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這是個充滿野心的軍閥。他的繼承人也同樣如此?!?/br> 英國公使朱爾典說出了和日本公使伊集院彥吉同樣的話。但,和伊集院不同的是,他將注意力,同時放在了樓逍身上。 “或許這個自滿的軍閥期望能取得一場勝利,但勝利的女神并不會俯身去親吻一個黃皮猴子?!?/br> 潘蓀納的話,代表了在場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比起一個地方軍閥,他們還是認為,尼古拉二世的灰色牲口們將取得最終的勝利。 哪怕沙俄曾經(jīng)輸給了日本人,仍舊沒有人看好樓盛豐的軍隊。 處于漩渦中心的樓家人,在樓逍跟隨部隊開赴滿洲里之后,面對諸多不懷好意的聲音,卻表現(xiàn)得十分平靜。 樓大帥除了每日處理政務(wù),余下的時間都在關(guān)注西邊送來的軍情。連大總統(tǒng)發(fā)來的電報,也置之不理。更沒心思去和在報紙上長篇大論,誓言北六省軍隊必敗的混蛋玩意浪費口舌。 只在幕僚的建議下,發(fā)了一封通電了事。 通電的內(nèi)容只有八個字:守土,衛(wèi)國,死得其所! 事實上,這封通電的內(nèi)容是經(jīng)過了粉飾的。樓大帥的原話是:老子和俄國人干架,關(guān)這幫人鳥事!只要我活著一天,老毛子就別想如愿! 樓大帥這封通電一出,舉國嘩然,廣大愛國人士和青年學(xué)生,盛贊樓大帥為愛國軍人,樓大帥的聲望,一時無兩?!?/br> 大總統(tǒng)府發(fā)往大帥府的電報,戛然而止。 “看來,這場仗還是非打贏不可了?!睒谴髱浢忸^,喃喃自語:“贏了,樓家就更上一層樓,輸了……” 混小子,可得給老子爭氣! 樓夫人依舊整日和姨太太們說笑玩牌,偶爾還會拉上錢師長和杜師長的夫人一起。樓六小姐過完年就要嫁進錢家,也可趁此機會多和未來的婆婆親近。自從六姨太被送去陪伴三姨太之后,樓七小姐突然變得安靜起來,再不會時刻彰顯她的刻薄脾氣。不管是流于表面,還是真心改正,至少,之前就一直想替外甥向樓家提親的杜夫人,看著七小姐的神色是越來越和藹了。 李謹言卻突然忙了起來。 樓家的皂廠已經(jīng)建成,機器也陸續(xù)到位。洋人的技師只負責(zé)安裝和調(diào)試,之后的生產(chǎn),都要靠自己人動手。 皂廠的經(jīng)理是一個叫潘廣興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一口南方口音,說起話來,倒是頗有北方人的豪爽。他和兩個兒子都在樓大帥的手下做事,小兒子還在樓逍的獨立團中當(dāng)兵,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排長了。 李謹言對潘廣興的印象還算不錯,潘廣興看過李謹言交給樓大帥的章程,知道這位言少爺不簡單,言語間十分恭敬,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潘經(jīng)理,旁的話,我也不多說,只提兩點,”李謹言笑瞇瞇的說道:“第一,財務(wù)一定要清楚明白。若是在這上面出了問題,不說是我,大帥也不能容情?!?/br> 李謹言刻意停了一下,見潘廣興點頭,才繼續(xù)說道:“第二,獎懲要分明?;钭龅煤?,做得多,就要賞,偷jian?;?,就要罰。最好列個章程,貼在墻上,讓大家都明白?!?