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夫后的滋潤日子 第93節(jié)
昨夜他做了個夢,夢到了十年前還在壩頭村的生活。 當時家中的境況和現(xiàn)在比,算是清苦, 卻每天都是熱熱鬧鬧的。 天剛亮, 王氏就會起身,一邊做朝食一邊扯著大嗓門喊大家起床。 乖巧怯懦的顧大丫總是第一個起身的, 幫著王氏料理打下手。 等到武重和武青意都起了,就能吃上熱乎乎的、卻看不出具體是什么的朝食。 但凡他們父子敢提出異議, 王氏就會氣呼呼地拍桌道:“吃還堵不上你們倆的嘴?愛吃吃, 不吃滾!” 吼得他們父子縮了脖子, 再不敢置喙。 還有一樁事, 武重印象深刻。 被征召入伍的那年,王氏再次有孕, 家中眼看著又要多一張吃飯的嘴。 他趁著農(nóng)閑,又挑起了貨郎扁擔,去城里走街串巷做起小買賣。 小生意做得還算順利, 眼看著年前就能攢下一兩銀子,給王氏和未出生的孩子置辦些東西。 那天下了工, 他剛走到村口, 就看到王氏叉著腰, 虎著個臉站在那兒。 他連忙上前道:“你身上可還有孕呢, 做什么大冷天出來迎我?” 王氏冷哼一聲, 從背后拿出了家里的菜刀。 “背著老娘又當貨郎去了是吧?要不是村東頭的李寡婦告訴我, 說看到你和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婦說話, 老娘還真要被你瞞一輩子!” 自打兩人成親,王氏就不讓他做貨郎了,說是他長得好, 難保別人不會像她那樣賴上他。別到時候惹些桃花債回來。 武重哭笑不得,他生得再好,眼下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哪還有什么桃花債可招惹?且就算是從前,也只有王氏這樣的傻姑娘,愿意舍下家里的好日子,跟著窮苦的他過日子。 “我是想給你和孩子攢點銀子。”怕王氏動了胎氣,武重好聲好氣地解釋。 “那我不管,你是不是答應過我,說要是做對不起我的事兒,就讓我砍死,絕無二話?” 武重說是,又道:“我這不算做對不起你的事兒吧?” 王氏接著冷笑,“那我把你砍個半死,也不算砍死你吧?” 別看王氏做菜的時候使菜刀使得不咋地,要砍人的時候那菜刀卻是舞得虎虎生風。 這種陣仗家里經(jīng)常上演,這次卻把武重嚇壞了,倒不是真怕他砍自己,王氏嘴硬心軟,從來都是嚇唬他的。他就怕王氏傷到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他邊跑邊喊,讓她注意身子,夫妻倆正鬧著,村里來了好些個官兵。 …… …… 這樣的夢,這些年武重經(jīng)常做,醒來都是淚濕衣襟。 這次起身,他只覺得好笑,心中想到也不知道過了這么些年,年過四旬的老妻還舞不舞的動菜刀。 后頭他就讓小廝給自己更衣梳頭。 他許多年沒有這樣講究過了。 刨花水上頭,摻雜了銀絲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束到頭頂?shù)慕鸸诶?,配合著他仍有幾分年輕時風采的剛毅面容,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若不說話,就是個英武的中年人模樣。 下人們見慣了他暮氣沉沉的模樣,這天難免夸贊道:“國公爺早就該這么打扮了,看著比小的還年輕精神!” 武重抿了抿唇,笑起來的時候半邊臉依舊不大自然。 沈寒春就是在下人們的恭維聲中進來的。 看到武重這將死之人突然知道打扮,沈寒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鄙夷。 算算日子,武青意就快回來了。 上輩子的她囿于宮廷,但依稀記得他是八月回的京,這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拖到九月。 只盼著他身受重傷,不能人道這件事不要也跟著起變化才好。 她壓住內(nèi)心隱隱的不安,進了屋就道:“國公爺今日確實英朗!” 武重點了點頭,和眾人吃力而緩慢地道道:“都警醒些,夫、夫人他們今日回來?!?/br> 王氏和顧茵他們還活著的消息,武青意只寫信告訴了武重和正元帝。 武重也是戰(zhàn)場上下來的人,謹慎慣了,只讓人仔細打掃了家里的院子,又自己檢查過,到了今日才提了這件事。 下人們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家這位國公不愿多說話,也不敢多打聽,只一起給他道賀,又連忙去辦自己的差事——雖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夫人,但總歸府里大爺要回來了。 而沈寒春心下卻掀起了驚天巨浪—— 什么夫人?她從不知道的! 武家鄉(xiāng)下確實有家人,天下大定后武青意就上書請封,給他在洪水中喪命的母親和發(fā)妻都追封了誥命。 沈寒春重活一世,所依仗的不過是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最近上輩子沒發(fā)生過的事情越來越多,這如何能讓她不感到驚慌呢?! 正當她六神無主之際,門房進來通傳道:“國公爺,將軍的馬車到街口了!” 