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給你燒火吧，咱倆也順便聊聊?！睆埞鹣阕诹嗽罨疬叄贿吙椿?，一邊觀察田蘭。只見田蘭麻利的切好土豆絲，從油罐里蒯了一大塊豬油，又放了兩根干辣椒下鍋爆香，然后把切好的土豆絲倒下去快炒，再撒上點(diǎn)鹽，炒土豆絲就順利出鍋了。今天的主食是面條，在張桂香進(jìn)來之前田蘭就已經(jīng)搟好面條了，現(xiàn)在下鍋煮一下就得。煮面條的空當(dāng)，田蘭想了想，又在炒完土豆絲的鍋里，就著鍋底的油炸了三個荷包蛋。

    田蘭的動作張桂香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瞧著飯做好了，就熄了灶里的火，準(zhǔn)備幫田蘭把飯端上去?！敖?，你等一會兒，我有話想跟你說。”田蘭制止住張桂香。

    “啥事，你說吧。”張桂香停下手里的活看著田蘭。

    田蘭低著頭，雙手扭著衣角“姐，我知道，這彩禮要的有些多，可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以后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好好伺候娘的，好好干活，掙錢把這彩禮錢給你們補(bǔ)上?！碧锾m越說越激動，顧不得羞怯，抬起頭直視張桂香?！拔視栋俦兜陌彦X補(bǔ)上的，姐，你信我?！?/br>
    “好，我知道了，我懂你的心，咱先把飯端上去吧?！睆埞鹣闩牧伺奶锾m的肩膀，沒有給她繼續(xù)表白自己的機(jī)會。

    這頓飯大家吃得挺開心，面條很筋道，土豆絲很香，媒人和張家母女碗里還各有一個荷包蛋。繼母看到田蘭竟然炸了雞蛋，臉上有一絲不快，不過在客人面前還是很快掩飾了過去。

    因?yàn)殡x得遠(yuǎn)，吃過飯張家母女早早就告辭了。其實(shí)兩個村的直線距離還是很近的，只是黃土高原千溝萬壑的獨(dú)特地貌，造成了那種兩個人可以隔著山互相喊話，見個面卻要翻山越嶺跑上半天情況。

    張桂香騎著自行車，馱著她媽走在回家的山道上?！澳铮阌X著田家溝的這姑娘咋樣？”

    “瞧著有點(diǎn)小，人也不壯實(shí)，條盤倒是挺順溜，屁股也大，是個能生養(yǎng)的。”兒子今年都28了，村里跟他一般大的后生早都是好幾個娃娃的爹了，張寡婦想孫子想的心里跟貓抓似得。

    “娘，誰讓你說這個了，我是說那姑娘的人品，這人娶回家可是過日子的，柱子長年在部隊(duì)，以后天天和她一個鍋里攪稠稀的可是你。媒人說得沒錯，那姑娘那長相十里八村，也就我那小姑子葉子能比，可我就怕她一個女人在家守不住?！睆埞鹣忝黠@的比他媽想得深一層。

    “有啥守不住的，你娘我這輩子不都守過來了，有我看著呢，沒事?！崩畲涮m現(xiàn)身說法否定了女兒的想法“你看這姑娘，干活怎么樣，這女人頂門立戶的，就得會干活?！?/br>
    “咱今天一進(jìn)門就看見她在那忙乎了，你們談彩禮的時候，我去了趟廚房，看她做飯那樣子，是個麻利的。你還記得那雞蛋不，是她自個做主煎的，就煎了仨，我冷眼瞧著是個有成算的，有眼色的。娶她，咱不虧?！睆埞鹣阗M(fèi)勁的蹬上一個山坡，歇了會，繼續(xù)說道“再說了，咱說的再熱鬧也沒用，最后還得看柱子的，娘你可別忘了咱這回打的可是以你生病為借口騙柱子回來結(jié)婚的主意?！?/br>
    “哎，也是。那咱就快把這婚事定下來，你也趕快把電報給柱子發(fā)出去?！蹦概畟z一路商議著。

    第二天張家就開始為婚事作準(zhǔn)備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準(zhǔn)備

    最近的幾天，雖然田蘭做好了隨時打包走人的準(zhǔn)備，可是深埋于內(nèi)心的恐懼還是讓她惶惶不安。張家嫌800塊太貴不要我了？那家人還會來提親嗎？我難道又要重復(fù)上輩子的苦難嗎？

