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姐弟倆冒著地面36度余熱的蒸騰熱氣往熟悉的長途車站臺去。那邊楊宇看著昏昏欲睡的老父親和羅主任，小聲地招呼空姐：“麻煩你給老人拿幾個毯子來?！?/br>
    “幾個？”

    “三個?！?/br>
    楊宇輕輕給父親和羅主任蓋上毯子，再調(diào)小空調(diào)送風(fēng)，回頭叮囑空姐：“一會兒送餐不用叫醒他們。我們在機(jī)場吃過了。”

    容教授把余下的那個毯子抖落開，對空姐說：“往常商務(wù)艙都有配毯子的，今個兒怎么還得自己要啊。”

    空姐笑著彎腰歉意滿滿地解釋：“容女士，對不起。我們這個航班是返回廣州的。飛過來的航班要毯子的旅客比較多，沒來得及整理消毒。但這三個毯子是消毒過的，你可以放心使用?！?/br>
    容教授不為難空姐，只說了一聲：“沒事兒。”她把毯子蓋到小璇身上說：“你先睡一覺，今晚要半夜才能到酒店的。”

    葉璇不想睡。她第一次坐飛機(jī)，正是看哪兒都感覺新鮮的時候。可舅舅和舅媽都閉上眼睛了，小姑娘也只好乖乖地閉上眼睛，心里卻在想爸爸mama會有什么事兒呢？

    躺在病床上的羅天，已經(jīng)上了心電監(jiān)護(hù)儀。滴滴作響的儀器聲，令葉凌云忐忑不安。

    “小天，你沒事兒的，你一定會沒事兒的，是不？”

    “嗯?！?/br>
    第79章 79奇士湯圓   我剛才在做夢，夢見小天……

    甘露姐弟倆快到家的時候, 接到父親的電話。

    “露露，你倆到哪兒了？”

    “馬上就到家了。”

    “換了衣裳過來你太公這里，我們都在?！备矢刚f完就撂了電話。

    甘露詫異, 這個我們都在，“我們”都有誰?。康赣H不說, 平時是乖寶寶的姐弟倆也就不問。姐弟倆到家便沖涼、換衣服，然后按著父親的吩咐趕緊去大伯公家。

    甘露帶著弟弟到大伯爺家，見堂屋坐了不少人。有句老話是“入屋叫人, 入廟拜神”，她趕緊和弟弟一起按輩分和年齡問候：“太公，太嫲好。”

    “大伯公、伯婆好?！?/br>
    “阿爺、阿嫲好?！?/br>
    “大堂伯、大伯娘好?！?/br>
    “大伯父、伯娘好?！?/br>
    “十二堂伯、伯娘好?！?/br>
    “老竇, 媽麻?！?/br>
    然后便是問候堂兄、堂嫂，以及小一輩的稱呼他們姐弟倆為“堂姑、堂叔”的問候。

    一圈問候完了, 百歲老壽星朝甘露招手：“露露過來?！?/br>
    甘露乖巧地走過去：“太公，太嫲?！?/br>
    “好女仔。出生那天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個有福氣的?！崩咸事渡焓?。她的牙齒差不多都掉了, 說話有些含含糊糊, 不熟悉的人，不大能聽懂的。

    甘露把自己的手遞到曾祖母的手里，回以一個靦腆的微笑。老太太那顏色偏褐、青筋裸露、滿載了歲月滄桑的那雙粗糙的手，歡喜地握住曾孫女的嫩手, 褐色和白皙形成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老壽星用無限喜愛的語氣說：“你這輩的女仔，你是最后一個出嫁的，泉仔是最后娶親的，你倆都要好好的?！?/br>
    大伯娘跟在甘露的身邊，小聲給堂侄女、堂侄子做翻譯。