武重立刻站起身,他不良于行,從前并不出屋子的,此時卻是自己拿起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己出去了。 沈寒春立刻跟上。 雖情況和她知道的完全不同,但事已至此,即便武重的發(fā)妻平安來了京城,她也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一個山野村婦。 沈寒春扶了扶頭上的發(fā)簪,拿出了上輩子在宮廷學過的規(guī)矩禮儀,跟著一起出了去。 武重剛走出院子就氣喘吁吁地停下來,他讓沈寒春先帶人出去相迎,自己則歇過一陣再走。 沈寒春走到門口,剛好看到騎在了高頭大馬之上的武青意。 他穿一身慣常的玄色勁裝,勾勒出肩寬腰窄的身形。且他沒有再戴覆蓋半邊臉的玄色面具,剛毅俊朗的面容暴露在外,自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氣度。 居然也沒受傷? 沈寒春眉頭蹙起,越發(fā)覺得事情不該是這般的。 她心中氣結,強忍著不帶到面上,只等著看武重說的夫人。 那個鄉(xiāng)野村婦,猛地進城來了,以為靠著丈夫和兒子能過上好日子,卻發(fā)現(xiàn)老夫身邊已經(jīng)有了她,想來這場面一定極為熱鬧吧? ………… 顧茵這邊,馬車剛停穩(wěn),王氏不用人扶,自己就跳下來了。 跳下來之后,王氏轉(zhuǎn)過身伸手去扶顧茵,不過看到武青意下馬之后已經(jīng)走到馬車另一頭了,顯然是知道要扶自己媳婦兒的,總不算太蠢。 王氏笑瞇瞇地把手一縮,看到馬車里還放著的盒子——就是放菜刀的那個,顧茵喜歡的不行,日常都放在身邊的。 她就轉(zhuǎn)而拿起了那個。 下人們自然來取行禮,王氏趕緊趁著這個工夫四處打量起來。 國公府門庭威武,兩扇朱漆銅釘大門,上頭是朱漆金字的牌匾,門口還有還有兩個一人高的石獅子,一左一右靠著廊柱,神氣非凡。 一眾下人都穿著統(tǒng)一服侍,雖不認得她,卻個個臉上都帶著熱絡殷勤的笑。 好哇,自家真的是要過上好日子了! 王氏眼眶一熱,隨后又想到自己不該看這個,而看看有沒有戲文里說的姨娘通房什么的。 沈寒春在宮里待過的,察言觀色的本事并不輸給一般宮人。 眼前站著的婦人看著四十來歲,雖能看出幾分年輕時的風采,卻和她這個年紀的不能同日而語。 察覺到王氏探究的目光,她立刻站直了身子,露出一個自認為很是嬌怯甜美的笑容,“您就是國公夫人吧?我……” 王氏看她一眼,把她撥愣到了一邊。 這丫頭看著和自家兒媳婦差不多大,還沒自家大兒子大呢,武重再有花花心思也不會打到這個年紀的丫頭身上。而且還笑得像個傻子似的。 沈寒春被王氏撥了個趔趄。 剛穩(wěn)住身形,卻看一旁的馬車內(nèi),一只纖細白嫩的手撩開了車簾,一道清麗婉轉(zhuǎn)的女聲帶著笑意從里頭傳出。 “你先把武安抱下去?!?/br> 武安的性格膽小靦腆的,雖這幾年扳過來一些,但架不住今天確實是大場面。 光是國公府的下人就出來了好幾十個。 尤其是進京城后王氏還給他添柴加火,說你如今都七歲半了,現(xiàn)在可是國公府的二爺,這次可不能丟丑! 國公是個啥,王氏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反正就是大官。 武安念了兩年書了,卻是懂的。正因為懂,他才格外緊張忐忑—— 突然變成一國肱骨之臣家的二爺,他真的還沒準備好,嗚嗚…… 武青意聞聲也神情一柔,這些日子接觸下來他也發(fā)現(xiàn)幼弟的性子有些太過內(nèi)向了,但也情有可原,是因為他生下來就和母親、嫂嫂相依為命。 “別怕,娘和嫂嫂都在呢。”顧茵又小聲勸慰了兩句。 武安這才深呼吸一口氣,并不用他大哥抱,自己踩著腳凳下了馬車。 武青意肅穆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他伸手拍了拍武安的肩膀,接著對著馬車方向遞出自己的手。 那只撩車簾的手遞到了他的掌心里,一白一黑,一大一小,兩只差別格外大的手交握,看的沈寒春面帶慍色。 武重的發(fā)妻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那個叫武安的孩子也不該出現(xiàn),還有馬車里的年輕女子,那是誰?! 在沈寒春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顧茵由武青意扶下了馬車。 她身穿一條散花如意云煙裙,外罩一件白玉蘭散花紗衣,在沈寒春看來有些寒酸的打扮,卻是把她襯托的裊裊婷婷,宛如江南濛濛煙雨中走出來的女子。 沈寒春再看她面容,只見她頭梳一個百合髻,發(fā)上沒有任何裝飾,但也不需要裝飾,因為她的眼睛極為清亮水潤,讓人看清她面容的時候,只會陷進那樣一雙眼睛里,根本不會注意到其他地方。 她打量顧茵的時候,顧茵也察覺到了有人看她。 轉(zhuǎn)頭見到是個年輕女子,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娘怎么不進去?”顧茵走到王氏身邊詢問。 王氏有點委屈地說:“你爹沒來呢。” 分別八載,雖說她前頭覺得半個月的時間不長,晚點見到也沒什么,但是越靠近京城,王氏才知道自己心底有多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