    還好，上天既然讓田蘭重生了，就不會再次拋棄她。張家比上輩子的速度快，在田蘭剛剛聽到風(fēng)聲說有人家又來打聽她的時候，他們就帶著800塊的彩禮來定親了。張家想盡快接人，把日子就定在了3天后，原以為會費(fèi)一番周折，可沒想到田家滿口答應(yīng)。田蘭的繼母聲明，定了親田蘭就是張家人，想什么時候接人就什么時候接人，現(xiàn)在帶走都行，只是不要指望他們家有什么陪嫁。張家人決定結(jié)這門親事的時候就知道田家的情況，田蘭再那么不經(jīng)意間露出點(diǎn)受氣包樣，那啥啥大家都不是傻子，什么情況就都意會了。于是當(dāng)天田蘭就坐上驢車跟張家人回了張家灣。

    沒有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田蘭就這么靜悄悄的離開了田家溝。躺在張家的炕上，她難掩激動，改變了、改變了，人生從此不一樣了！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她安然睡去，一夜無夢。

    放下心防的田蘭有點(diǎn)大意，她睡遲了······意識到不對之后田蘭火速穿戴整齊，出了屋子。

    張寡婦正在院子里滾碾做油糕的軟糜子，一大早就忙得滿頭大汗，可心里卻難得的歡暢，口中還哼起了歌。田蘭看著晨光中紅光滿面的張寡婦，心里立馬放松了下來，看來這當(dāng)婆婆的對她沒什么看不上，至少對這場婚禮還是期待的?！澳?，您怎么干上這個了，我來我來?！钡谝挥∠蠛苤匾?，為了一開始就樹立一個好形象，田蘭已經(jīng)制定了“多干活，說好話”行動綱領(lǐng)，現(xiàn)在就開始積極實(shí)施了。

    張寡婦也不推讓，笑瞇瞇的自個準(zhǔn)備早飯去了。等飯得了，叫田蘭進(jìn)來吃?？蛔郎戏胖★?、饃饃和咸菜，最常見的早餐樣式，田蘭撣了撣身上的灰，就上炕吃了起來，她確實(shí)是餓了。剛扒了兩口稀飯，一份水煮蛋出現(xiàn)在她的手邊，抬頭看見對面那張比實(shí)際年齡老上十歲的臉?！疤m子，吃雞蛋，我剛給你臥的，還是糖心的，你趁熱吃?！睆埞褘D笑著，把裝著蛋的碗往田蘭跟前推了推。

    “娘，我哪能吃這個，您吃吧?！彪u蛋在這會還算是稀罕物，農(nóng)村人家一般是不吃的，都等著趕集的時候換倆個量油買鹽的錢。田蘭初來乍到的當(dāng)然不會傻乎乎的讓吃就吃了。

    “讓你吃就吃，瞧你這小身板瘦的，等柱子一回來你們就要，過事情了。這沒二兩rou的，咋個懷孩子?！焙冒?，這是婆婆給未來孫子吃的，雖然那孫子現(xiàn)在還沒影呢。

    田蘭乖乖的端起了碗，咬了口蛋，嗯，糖心的，蛋黃都流出來了，還有股甜味，應(yīng)該是煮蛋的水里放了糖?！霸趺礃樱贸园?，以后娘讓你每天吃一個蛋。”看著田蘭吃的香，張寡婦笑著說，心里也感嘆：哎，也是個可憐人。

    田蘭的突然一陣酸楚，鼻頭抽抽的，那種被人真心關(guān)心的感覺好久沒有感受到了，不論這老太太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這關(guān)心是真的。田蘭也真心想有個家，想好好過日子。在這樣的一個早晨，一碗糖水蛋，兩個人親近了不少。

    吃完早飯，張寡婦去上工了，田蘭繼續(xù)在家里碾糜子。碾好糜子也快中午了，熱了幾個饃饃，匆匆吃了午飯，從廚房里拿個瓦罐裝上點(diǎn)水，瓦罐上放個碗，碗里是饃饃和咸菜。田蘭提著個瓦罐準(zhǔn)備給張寡婦送飯。路上碰到幾個給大人送飯的娃娃，田蘭就跟著他們一塊走了。田蘭覺得一路上總有人對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可田蘭是誰啊，21世紀(jì)國際五星級酒店的高級女白領(lǐng)，骨灰級白骨精，那可是見過大陣仗的，對中國農(nóng)民這種樸實(shí)的八卦行為完全免疫。她一路上和娃娃們有說有笑，順便套取村里的各種情報。