    姐弟倆趕緊應(yīng)答：“是。我們聽話?！?/br>
    老太爺子的牙齒都掉光了，笑聲也有些含糊了, 他說的話就更沒人能聽懂了?？衫咸牭枚?。她還給百歲老伴兒做代言人，她翻譯道：“你太公說你要教導(dǎo)泉仔好好讀書?！?/br>
    “是?！备事豆皂樀貞?yīng)了，朝太公太嫲行禮。

    老太爺子又含糊地說了一句什么，甘露完全沒有聽出來。倒是老爺子的長子、甘露的大伯公說：“露露，你太公要你孝順公婆，早生兒子。哈哈，老竇，聽日是提親，唔還娶親。”

    甘露的大伯公是個很風(fēng)趣的人，他的口頭禪是：“八十有媽，九十看娃。”這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說他自己八十多歲了，還能孝順在世的父母親，還能夠領(lǐng)著重孫子去父母跟前討老人歡心。

    這個重孫子指的是他最小孫子的兒子。那孩子如今在學(xué)走路，每天跌跌撞撞、咿咿呀呀，正是細(xì)佬仔最好玩的時候。而他大孫子的長子，比甘泉還大了幾個月，下周將結(jié)束短暫的暑假，返回縣高中上高三，準(zhǔn)備參加明年的高考呢。

    年齡差是這樣，大家也都習(xí)慣了。因為甘露的大伯公是老太太的長子，他比甘露的爺爺大了快20歲，他的長子和甘露的爺爺一年生的，生日還要大上一些。就是說甘露的太嫲生老兒子（甘露的爺爺）時，大兒子和大兒媳婦已經(jīng)給她生了大孫子。

    老爺子也挺喜歡甘露這個侄孫女，模樣靚，性格好，從小就知道幫媽麻做家事，還能帶弟弟讀好書。他招手把甘露叫到自己跟前說：“明天楊家過來提親，親家老爺和親家奶奶想見你太公太嫲，所以明天的應(yīng)親飯就在這兒吃?！?/br>
    甘露很乖順地點(diǎn)頭答道：“都聽大伯公的安排?！?/br>
    老爺子在甘露太嫲過百歲的時候，將甘家族長一職交給了長子，甘露的大堂伯如今是族長。他對堂弟甘洪禧的印象一直不錯，所以在甘父過來說他親家想拜見老壽星的時候，他問明新親家的情況，得知甘洪禧隱約的擔(dān)心，在稟告父母和祖父母后，才有了今晚的聚會。

    甘露的大堂伯見留在鎮(zhèn)子上的人都齊全了，清清嗓子說：“明天新親家登門提親，各自把仔女都約束好，不準(zhǔn)帶到新親家眼前來。我的意思是說比泉仔輩分小的，明天就不要過來湊熱鬧。誰要是看不住孩子，或是把孩子抱來了，別怪新親家走了我罰人跪祠堂?！?/br>
    他以族長的身份說話，小一輩的哪敢有反對意見。不過是片刻功夫，就安排好了明天做飯的人，安排好了明天的菜色。

    父母仔女一起回到家，甘mama對女兒說：“下午憨木仔跟我說他阿爺和老竇要拜見你太公和太嫲，所以你老竇就趕緊去找你大堂伯安排了?！?/br>
    “為什么??？我大伯父家的三堂姐提親都沒這樣?！?/br>
    “那時候你太嫲沒到百歲唄。她過完百歲生日，十里八鄉(xiāng)的到鎮(zhèn)里來，是都要來沾沾她的福氣。”甘mama這樣理解楊家的意思。

    “那是先到咱們家還是直接去大堂伯那兒？”

    “老公，你和亮哥怎么商議的？”

    “先到咱家坐一會兒，新親過來認(rèn)認(rèn)門，然后再一起過去看我阿爺阿嫲，在那邊吃飯?！备矢高@兩天帶著人把家里重新粉刷了一遍，哪哪兒都收拾得十分整潔。去大堂哥屋子里擺宴席，他接受得挺好。

