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jié)
教室里的聲音很響,尤其是之前說李謹言是賣國賊的男孩,聲音尤其響亮。他回家后一定要告訴哥哥,先生說了,聰明的孩子不能相信流言,李先生是好人! 關(guān)北子弟小學中的事只是個小插曲,關(guān)北中學和北方大學中的幾場辯論,影響卻相當大。 學校里的學生們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報紙上都在胡說八道,北六省如何,李三少如何,事實都擺在那里! “說什么出賣國家利益,六省之內(nèi),可有一條鐵路在洋人之手?可有一處礦藏非國人經(jīng)營?洋人開設(shè)的商鋪同樣要交稅,且稅額更高!如此何談賣國?報紙上的言論純屬無稽之談!” “表面如此,實際又如何?賣國的人會將證據(jù)留在表面上嗎?” “你這是強詞奪理!” “我只相信真理!真理就是,世間沒有神仙,李謹言也不是!” “你……” “我怎么樣?”說話者得意洋洋的昂起頭,“無話可說了吧?不借助外力,北六省能發(fā)展至今?根本不可能!國人愚昧,怎么可能憑一己之力趕超洋人?” “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在場的學生們同時一靜,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個身著灰色長衫,戴著圓框眼鏡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之后。 “先生。” “國人愚昧,而洋人勝我多矣?” “先生,我……” “暫且不論你對報紙上所刊之事的觀點如何,僅憑你這一句話,我便無能再教你。” “先生?!” “國弱無妨,民貧也無礙,然我華夏民族錚錚鐵骨怎樣彎曲?!怎能在外人面前奴顏婢膝?!自清末到民初,再到如今之南北各地,無論朝代如何,政體如何,幾代人都在為重振我華夏而努力!君不見以死而警醒國人的志士?不見以血為國拼殺的軍人?不見為富國而竭盡所能的商人?更不見今日之華夏與往昔有何不同?這一切均自北六省始!” 學生們都安靜的聽著他的話,之前侃侃而談,宣稱華夏國民愚昧的學生臉上也現(xiàn)出羞慚。 “不盲目的推崇一個人,保持真理之心,并無錯。然在堅持己見之前,需審視己身,所堅持之一切是否為‘真理’?” 自始至終,先生都沒說報紙上的言論是對是錯,他和楊聘婷的做法一樣,他要學生自己去思考,這樣,他們才能真正的成長起來。從之前的獨裁與民主論戰(zhàn),再到如今的北六省是否與洋人勾結(jié),在一次次的辯論與反省中,這些年輕人才會真正的觸摸到真理。 和其他學校不同,關(guān)北的三所軍官學校從一開始,就對報紙上的言論不屑一顧。 獨裁和民主或許還值得一辯,但北六省和外國勾結(jié)……學校里就有不少外籍教官,通過和他們接觸,軍校學員們的觀感更加直接。這些外籍教官除了多配有一名翻譯,其余的待遇和華夏教官并沒區(qū)別,在海軍軍官學校中,曾為國而戰(zhàn)的老北洋,受到的尊敬比不久前抵達的英國人更多。 沒見任何軍政府官員對這些洋人擺出“奉承”的面孔,這些洋人也表明他們只是來教學的。 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想得到總是要先付出,這個道理沒人不明白?;蛟S軍政府的確為聘請這些“外教”給了洋人一些好處,但絕對不會觸及賣國的底線! 漸漸地,北六省內(nèi),就軍政府和李謹言是否賣國的結(jié)論開始明朗,大部分人都不再相信報紙上的文章和傳言,憑空猜測代表的只有虛假,而他們住的房子,吃的糧食,耕種的土地和領(lǐng)到的工錢卻都是真實的! 有心人再肆意污蔑,大潑臟水,終究只能停留在報紙和口頭上。生活在北六省的外國人比華夏人更不相信這一切,很簡單,若是北六省當真和他們的國家達成某種交易,出賣了華夏的利益,他們不說在這里橫著走,至少繳納的稅不會比華夏人多出三分之一吧? 事情的發(fā)展出乎李謹言的預料,他還沒按照白老教的關(guān)門放樓少帥,怎么事情就好像快解決了? 當然,快“解決”的也只有北六省,京城和上海等地的報紙依舊罵得熱鬧。但北六省“安靜”下來,李謹言便可以集中更多的精力去對付“外人”,原本,他是想在關(guān)北先“試一下水”的,如今卻用不著了。 