/br> 潘廣興神色一動,似乎有話要說,李謹言知道他要說什么,也不等他開口,直接說道:“老祖宗有句話,法不外乎人情,可咱們做生意的,不能只講人情,還是要有個明確的規(guī)章,讓底的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大家都行事一致,也就沒人會覺得你不講情面了,對不對?” 話到這里,潘廣興也只得應(yīng)下。 提前給潘廣興打了預(yù)防針,李謹言便一頭扎進了工廠里。按照他的計劃,皂廠的產(chǎn)品將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機器生產(chǎn),定價兩分到五分,一類是純手工制作,根據(jù)添加的香料和各種配料不同,價格從八分到兩角不等。李謹言特地請了幾個手工好的師傅,弄出了不少精致的模子,這樣,做香皂花就不用再拿刀刻,既費時間,又費材料。 皂廠的第一批成品出來,李謹言特地借樓夫人的名義,給北六省軍政府的官員夫人們,都送上了一盒特質(zhì)的手工皂和一束包裝精美的香皂花。 每個香皂上,都印有一個圓形的標記,讓人一眼就能分辨出,這是樓家皂廠的產(chǎn)品。 名聲傳出去,不只本地商家,連外省的一些商人都慕名而來。 樓家皂廠的產(chǎn)品不僅質(zhì)量好,而且比洋行里賣的還要便宜,滿打滿算下來,也不比一塊胰子貴上多少,自然大受歡迎。雖然也有貴的,但受眾不同,恰好能滿足一些官太太和有錢人“貴的才是好的”心理,李謹言自然不會和這些“大戶”客氣。 薄利多銷和吃大戶結(jié)合起來,當(dāng)按照李謹言要求制作的第一份財務(wù)報告擺到樓大帥案頭時,樓大帥的下巴險些掉在地上。 就這么個三五分的東西,竟然能賺這么多? 國內(nèi)的皂廠還在起步階段,樓家皂廠現(xiàn)階段的產(chǎn)能也是有限,尚不會對天津和上海的兩家皂廠造成沖擊,反倒是北六省的洋行,被李謹言搶了不少生意。 不過,有樓家站在那里,洋行里的大班,也只能看得眼熱罷了。 機器制皂會產(chǎn)生一些副產(chǎn)品,其中的甘油,比肥皂本身的價值更高,用途極其廣泛,不過李謹言只盯著兩種,一種是護膚品,一種就是硝化甘油,液體炸藥! 制作炸藥是個危險的活,考慮再三,李謹言還是沒去找正忙著研制磺胺的喬樂山,而是通過季副官找到了北六省軍工廠下屬火藥局里的人,把相關(guān)資料交給了他們。只說用甘油制作炸藥,是喬樂山提出的。喬樂山這個柏林大學(xué)化學(xué)系高材生的旗號很好用,反正他國語也說不利索,李謹言不擔(dān)心他揭穿自己。 火藥局的人必然要向上面報告,樓大帥得知后,特地讓財政撥付了一筆款子,當(dāng)做研究費用。 李謹言忙得腳不著地,可他還是覺得時間緊迫。 滿洲里的事情,給他敲響了一記警鐘,落后就要挨打,國家貧弱,就誰都敢欺負你! 他沒軍事才能,也沒政治手腕,唯一能做的,就是辦實業(yè),賺錢! 他就不相信了,有錢了,還有什么做不到?等他左右手各抓一把金條,背后扛著一麻袋大洋,砸得洋人滿頭包,還買不來想要的機器和武器?!弄不到想要的人才?! 就算日本小矬子再像歷史上那樣,想方設(shè)法的阻攔西方向國內(nèi)出口武器,大不了自己造! 日本為什么早早就打東北的主意? 最大的原因,就是為了這里的資源!鞍山本溪的鐵,鶴崗阜新的煤,大慶遼河的石油,只是想想,李謹言都覺得熱血沸騰。 不過,在忙著賺錢大計的時候,李謹言也沒忘記,讓李秉把布莊里積存的棉花和土布都找出來,開始制作穿在軍裝里的坎肩和護膝。 雖然兵哥們冬季的軍裝都是棉衣,可想起滿洲里緊鄰著西伯利亞,李謹言就覺得,穿再多都不會多暖和。 第一批坎肩和護膝做好后,李謹言讓季副官送去了后勤部。 