    日頭高掛中天，上工的勞力們都三五成群的找了個陰涼地歇著，田蘭看到她的準(zhǔn)婆婆正和幾個年紀(jì)相仿的大嬸們坐在一起吃午飯，人堆里有眼尖的看到了田蘭，胳膊肘戳了戳張寡婦又說了些什么，大家都轉(zhuǎn)頭看著田蘭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

    “蘭子，這大太陽煌煌的，你來這干啥。”責(zé)備的話語，可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高興。

    “娘，太陽大，我怕您干活渴了，給您送點(diǎn)水來。”田蘭不知道張寡婦自己帶了飯，原本是想來給她送飯的，現(xiàn)在臨機(jī)應(yīng)變推說是來送水的“秋收是個力氣活，我怕您吃不夠，順便帶了點(diǎn)饃饃和咸菜?！?/br>
    “呦，翠蘭啊，你這兒媳婦，小嘴可真會說話啊?！辈徽f田蘭頂著大太陽來給婆婆送吃喝，單說她剛才那番話。這人說話怎么有點(diǎn)挑撥離間，看戲不怕臺高的意思，田蘭初來咋到這人是誰都不知道，想著自己肯定是沒有惹過她，那就是和婆婆有過節(jié)了。想通了田蘭也不說話，只悶頭拿著東西。

    還沒等婆婆說話，旁邊一個圓乎臉的大嬸就開口了：“有富家的，人家媳婦大老遠(yuǎn)給婆婆送飯，你吵吵啥，這秋收農(nóng)忙的，咋沒看見你那供銷社的兒媳婦回來。”

    “有喜家的，你說這話是啥意思，我這不是看翠蘭jiejie兒媳婦孝順，替她高興，順口夸了兩句嘛，你這話說的我好想見不得人好似的?！庇懈患业陌杨^上罩著的毛巾一把扯下來，大有要好好理論理論，干一架的意思。

    有喜家的也不甘示弱“我什么意思，我就是看不慣你一天到晚窮得瑟，踩低別人，抬高自己?！闭f著話，人也站了起來。

    眼看著一場“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一直端著碗喝水的有福家的說話了：“老四家的，有喜家的，這莊稼都還在地里呢，有力氣到地里使去，別一天到晚的打嘴仗，一把年紀(jì)了也不怕小輩人笑話?！睆堄懈Ｊ谴謇锏母睍?，坐著張家灣的第二把交椅，他老婆又是個為人方正的，當(dāng)了多年的婦女主任，在村里的婆姨女子中很是有威望，她一開口，兩個人立馬不吵了。“好了，這晌也歇的差不多了，都下地干活吧?！眿D女主任自己先站了起來，眾人也都相跟著，陸陸續(xù)續(xù)的下地了，張寡婦囑咐了田蘭兩句就自己下地去了。

    田蘭跟著送飯的孩子們回村，剛才的突發(fā)情況讓她很是好奇，就向孩子們打聽了一下。話說，張家灣聚族而居，村民絕大多數(shù)姓張，雖然都是一家人，可關(guān)系也有好壞親疏，老一輩有兩個堂兄弟因?yàn)檎氐氖戮汪[得很僵，后來還一直互別苗頭?？赡芩麄兊膟染色體都比較強(qiáng)大，兩人都是只生兒子都還生了四個，其中一個給自己的兒子們分別取名福、祿、壽、喜，另一個覺得你兒子起這樣的名字，我兒子也不能比你兒子差，于是給自己的四個兒子取名榮、華、富、貴。后來福祿壽喜的爹又生了個兒子，他給自家的老五取名“財(cái)”，這一輩的排行正好是“有”字，于是他家福祿壽喜財(cái)全都“有”了。另一家比賽似的也生了第五個兒子，可起名字卻遇到了麻煩，榮華富貴已經(jīng)全都有了，老五該叫啥呢，榮華富貴的爹想了好久，某天靈光乍現(xiàn)給老五起名叫“全”，意思是榮華富貴我家全有。這個故事后來流傳開了，不僅本村人知道就連好多外人提起張家灣都會說“就是那個‘福祿壽喜財(cái)，榮華富貴全’的村?。　?/br>
    田蘭聽了故事就覺得好玩，晚上吃完飯就把從孩子們那聽來的故事說給了婆婆聽，李翠蘭說笑了一陣而后跟田蘭說：“這都是老一輩的事了，大家都當(dāng)笑話聽，其實(shí)今天有富家的和有喜家的那樣倒是為了旁的事，有富家的潤林在農(nóng)機(jī)站上班，農(nóng)機(jī)站的站長和供銷社的主任是把兄弟，就把潤林介紹給了供銷社主任的女兒，主任的女兒嫌潤林太老實(shí)不會說話，看上了在供銷社當(dāng)臨時工的潤強(qiáng)?！被椟S的煤油燈下兩個并不熟悉的女人一起做著針線活說著話，臉上都帶著盈盈的笑，八卦果然是增強(qiáng)女性友誼的一劑良方。