十月二十六日,農(nóng)歷九月二十九。 因日本記者那篇顛倒黑白的采訪一直麻煩不斷的李府,終于掃去一身的晦氣,府內(nèi)各處張燈結(jié)彩,大紅的燈籠掛上房檐,管家指揮著丫頭和下人有條不紊的忙碌著,李三老爺和三夫人臉上也帶了喜意。 今天是李府二少爺李謹銘成親的日子。 經(jīng)過一段日子的調(diào)養(yǎng),李謹銘的身子已經(jīng)恢復不少,親自騎馬迎親卻仍有些困難。好在陳家也知道自己這個未來姑爺?shù)那闆r,沒在這件事上計較。 迎親的隊伍還沒出大門,掛著大帥府旗幟的汽車就到了,李謹言從車中出來,笑著向李三老爺夫婦道喜:“三叔,三嬸,二哥大喜?!?/br> 李三老爺滿面紅光,笑著拍了拍李謹言的肩膀,“侄子,光道喜可不行。” “自然,”李謹言親自取出紅封,同時,又有一輛車開到,兩個兵哥從車上下來,陸續(xù)抬下一箱金條,三箱大洋。 “金條五十根,大洋五萬。” 看著這幾個箱子,李慶云愣了一下,前來李府道賀的賓客們也同時一靜。 李謹言卻依舊笑呵呵,“三叔,我想去見見二哥。” “啊,是,該去見見?!?/br> 李謹言轉(zhuǎn)身離開,賓客們頓時炸開了。 這個說,李三少當真是個財神爺,出手果真不同凡響。 那個說,誰說李三老爺在財政局撈錢的?有這么個侄子,手里又不缺產(chǎn)業(yè),他用得著冒這個險? 又有人接話,就是這個道理! 賓客們的反應在李謹言的意料之中,相信過了今天,再說李慶云貪污,也沒多少人信了。說句不好聽的,樓少帥的錢都是他“管”著,安排自己的三叔挖自己墻角,他腦袋是抽了還是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謹銘的面色也不像以往那么蒼白,和李謹言說話時,聲音也有了中氣。 “二哥,大喜。” 李謹言笑著道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和李謹銘說話。 就在兄弟倆寒暄時,三夫人被來道賀的嫂子拉到了一邊,孫清泉公務繁忙,沒法親自來參加外甥的婚禮,原本只需要發(fā)一封電報,畢竟南北相隔幾省,三夫人也不會挑理。孫清泉卻沒這么做,他沒來,孫夫人卻到了。 除了參加外甥的婚禮,還有另一件事,必須親口告訴三夫人。 “清荷,你托你哥辦的事,恐怕不成?!?/br> “嫂子?”三夫人留下喜福在外頭,拉著三夫人進了后堂,“真不成?” “不成?!睂O夫人搖頭,“不是哥哥嫂子不肯幫你,實在是錦書鬧得不像話?!?/br> “嫂子,我也不求別的,就想著能……” “清荷,嫂子勸你一句,雖然老人說兒女都是討債的,可這討債也沒有讓父母顏面掃地的道理?!?/br> 三夫人張張嘴,卻被孫夫人止住,“你哥哥派人去查了,那個許逸文不只早已娶妻,有了兒子,家中還有兩房姨太太,錦書過門也是做妾??稍S家至今沒動靜,她不當不正的在蘇州呆著,結(jié)識了些‘進步青年’,傳出的話可相當不好聽。壓著許家休妻另娶,沒這個道理。聽嫂子的勸,妹夫早改了族譜,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謹銘想想?!?/br> “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 “嫂子知道,可割rou也是為了保命啊?!?/br> “保命?” “你還不知道?”孫夫人狀似驚訝,口中卻沒停,“你道上海的記者是怎么知道妹夫在財政局掛職的?” “難道是?” 孫夫人點頭。 三夫人臉色一白,房門外卻傳來了喜福的聲音,“夫人,花轎到了,老爺請您過去?!?/br> “這就來?!比蛉擞昧ζ谕壬?,今天是兒子的好日子,絕不能出錯。 看著這樣的三夫人,孫夫人心中閃過一絲不忍,可想到家中的女兒,她還是硬下了心腸。當初接到三夫人的電報,她并沒攔著孫清泉幫外甥女一把,可查清李錦書的所作所為,又得知她被李慶云從族譜上除名之后,孫夫人就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牽扯。 這樣的女孩子,沾上一點,名聲都不好聽。她的女兒正要議親,原本是想和宋家親上加親的,萬一沾惹上李錦書這樣的,傳出些閑話,女兒的親事肯定要起波折。 人都是自私的,三夫人擔心女兒,她同樣也有女兒。沒道理為了一個做事不著調(diào),像是魔障似了的李錦書影響自己姑娘的親事。 