我先指點你打根基的功夫,你須有耐心?!?/br>
    “‘師父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我理會得。只是——”張中立說,“一個月里就要辦喜事,卻不匆促了些?”

    這倒提醒了石秀?!岸嗟娜兆右驳攘耍趾伪貭幵谶@幾日?”他使了個緩兵之計,“托你與快活三從從容容替我辦,等我太原回來再酬謝?!?/br>
    “說什么酬謝!明日我與快活三商量,先說定了它。等師父到太原去的那時候,我替師父覓新房、辦日用器具,一回來就好吃喜酒。”

    “對,對!就是這等?!?/br>
    到得第二天午后,張中立親自到潘記rou行來接,小徒弟進去一報,石秀隨即迎了出來。走到門口一望,只見他手里牽著兩匹馬,不用說,一匹是他自己騎了來,一匹專供石秀乘用。

    “師父,你看這匹馬如何?”

    石秀久走南北,也販賣過牲口,對識馬自然不外行??茨莾善ヱR,一匹是菊花青,雖非下駟之材,卻不見得如何出色。另外一匹烏騅就不同了,身長腳細,雙耳如兩片竹葉,渾身油光閃亮的毛片,賽似一匹烏油油的緞子,襯著雪白一條鼻子,神駿非凡。

    “好!”石秀脫口贊了這一聲,退后兩步再細細打量,但見那匹烏騅岳峙淵渟般昂然屹立,任憑有班頑童在它馬蹄前后繞來繞去,只是不驚不睬,看來還是匹戰(zhàn)馬,不由得心中大喜,因又問道:“這匹馬可有主兒?”

    “自然有了!”

    “唉!”石秀跌足嗟嘆。

    張中立卻笑了?!皫煾?,”他正一正臉色,“你老就是這匹馬的主兒。拜師須獻贄敬,師父休嫌菲薄?!?/br>
    石秀大喜?!爸皇?,”他又躊躇了,“如何受你這份重禮?”

    張中立不響,只把韁繩拋了過來。石秀接在手里,往“判官頭”上一搭,自己繞著馬前后走了一圈,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撫摸,那匹馬真的通人性,馴順地隨他去擺布。

    “師父!請上馬,我引路?!?/br>
    相將上了馬,一前一后出了西城。城外一號直通燕京的大道,石秀一抖韁繩,那匹馬就像著了魔似的掀開四蹄,一支箭般射了出來,不消片刻,已經(jīng)將張中立拋得望不見人影了。

    石秀異常得意,慢慢收步,到了一家村落下馬,牽著韁繩溜了兩個來回,才見張中立氣喘吁吁地趕到。

    “中立,多謝,多謝!”石秀很高興地說,“這匹馬太好了?!?/br>
    “師父!”張中立依舊喘著氣,“可知道我孝敬這匹馬的意思?我是巴望師父下個月走后,早早回來?!?/br>
    想不到張中立這么一個人,能說出這等情意深摯的話來。石秀驚異之余亦多感動,心想,倒真要好好傳授他一兩樣武藝,才不枉師徒相處這一場。

    于是他問:“你那個場子在哪里?我去看看。”

    “還得往回走。”

    往回走到望得見城墻的地方,由一條岔路進去,有座廢舊倉房,已有五六個人等在那里,都是張中立一伙的少年,見了石秀,無不恭敬執(zhí)禮。石秀略略敷衍了一會兒,從兵器架子上拔取一支紅纓銀槍,試一試是輕了些,不過也還將就可用。

    “從來使槍必奉楊家,號稱‘楊家三十六路花槍’,如今我盡三十六日工夫,教會了你!”

    于是逐日午后在這座倉房中教練楊家花槍。教到第七日上頭,潘記rou行存貨已盡,遣散伙計徒弟,貼出一張“本店歇業(yè)”的紅箋紙,就不卸排門了。

    這天恰是輪著楊雄不上番的日子,吃了早飯,特地走來看石秀,從窗外望進去,但見他仰首躺在床上,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帳頂,是想心事想得出了神的樣子。

    “兄弟!”

    “啊,大哥!”石秀從床上一躍而起,“請坐!”

    “日日做慣了營生,一朝歇手,反倒悶得慌,是不是?”

    “正是。”石秀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趁機說道,“那張中立看似無賴,其實志誠。如今跟我學楊家花槍,日日出城也不便,我想搬到他那里去住。大哥的意思如何?”

    這最后一句是有意如此問,表示自己也是不得已才搬了出去。楊雄聽了巧云的話,自然不會攔他,便點點頭說:“這也由你。我常日不在家,不能陪你;有人跟著你一起練功,也是個消遣?!?/br>
    這意思是極力贊成。石秀隨即又說:“大哥允許,我明日就搬。”

    “也不必如此匆促。這且不去說它了,我有件事要問問兄弟你的意思?!?/br>
    “大哥請吩咐!”

    “閑著也不是事。兄弟,你這副身手放著不用,著實可惜。如今衙門里‘快班’上缺人,我想面稟知州,保你補個名字。你道如何?”

    這是薦石秀去當捕快。捕治盜賊,為民除害,原是好事,只是平民百姓提到捕快心里就有異樣的感覺,還有句難聽的話,叫作“捕快賊出身”,所以石秀不愿。但楊雄是一番好意,率直拒絕,怕招他不快,所以躊躇難答。

    “兄弟!”楊雄倒體諒他,“若是你另有好打算,這件事作罷亦可。”

    “不瞞大哥說,我想投到老種相公帳下去討個出身?!?/br>
    “你要到陜西去?”楊雄愕然,“我倒不曾想到你愿意走這條路?!?/br>
    “我想,這條路不壞?!?/br>
    “原是不壞,不過如今還走不得。”

    “這是——”石秀不解地問,“這是何故?”

    “你去投軍,起始自然是補個小兵的名字,一份餉有限得緊,只怕養(yǎng)不活勝文?!?/br>
    提到這上頭是石秀最大的難題,心中一時不愿成家的本意不便透露,便只好使一條緩兵之計了。

    “大哥說得是,待我好好想一想,再作道理?!?/br>
    “也好!”楊雄站起身來,“今日白晝無事,午后我們?nèi)フ铱旎钊?,一起到金線那里去吃酒?!?/br>
    石秀心里有數(shù),這是要談親事了。如果將勝文喊了來,當面鑼、對面鼓地交涉,便無躲閃的余地,所以推托要教張中立練花槍,辭謝不去。

    “那也不要緊,你練完槍,索性邀了張中立一起來?!?/br>
    聽這一說,石秀無奈,只好應承。于是吃過午飯,等石秀一走,楊雄換了衣服亦待出門,卻被巧云喊住了。

    “你到哪里去?”

    “去看個朋友?!?/br>
    “今日是你值宿,明日又是卯期。”巧云說道,“早些回來,吃了晚飯,好上衙門。”

    “我不回來吃飯了。”楊雄答說,“與朋友街上吃了酒,一直到衙門?!?/br>
    巧云是故意這么說的——這些日子,楊雄的番期與同事掉來掉去掉亂了,吃不準他這天是宿在衙門里還是回家住,所以借此探問,要探明了才好“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