    “有喜嬸肯定很高興吧，娶了個吃公家飯的兒媳婦。”

    “那是當(dāng)然，不僅是兒媳婦捧鐵飯碗，他兒子現(xiàn)在也轉(zhuǎn)正了，她現(xiàn)在逢人就夸她兒媳婦，這才招了有富家的眼。她啊，其實(shí)人挺好，就是好臉面，好說嘴。有富家的呢，本來好好地一樁親現(xiàn)在沒了，正窩著火，今天這事是撞槍口上了。”田蘭想到了白天的情況，她還以為是婆婆和人有過節(jié)，原來人家真是在夸她，只不過后面還想再夸夸自己兒媳婦而已。

    “娘，那今天這事就算是她們神仙打架，咱們這凡人遭殃，是吧！”田蘭抬頭看著張寡婦。

    “是這么個理兒”張寡婦放下手里的活計(jì)，正色道：“蘭子，你既進(jìn)了咱家的門，有些話我就該跟你說。”

    “娘，您說，我認(rèn)真聽，我年輕不經(jīng)事，您多提點(diǎn)我。”好的態(tài)度是成功的一半，田蘭先把自己的態(tài)度放端正了。

    “咱家雖然也姓張，卻不是張家灣的人，早年我和柱子他爹逃難到這，是村里人好心給了我們一個容身之所，咱不能忘本。牙還有咬到舌頭的時候，人和人之間哪能沒點(diǎn)事，咱在村里的根基淺，有些事咱知道就行，不攙和，你懂嗎？”張寡婦本來只是想教田蘭點(diǎn)人情世故，可看她一臉認(rèn)真，不免多說幾句“俺知道你是個苦孩子，柱子常年不在家，只要你能安安分分過日子，俺肯定不會虧了你?！闭f著，伸手摸了摸田蘭光滑的臉龐“柱子一回來你們就過事情，秋收沒兩天就過去了，我是軍屬，隊(duì)里分的都是輕省活，你這兩天別出門了，拾掇拾掇家就行，別曬黑了，到時候柱子不喜歡咋辦，柱子當(dāng)兵就沒回來過，也不知黑了瘦了沒······”靜謐的夜，母親呢喃的語氣，思念游子。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福祿壽喜財(cái)，榮華富貴全”的故事是聽老爸說的

    ☆、朋友

    張家一共兩孔窯洞，東邊的那孔是新房，這些天里田蘭已經(jīng)把兩孔窯洞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新房里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個土炕，一排炕柜，桌椅和炕柜都是舊的，為了好看重新刷了層漆，新房有些寒酸，可是她卻覺得很幸福，任何一個新娘在自己親手布置的新房里都會覺得幸福吧！

    今天的太陽很好，一大早田蘭就把被褥抱出去曬過了，被褥的底色是紅色上面有大朵大朵的牡丹，很土氣也很喜興。躺在被褥上，問著太陽的氣息，看著手中的照片，照片里的軍裝男劍眉大眼，一臉嚴(yán)肅，緊抿的嘴唇透著一絲笑意，這是婆婆前幾天給她的，說是去年柱子剛升副連長的時候拍了寄回來的。田蘭第一眼看到照片心里便是一聲嘆息，多精神的小伙子，可惜死在戰(zhàn)場上了。轉(zhuǎn)頭就呸呸呸烏鴉嘴，人家現(xiàn)在可沒死呢，這是老公，怎么能咒自己老公死呢。然后就笑了，嘿嘿，賺到了，50歲的老牛啃了人家不到30的嫩草。