爆竹聲響起,大紅的花轎轎簾掀開,頭頂大紅蓋頭的陳姑娘被喜娘扶著,牽著紅綢,跨過了府門。 李謹銘身體不好,席間敬酒都是點到即止,李謹言作為堂兄弟,本該幫忙,可在座賓客們更不敢去灌李三少,只是意思了一下便全都作罷。 婚禮當日,老太太沒有出佛堂,只在隔日受了新婚夫婦的跪拜。當她看到陳姑娘,說了幾句話后,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把隨身多年的一對金鑲瑪瑙鐲子給了她。 吃完了喜酒,回到大帥府,天已經(jīng)擦黑。 李謹言洗去身上的酒氣,換了身衣服,先去給白老問安,接著去了二樓書房。 “少帥,我回來了。” 推開房門,李謹言幾步走到書桌前,朝著樓少帥直笑。 “喝酒了?” “一點點?!崩钪斞赃种?,身體前傾,額頭相抵,“少帥,外祖父告訴我,道理講不通,就動拳頭?!?/br> “所以?” “借你拳頭一用,可好?” 樓少帥沒出聲,向椅背一靠,雙手交握,挑起一邊的眉毛,“好處?” 兩秒之后,李三少扯住樓少帥的衣領(lǐng),然后……佛曰,不可說。 總之,隔日,李謹言醒來后,躺在床上大半天,直到午飯后才爬起來。 于此同時,北六省的兩架轟炸機和十六架戰(zhàn)斗機組成的機群,從竣工不久的伯力機場起飛,這兩架被命名為“鬼見愁”的轟炸機,將在庫頁島的南部日占區(qū),進行它們的首演。 至于為何會有“鬼見愁”這個讓飛機設(shè)計師想去撞墻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民國七年,公歷1916年10月27日,庫頁島南部,豐北村 一陣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驚動了正在編修補漁網(wǎng)的五原真郎,他疑惑的抬頭朝天空中望去,旋即張大了嘴巴,巨大的可怕的“怪物”正如一團烏云一般,遮天蔽日的從他頭頂飛過。 “天照大神!” 五原真郎一把丟掉手中的工具,大步朝家里跑去,他曾經(jīng)見過日本艦隊的水上飛機,但空中的那些“怪物”,個頭大得驚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俄國人,一定是俄國人來了!” 從上個世紀起,庫頁島上的殺戮就從沒停止過。 俄國人對島上赫哲人的屠殺,俄國人和日本人對島上原住民的劫掠,以及俄國人與日本人之間的戰(zhàn)斗,殺戮一直在持續(xù)。 沙俄曾為徹底占據(jù)庫頁島將千島群島北部劃給日本,而在贏得日俄戰(zhàn)爭后,日本人馬上撕毀條約占領(lǐng)庫頁島全境。很快,俄國人又卷土重來。至今,庫頁島被中部山脈分為南北兩個部分,俄國在北部設(shè)立首府,日本在南部建立樺太廳,這種劃界是雙方妥協(xié)的結(jié)果。俄國忙于歐戰(zhàn),連西伯利亞都沒辦法維持充足的兵力,日本的經(jīng)濟已經(jīng)瀕臨崩潰,陸軍和海軍正為爭奪有限的軍費鬧得不可開交,島上的日本駐軍要靠掠奪原住民和朝鮮移民才能吃飽,少部分時間,他們也會搜刮“自己人”。 庫頁島最初是被沙俄用來流放強盜和罪犯的,北部的俄國人可一點都不好惹。有日本軍隊在,俄國人才不會隨時殺過來。為了能得到軍隊的保護,庫頁島南部的日本人和朝鮮人主動將食物讓出,而其他生活在這里的原住民和少數(shù)民族只能忍氣吞聲。 “飛機,巨大的飛機!俄國人來了!” 五原真郎的喊聲驚動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他們紛紛從房子里跑出來,抬頭朝五原真郎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用刻意尋找,就能看到天空中的機群。 “天照大神!” 村子里的日本人都被嚇得臉色發(fā)白,臨近村子里的朝鮮移民也產(chǎn)生一陣sao亂。被驅(qū)趕到貧瘠土地,或是在林間生活的島上原住民看到了天空中的機群,第一反應和五原真郎一樣,以為是俄國人。 生活在島嶼中部的俄國人,遠遠見到飛往南部的機群,疑惑的自言自語,“是我們的飛機嗎?” 可惜,無論是日本人還是俄國人全都猜錯了,這些轟炸機和戰(zhàn)斗機不屬于俄國,也不屬于任何歐洲國家,每架飛機的機身上都繪有五色國旗,它們屬于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