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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舊時堂前雁[雙重生]在線閱讀 - 第64頁

第64頁

    李意行瞥了他一眼,笑意很淡,看不出情緒。

    軍營圍山而建,往后走是一望無垠的草坪。不遠處隱隱有絲竹禮樂傳來,酒氣的香味隨風而至,循著人群的嬉鬧聲,李意行見到了自己的阿耶與族中其他長輩。

    這會兒還未入夜,薄暮赤紅,霞光彌散,草坪上鋪著上好的云繡毛紋毯,眾人席地而分坐成幾處,每一座的中間還插著朱紅色的竿傘,斜斜倚著,綢緞厚實綁在傘骨上,縫制著成對的寶石,在光照下發(fā)出盈盈麗色。席上的酒箸歪倒,碩果累疊,嬌媚的婢子一個個理干凈了,送去身邊人的口中。

    長輩們沒有穿軍裝,大多只著了件單薄的輕紗蠶衣,甚至連發(fā)也未束,無論男女都白粉敷面,這會兒場中正有個女子舉著杯盞跳舞,身姿曼妙,清冽的酒隨著動作而溢出,灑在她的衣裙上,將上好的料子糟蹋了,卻引得場上眾人連連嬉笑。

    甚至有人扔了些名貴的香膏或世人難求的藥材在琉璃盆中,一起燒了。

    毀了那些華貴稀缺的物件,便能顯出他們的無所不能,以此獲得扭曲的快感,族人們歷來如此。

    李意行神態(tài)平緩,似是早有預料如此場景,他跟著張定遠往父親身邊走去。

    李謀身為郎主,在此情形下還算清明,只穿了身寬衣常服,發(fā)也束了起來,只身前的杯盞交接不停,想必也喝了不少。

    李意行喚了聲:“父親?!?/br>
    郎主看向他,古板的面上流露出一絲愜意,朝他招手:“子柏來了,快入座吧?!?/br>
    入座,自然是坐在父親身邊,李意行應聲,理了理衣袍,坐在了寬敞柔軟的毯子上。

    他今日出門的打扮已算得上十分隨性,青絲以玉簪束起,雪色的柔軟羽袍略有些寬大,衣襟隨風而起,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裝束,在這席間顯得過分拘謹。

    幾位長輩朝他舉杯致意,李意行等聞山拿來他慣用的杯子才回酒。

    有人差了個美婢送到他身邊,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李意行只道:“公主嬌貴,讓她知曉定然要生氣?!?/br>
    婢子掩唇輕笑,輕手輕腳地回了主人身邊,笑著將此事說與眾人聽。遂有人笑道:“世子與公主這樣琴瑟調(diào)和,倒是我這個做長輩的不是……”

    那邊哄笑一團,不知說些什么,無非是取笑李意行的保守。

    唯有李謀認真道:“三公主善妒?”

    那軟弱的公主,李謀匆匆見過幾面,連與旁人對視都不敢,怎么能唬得他兒子如此謹慎?

    李意行搖頭:“公主很好,是我不想與外人有牽扯?!?/br>
    這個兒子從小自持克己,對男女之事并不熱衷,幾年前連通房婢子也回絕了,李謀沉吟半晌,只能當是他本就對此事沒有興致,這樣也好過日后耽于美色,而誤了大事。

    二人坐在一塊兒,李謀又問他職務之事。

    領了官印,封為都督,照理說應當掌管下河軍營的風吹草動,可李意行今日來入職,軍中諸位只尋歡作樂,無甚公事要報。這在士族之間常見得很,李意行只能緩緩道:“父親近日可有與其他州史傳遞軍冊?”

    郎主蹙眉:“這是自然,軍中大小事,我何時倦怠過?”

    “此番進洛陽,見到了衛(wèi)家的小郎君,”李意行憶起那少年,“他傷了腿,日后再難行軍。父親翻找過如今隨軍出征的,還有幾位出身世家嗎?”

    各州的軍營是為當?shù)厥孔宥O,本就不是為了皇權,慶元公主這些年征戰(zhàn)之處,所帶領的士兵們大多是出身低微,再不濟就是哪個士族分支,推了個人出去做替死鬼,衛(wèi)慎就是那個可憐人。

    李謀卻認為這是好事:“身居高官,下頭死一些無足輕重之人,還須得你我cao心?”

    在他們想來,庶民的命不值錢,替他們?nèi)ニ肋€能顯出幾分作用。

    李謀固然將臨陽城打理地不錯,此間百姓對他十分擁護,但這不是因為他仁愛,只是因為家訓如此。這些年奢靡驕縱之風愈演愈烈,也不知他還能守得幾年清醒。

    李意行低笑,不再說話,在席上看著眾人荒唐,他不斷飲酒,瞳仁中卻一直很清醒。

    借著月色四散歸府時,才有人拿了軍中的冊子遞上來,李意行收于馬車,一路默默無言地回了小山居。

    負責傳信的下人湊上來,恭敬道:“世子,今日還寄信件嗎?”

    李意行往房里走,看見掛于墻壁上的長弓,心頭一動,不由走上前取下。他摩挲著上頭如血般的紅石,歪著頭靜思,隨后對下人道:“將這個給三公主送去?!?/br>
    下人接過長弓,顫抖道:“這、這……”

    這樣寶貴的東西,一路快馬送去還要生怕遭了賊人,更何況此弓并非孩童過家家的器具,乃是貨真價實,可傷人的物件??!

    李意行催道:“送去吧,給公主防身用?!?/br>
    下人領了命,一溜煙騎馬而去。

    李意行收斂了淺淡的笑意,他走到廊下,鏤空雕花的金絲木屏上刻著菡萏圖,月色借著菡萏的枝葉打進來,照在他身上,本就雪色無雜的羽袍白得有幾分刺目。他走得很慢,想起了與阿蒨在此的每一日,整個人都變得柔和,然他一抬眼,又登時無比清醒。只能嘆一句可恨西窗月明,空高掛,不落塵微,亦不解情意。

    李意行心中的明月,此刻正遠在洛陽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