    可憐的田蘭，她雖然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shí)，卻沒有意識到現(xiàn)在的她還是個17歲的小姑娘，一頭28歲的老牛即將要啃了她這棵17歲的嫩草。

    “娘，蘭子，在家嗎？”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神游太虛的田蘭一個激靈。

    聽聲音就知道這是她的大姑姐張桂香，這是個精明強(qiáng)干的女人，幾乎能當(dāng)張家的半個家。張桂香比張家棟大2歲，今年30了，嫁了村里書記的兒子。她為人爽利，里里外外一把手，又給張家生了一女一兒，在村里年輕一輩的媳婦里是數(shù)得上的，隱隱有下一任婦女主任的架勢。

    還沒等田蘭迎出去，張桂香已經(jīng)拉著自己的小姑子張潤葉進(jìn)了屋：“蘭子，在家干嘛呢？娘呢？”

    “我瞧著今兒個天氣好就把被褥抱出去曬了曬，剛收回了。娘去東頭錢奶奶家請萬有叔了，說是過事情的時候請他來掌勺?！碧锾m說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玩起了衣角。過事情是當(dāng)?shù)厝说恼f法，泛指婚喪嫁娶的人生大事，在大姑姐面前提到自己的婚禮，田蘭難免有些羞澀。

    “哦”張桂香拖著音哦了一聲，滿是調(diào)侃與喜悅“這是我小姑子潤葉，在縣里當(dāng)老師，聽說你和柱子要結(jié)婚了，來看看。潤葉，這就是蘭子。你們年紀(jì)差不多，以后又都是親戚，一塊聊一聊，親近親近。我去找我娘去?！苯榻B完兩個人，張桂香一陣風(fēng)似地出了門。

    兩個年輕姑娘愣愣的站在屋里，不約而同的“噗滋”一笑。田蘭先反應(yīng)了過來“潤葉姐，別站著了，來進(jìn)屋里坐?！卑褲櫲~讓進(jìn)了屋里，田蘭去倒了碗開水又抓了把隊(duì)里剛分下來的紅棗。兩個人坐在炕上，隔著炕桌，一邊聊天一邊互相打量著對方。

    若干年后，一次聊起往事，潤葉告訴田蘭，她看到田蘭的第一感覺：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diǎn)點(diǎn)，嬌喘微微。閑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心比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當(dāng)時就想，這么如林黛玉般的姑娘，張家棟那根大木頭也不知道懂不懂心疼。田蘭也說初見潤葉：唇不點(diǎn)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少語。以為眼前是個溫柔嫻靜的薛寶釵。兩人還感慨了一番怎么薛寶釵和林黛玉都沒嫁給賈寶玉般的風(fēng)流人物，看來只能挑女婿的時候再選了。

    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兩個人還沒達(dá)到可以互相調(diào)侃的親密程度，她們客氣的聊著天，釋放著善意。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是需要朋友的，田蘭覺得眼前的這個潤葉是個大方開朗的姑娘，好好發(fā)展或許可以成為閨蜜。她現(xiàn)在的處境其實(shí)很微妙，一方面她漂亮懂事還勤快婆家對她比較滿意，另一方面她幾乎可以算是花錢買來的媳婦，和張家棟別說感情了連面都沒見過，張家棟又是個當(dāng)兵的常年不在家，婆家對她多少有些不放心，花了800塊娶回來的，萬一在外面招三惹四或者干脆跟人跑了可就麻煩了。所以她的朋友必須是熟悉的讓婆家覺得安全的人，眼前這個大姑姐的小姑子就是不二人選。更何況潤葉還是在縣城有工作的，她見識過外面的世界，也知道未來會發(fā)生的一些事，她想要在廣闊的天地間大展拳腳，讓自己的這一生活的瀟灑恣意，潤葉可以幫她打開從張家灣通向外界的大門。