由于一師和二師開拔得太過匆忙,后勤物資并沒有立刻到位,這段時間,從齊市到海拉爾的火車全部被軍方征用,騾馬也征集了一大批,都用來運送物資。 姜瑜林看到季副官送來的東西,摸摸下巴,“這是少帥夫人送來的?” 季副官點頭說道:“是。不過少帥吩咐了,要稱呼言少爺。” 姜瑜林沒管季副官說什么,直接拿起一件坎肩套在身上,又拿起護膝比劃了一下,“乖乖,都是棉花的,真厚實。這得多少錢?!?/br> 當(dāng)天,李謹言送來的“保暖產(chǎn)品”就被裝上了火車,后勤部的部員特地告訴了護送的兵哥:“這是少帥夫人送來的?!?/br> 兵哥鄭重點頭。 樓少帥已經(jīng)隨一師的先頭部隊抵達了海拉爾和滿洲里交界處。遠遠就能聽到從滿洲里方向傳來的炮聲,震耳欲聾。 “這是老毛子的炮?!?/br> 一個獨立團的營長側(cè)耳聽了一會,咂咂嘴:“聽這動靜,得是105口徑以上榴彈,廖習(xí)武這是把老毛子逼急了?!?/br> 樓逍沒有說話,而是立刻整隊,騎兵上馬,步兵列隊,“加速前進!” 正如那個營長說的,戍邊軍的確把俄國人逼急了。 駐守滿洲里的戍邊軍是一個加強團,滿打滿算不到一千五百人,現(xiàn)在,連文書都拿著槍上來了,要是援軍再不到,這點人交代了不要緊,把老毛子放進來,才是要命! 俄國人已經(jīng)搶了滿洲里車站,若是再被他們沖破了最后一道防線…… 廖習(xí)武不敢往下想了。 炮聲停了,前方卻沒出現(xiàn)那一片熟悉的灰色,而是傳來了陣陣馬蹄聲。 廖習(xí)武的臉色一變,身邊的參謀也是神色駭然。 “哥薩克!” 常年戍守邊境的戍邊軍,對這群騎著馬,背著騎槍,揮舞著馬刀的哥薩克并不陌生。 參謀的聲音幾乎變了調(diào):“團座,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咱們就剩不到三百個弟兄了!一個沖鋒,就全交代了!” 廖習(xí)武咬著牙,臉上的肌rou都開始抖動。一把扯過參謀的領(lǐng)子:“守不住也得守!” 甩開參謀,廖習(xí)武大吼一聲:“傳我的令,誰敢后退,老子崩了誰!”說著,將身邊的幾枚手榴彈全都綁在了身上,“子彈沒了,拉弦!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一個!”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已經(jīng)能看到被雪光照亮的馬刀,能聽到哥薩克人騎在馬上的呼哨。 幾個文書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血色,防守的陣地上出現(xiàn)了死一般寂靜。 隨著那片可怕洪流的逼近,槍聲響了…… 第二十八章 子彈,終于打光了。 扣動扳機,只余下槍膛中發(fā)出的一聲聲空響。 上千名哥薩克騎兵踩著同伴的尸體,揮舞著馬刀,呼嘯著朝戍邊軍沖來,刀光交錯,帶起一片死亡的陰影。 天地間仿佛突然沒有了聲音,鮮紅的血灑落在蒼茫的大地上,畫面瞬間定格。 哥薩克人臉上的獰笑愈發(fā)清晰,他們是頓河的雄鷹,他們將用敵人的血,染紅手中的戰(zhàn)刀! 爆炸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剛剛還叫著守不住的參謀,在馬刀砍下的同時,拉響了綁在身上的手榴彈,手榴彈的破片劃開了一個哥薩克騎兵的脖子,他捂著被割斷的氣管,從馬上跌落,立刻被緊隨其后的戰(zhàn)馬踏在身上,同倒在地上的參謀一起,被踩成了rou泥。 