    潤葉是老師，應(yīng)該是有些書的，向她借些書來讀應(yīng)該是一個便于常來常往的好方法：“潤葉姐，剛才姐說你是老師，我挺喜歡讀書的你能不能借些書給我讀，我一讀完就還你?！?/br>
    潤葉看著眼前這個有些瘦弱卻眼神靈動的姑娘，心底一陣柔軟，她聽說了田蘭的事，比自己還小3歲的姑娘就這么要嫁人了：“行啊，你喜歡看什么樣的書，我那小說比較多也有些詩歌，你想要看什么我給你拿過來，要不你到我家挑去也行?！睗櫲~爽快的答應(yīng)了。

    “行，我跟娘說過以后就去，詩歌太深奧，我讀不懂，小說我倒是挺喜歡的?！碧鞚u漸涼了，黑夜越來越長，在缺乏娛樂活動的農(nóng)村冬季的黑夜尤其漫長，讀讀小說應(yīng)該很不錯。

    潤葉正好有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她覺得這樣鼓勵人奮發(fā)向上的書挺適合現(xiàn)在的田蘭，就向她推薦了這本，田蘭沒讀過書但是電視劇在中央電視臺熱播的時候她可是看過的，大致情節(jié)都知道，于是兩人聊起了這本書，兩人聊得很投機(jī)連張桂香她們回來了都沒有發(fā)覺。

    張桂香一掀簾子進(jìn)來看到兩個姑娘躺在炕上，頭靠頭正聊得開心,扭頭對她媽說：“瞧這兩人第一次見面就聊得跟親姐倆似得，娘你就是瞎cao心，非要急吼吼的回來?！?/br>
    張桂香收到了弟弟的電報說馬上就回來了，心里高興，飛奔來給她娘報信，結(jié)果她娘去了錢奶奶家，她又馬不停蹄地跑到錢奶奶家，她娘聽說兒子要回來了高興壞了，可一聽說她把小姑子領(lǐng)家去了，隨便丟下來啥都沒安排，就急吼吼的往家走，還邊走邊數(shù)落她，30的人了就這么把沒見過面的姑子和弟媳往家一丟，自己跑了出來，像什么話。張桂香因興奮而溫度過高的腦袋立馬降了溫，想想這事還真是有些不妥，也有些著急。沒成想一回來就看到兩姑娘聊得高興，心里的大石頭瞬間落地。

    婆婆回來了，田蘭立馬跳下了地，理了理微皺的衣衫：“娘，姐，你們回來啦?？柿税?，我給你們倒水去?！闭f著就出了屋。她可是馬上就要結(jié)婚的人，跟個孩子似得躺在炕上和人吹牛，有些太不穩(wěn)重了。她很不好意思，只能水遁了。

    潤葉也很不好意思，大姑娘家的躺在人家新房的炕上胡吹瞎侃，像什么話。潤葉站在地上，有些局促，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叭~子，站著干嘛，坐，坐”張寡婦自己先坐在了炕上，招呼著潤葉坐，扭頭對外面喊了聲“蘭子，把家里的棗子拿點(diǎn)來給葉子嘗嘗。”

    “大娘，不用了，蘭子剛才已經(jīng)給我拿過了?！睗櫲~忙推辭。

    “沒事，再拿點(diǎn)嘗嘗，今年的天好，咱村今年的紅棗又大又甜，成你爹的情，知道柱子他們要過事情，特意給我們家多分了點(diǎn)。”親家一直對自家很是照顧，張寡婦很感激。

    田蘭一只手抱著四個碗，碗里有大半碗紅棗，另一只手提著茶壺，進(jìn)來了。張桂香上去接了碗，把紅棗倒在炕桌上，田蘭在碗里倒上水。安排停當(dāng)大家坐在炕上，又聊了會?？刺焐辉纾瑥埞鹣阏f要回去做飯，潤葉便也一起告辭了，因?yàn)槊魈煺梅昙?，張寡婦讓女兒帶著兒媳婦一起趕集去，潤葉也湊熱鬧跟著一塊去，大家約好了一大早出發(fā)。

    送走了客人，收拾好窯洞。田蘭跟著婆婆鎖上了門，回了西邊的那孔窯，她在張家的這段日子都是和婆婆一起住在西邊窯里的。氣壓有點(diǎn)低，她知道婆婆不高興。

    “蘭子，你今天做錯事了，你知道不?！睆埞褘D坐在炕沿對田蘭說

    “娘，我知道，我不該咋咋忽忽地躺在炕上跟潤葉姐聊天。”田蘭站在地上，低著頭，一幅做錯了事被老師罰的小學(xué)生模樣。

    “你跟潤葉聊天沒關(guān)系，兩個大姑娘家的，一塊躺在炕上聊天也不礙什么事，就是你們在炕上打滾翻跟頭我也不會管?？赡銈儾粦?yīng)該躺在新房的炕上，按咱這的鄉(xiāng)俗，新人結(jié)婚前是得找個男娃娃和新娘一塊在炕上睡一宿，這叫壓床，能保佑你們結(jié)婚后也生個男娃的。我都跟你姐說好了，讓他家狗蛋來給你壓床，你跟潤葉在新房的床上躺著，這算怎么回事?！睆埞褘D越說越氣，聲音自然的高了起來。

    還有這風(fēng)俗，看來真的是“十里不同風(fēng)，百里不同俗”，上輩子結(jié)婚時可沒這事。想到農(nóng)村重男輕女的習(xí)慣和老人們都盼著抱男孫的心理，田蘭意識到事情嚴(yán)重了，她一聲不吭，頭垂得更低了。

    看著兒媳婦低眉順眼的樣子，張寡婦有火也撒不出來，算了，這孩子從小沒娘，這些事也沒人教她，以后還是自己受點(diǎn)累教教她吧。又想到她平時做事勤快麻利，待人接物也還算懂禮數(shù)，氣也就消了點(diǎn)?！皾櫲~這孩子我從小看到大的，人品不錯，又是你姐的小姑子，你跟她走近點(diǎn)也是好事。你畢竟是要結(jié)婚的人了，言行舉止上要多注意?！碧锾m生的小巧，總給人一副嬌怯的感覺，張寡婦也怕嚇著她，語氣緩和了不少“明兒個跟著你姐去趕集，你自己看著置辦點(diǎn)頭繩、帕子、肥皂、雪花膏之類的，給了你娘家800塊之后咱家也沒多少錢了，結(jié)婚的鋪蓋和衣服只有一套，是有點(diǎn)委屈你，以后我想辦法補(bǔ)給你?！?/br>
    “娘，我······”提到彩禮田蘭心里一陣酸楚，眼淚不自然的流了下來。

    “好了，娘知道你的心，要結(jié)婚的人了，別掉眼淚，給咱做飯去吧，俺可餓了?！睆埣覟车陌砺焱硐?，炊煙裊裊。

    作者有話要說：

    ☆、趕集

    俗話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昨天傍晚的漫天云霞，預(yù)示了今天的好天氣，被土地束縛了一年的農(nóng)人們漸漸閑了下來，三三兩兩的帶著自家自留地里的出產(chǎn)相跟著去趕集。張家灣就是躍進(jìn)公社所在地，每月的初一十五十里八村的人都來這趕集。公社、郵局、衛(wèi)生所、學(xué)校、供銷社，整個躍進(jìn)公社數(shù)得著的機(jī)構(gòu)都集中在老街上，這條土路老街解放前就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集了，老街上住著的人家不少都是富農(nóng)、中農(nóng)，大約祖上都是在老街上擺攤做生意的。張家是外來戶，住在村子的東邊，他們這一片住的都是些外戶雜姓。

    “嫂子，吃了沒，今兒個不上集上轉(zhuǎn)轉(zhuǎn)去。”一個40歲左右的利落婦人，沖站在家門口的張寡婦打著招呼。

    “吃過了，正準(zhǔn)備一會兒去呢，你這是賣雞蛋去。”看著婦人挽著的裝滿雞蛋的大籃子，張寡婦說道。

    “是啊，這些蛋我攢了大半年了，這不天涼了嘛，把蛋賣了回頭扯點(diǎn)布，該做冬衣了，嫂子不去賣蛋去?！鞭r(nóng)村人一年到頭光靠那點(diǎn)死工分，日子是過不好的，養(yǎng)頭豬、養(yǎng)點(diǎn)雞再好好營務(wù)自留地，才是來活錢的正經(jīng)事。

    “不了，我養(yǎng)的雞不多，也沒多少蛋，都留給柱子他們過事情用，到時候讓你家萬有可得給我經(jīng)著心點(diǎn)啊?！睆埞褘D提到兒子的婚禮，臉上的笑遮也遮不住。