一個槍都拿不穩(wěn),只有十七歲的文書,在哥薩克人沖到面前時,毫不猶豫的拉響了手榴彈,轟鳴聲中,似乎能聽到他發(fā)出的最后一聲哭喊:“娘!” 兩個傷兵背靠背的坐在一起,一個被彈片傷了眼睛,一個被炸飛了一條腿,他們緊緊的靠在一起,握緊了手榴彈的拉弦,嘴角含笑,等著死亡的到來,團座說了,殺死一個夠本,殺死兩個就賺一個!他們兩個死鬼,至少要拽上四個,奈何橋上,才不寂寞,才有臉去見死在前頭的弟兄…… 一個接著一個,哥薩克人用馬刀收割著生命,而這些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華夏軍人,卻在用生命的最后一刻,昭示著靈魂的不屈,刻進了骨子里的驕傲與頑強! 他們可以被殺死,卻沒人能讓他們屈服! 廖習(xí)武手里的毛瑟手槍已經(jīng)沒了子彈。一個哥薩克騎兵注意到了這個被戍邊軍自動保護在中間的軍官,打了一聲呼哨,戰(zhàn)馬直接朝這邊沖了過來。 就在這時,馬蹄的轟鳴聲從戍邊軍的陣地后方響起,仿佛大地也在隨之顫動。 一個戍邊軍突然發(fā)出了聲嘶力竭的喊聲:“援軍!援軍來了!啊!” 喊聲到了最后,已經(jīng)變成了嚎啕。就像人在絕望至極時,面前乍現(xiàn)一道曙光,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亡,也會含笑而終。 蒼茫的大地上,上千匹戰(zhàn)馬匯聚成了一道道洪流,鐵灰色軍裝的士兵們,平舉起騎槍,幾輪齊射,剛剛還耀武揚威的哥薩克來不及閃避,距離近的紛紛墜馬。僥幸未死的,也被還活著的戍邊軍撲上去掐住了脖子,舉著槍托,狠狠的砸下! 腦漿混合著鮮血濺落,槍托在哥薩克騎兵的哀嚎聲中變了形,只余下不到三十人的戍邊軍,卻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了驚人的斗志與殺氣。仿佛,他們不曾在這里苦守了幾個晝夜,仿佛,他們身上的傷口不是正在流血,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痛覺,。 他們只想殺人,殺光這些屠殺了自己兄弟,冒犯了自己國家的敵人! 看著這些猶如地獄惡鬼般赤紅著雙眼的華夏軍人,頓河的雄鷹們,也感到了一陣膽寒。 增援的騎兵們射空了槍中的子彈,馬刀紛紛出鞘,刀刃劃過刀鞘的聲音,就像是劃在了敵人的胸膛之上。 為首的一名年輕軍官高舉馬刀,猛然向前方一指,黑色的大氅在風(fēng)中翻飛,雄渾的聲音在戰(zhàn)場的上空回響:“犯我中華者,殺!” 上千騎兵雄壯的吼聲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響徹北方的荒原!就像是飽受了百年磨難的民族,終于發(fā)出的吶喊: “殺!殺!殺!” 殺聲震天,奔騰的戰(zhàn)馬卷起了滾滾煙塵,如鋒銳的刀鋒,劈向了前方的敵人。 哥薩克第九騎兵團的團長謝苗諾夫打了一聲呼哨,所有的哥薩克騎兵重新聚攏,八人為一行,組成了攻擊的陣型,迎向了樓逍帶領(lǐng)的騎兵。 兩支騎兵,就像兩股奔騰的洪流,猛烈的撞擊在了一起。 時間,仿佛突然回到了冷兵器時代,草原上響起戰(zhàn)刀鏗鏘的撞擊聲,每一聲之后,都伴隨著一條生命的逝去,guntang的鮮血從胸腔中噴涌而出,沒有人后退,他們是騎兵,騎兵是戰(zhàn)場上的利刃,騎兵,就該攻擊與沖鋒! 鐵灰色的騎兵鑿穿了哥薩克人聚集起的陣型,哥薩克人的頭顱和他們標志性的圓桶卷毛高帽一起滾落在大地上,手中的鷹之利爪也失卻了昔日的鋒利與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