    “那還用您說，給大侄子過事情，萬有啊肯定經(jīng)心，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卞X萬有的老婆滿口應(yīng)承下來“嫂子我先走了，再晚就占不上好地方了?！泵糠贲s集的日子，大家都會帶著自家的出產(chǎn)以供銷社為中心沿老街的土路鋪排開自己的攤子。因?yàn)槿硕?，好位置都是要早早去占的?/br>
    “日頭不早了，你趕快先忙你的去吧。”有經(jīng)驗(yàn)的村人，都能靠看日頭估摸出大致的時辰。張寡婦看了看日頭，沖萬有家的揮了揮手。

    雖然有豐富的人生閱歷，可是并不太熟悉的環(huán)境和陌生的人，讓田蘭對生活有種無法掌握的無力感，因此遇事總?cè)菀锥嘞耄嫉没际?。雖然昨天婆婆沒有過多的指責(zé)她，可她還是半宿沒睡著，因?yàn)楹推牌潘粡埧?，又不敢頻繁的翻身，怕發(fā)出聲音吵著婆婆，就這么睜著眼睛看了半宿窯頂，直到眼皮打架了才睡著。因?yàn)樗锰?，早上就沒能起得來，今天的早飯是張寡婦做的，看到那雷打不動的糖水臥蛋放在面前，田蘭的心放了下來，鼻根也有些發(fā)癢，外頭都說這個婆婆是個潑辣不好相與的，可她對自己倒真是不錯，這讓從小缺乏母愛的田蘭感覺很溫暖，吃好飯就趕忙爭搶著去洗碗了。張寡婦吃好了，就把自己收拾了收拾，然后站在院子里等田蘭，順便和那些趕集路過自家門口的鄉(xiāng)親們拉上幾句話。她也知道自己在外頭名聲不好，可她一個外來戶無親無故的，丈夫又死得早，自己一個人拉扯著兩個孩子，她要是不厲害點(diǎn)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好在現(xiàn)在算是熬出頭了，女兒嫁了人，兒女雙全，親家家境殷實(shí)，兒子在外當(dāng)兵提干，月月有津貼，再娶上個兒媳婦生個大胖孫子，她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她尋思著日子好了，自己在外頭的名聲也不能太差，于是努力與人交好。

    “娘，都收拾好了，咱走吧?！碧锾m洗好碗筷，換上了出門的衣服。

    “哎，咱走?！睆埞褘D和田蘭匯入趕集大軍，向老街進(jìn)發(fā)，一路上張寡婦不斷地和熟悉的人搭話，偶爾和田蘭說上兩句，都是指點(diǎn)她叫人問好之類。田蘭柔順的跟在婆婆身邊，她姣好的容貌、害羞的模樣、溫順的態(tài)度，引起了不少大嫂大嬸的贊美。

    她們沒有去老街而是徑直去了張桂蘭家，張桂蘭或者說村支書家就在老街的邊上和公路搭界的地方。這是當(dāng)年兒子結(jié)婚時張有堂動用所有積蓄箍下來的一線五孔大石窯，很是氣派的一院地方。村支書張有堂是八輩子貧農(nóng)，成分好，人又勤快精明，解放后貧下中農(nóng)翻身做主，他很快就抓住機(jī)遇，在村里當(dāng)上了領(lǐng)導(dǎo)。因?yàn)樗倪h(yuǎn)見，早年勒緊了褲腰帶供出了弟弟張有軍，張有軍如今是原西縣的縣長，公社的領(lǐng)導(dǎo)見到張有堂都要禮讓三分，這不，一大早張有堂就端著茶缸子去公社找人下棋了。

    她們進(jìn)門時，張有堂的老婆來打了聲招呼，就回屋帶孫子了。張桂香把她們引進(jìn)了自己住的那孔窯。

    “嬸兒，田蘭，早上好”她們剛坐下潤葉就掀簾子進(jìn)來了，笑著對田蘭說“我聽到院子里有人說話，就知道你來了”

    “葉子，今兒不回縣里。”張寡婦笑著問潤葉。

    “不回，我明天早上沒課，明天搭便車回去，中午之前到縣里就行?！睗櫲~答道。

    “今天逢集，蘭子要買點(diǎn)東西，你的眼光好，幫著去參謀參謀?！睆埞鹣銓櫲~到，她和她娘要商量些事，趁機(jī)把蘭子和潤葉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