    “阿蓮，你們都累了一天，早早歇了。我把準(zhǔn)備好的東西送過去就回來。亮哥那兒每年都要辦幾次席，在他那兒更妥當(dāng)?！?/br>
    甘mama便問：“那明天的回禮怎么辦？先給了楊家還是咱們帶去那邊給？”

    甘露就趕緊說：“楊梓明天會開車來?！?/br>
    甘父一揮手，道：“先給了。他們可以放車上?！比缓笏崃藘蓚€竹筐，騎摩托車出門了。

    甘mama問明楊梓把女兒送到天河客運(yùn)站的，說了一句：“憨木仔有心了?！比缓蟊阏f女兒和兒子：“你倆困覺吧，我等你們老竇回來?！?/br>
    甘露打發(fā)弟弟去睡，自己把洗衣機(jī)里洗好的衣服掏出來。甘mama伸手端盆，陪女兒一起去晾衣服。

    夜里的小鎮(zhèn)，差不多家家都開了電視機(jī)。但他們隔壁的鄰居家放的居然是粵劇。咿呀的唱腔，令甘露忍不住側(cè)耳聆聽。

    *

    夜空中，沿著海岸線向南飛行的播音機(jī)上，低沉的男聲在報告：“飛機(jī)將在半小時后抵達(dá)目的地。衛(wèi)生間將在十分鐘后關(guān)閉……地面溫度是攝氏35度，”

    “小璇，去不去上廁所？”容教授把小姑娘喊醒。

    羅主任（后婆婆）帶了外孫女，從離開家門，她便從丈夫那兒接手了照料外甥女的責(zé)任，好讓丈夫能有更多的精力照料兩老人。唉！那羅天也是的，怎么好好的就得了風(fēng)濕熱了。等回去了要去醫(yī)大看看。這病若沒后遺癥，怎么地都好，不然這輩子就算廢了。

    容教授帶小姑娘去衛(wèi)生間，教她怎么沖水、洗手、關(guān)門后再出來。卻看到羅主任抱著毯子神情恍惚，公公在低聲說話。

    “你怎么了？”

    羅主任就說：“我被廣播驚醒了。我剛才在做夢，夢見小天躺在醫(yī)院里，都上了心電監(jiān)護(hù)了。”

    楊宇不動聲色地看一眼羅主任，然后看向窗外黑乎乎的云層。他心里此時已被羅主任的這一句話攪起驚濤駭浪并翻涌不息。自己和劉衛(wèi)武、葉凌云商量好了先瞞住羅天住院的事兒，可羅主任在這萬米高空居然能夢到她女兒躺在醫(yī)院里，簡直是匪夷所思。

    難道這就是親人間的感應(yīng)嗎？

    楊大夫安慰羅主任說：“小天身體不比你年輕時候差，你別瞎想?！比缓筮€開玩笑道：“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咱們小天絕對能做到的?！?/br>
    羅主任定定神說：“但愿是我瞎想。一會兒飛機(jī)落地我給她打個電話。這兩口子就這么把孩子扔過來，像什么話！又不是不知道咱倆要來廣州的?！?/br>
    “沒事兒！小璇這么大了，去哪兒自己都能走，不用背不抱的，帶著玩唄?！睏畲蠓虿⒉辉谝舛嗔巳~璇跟著。小姑娘挺懂事兒也挺聽話的，比她mama小時候可好多了。再說那些年偶爾帶著小媛和小蓉一起出門，人羅英也沒說什么不愿意的話。

    飛機(jī)落地，尚在滑行呢，羅主任就迫不及待地?fù)芡ㄅ畠旱碾娫挘骸靶√?，你在哪兒呢？?/br>
    “在醫(yī)院啊。媽，你們降落了！我和葉凌云接了一件事兒，等你回來跟你說?！绷_天手捂在嘴邊，壓低聲音跟母親說話，刻意營造出不方便說話的氣氛。

    滴滴滴的心電監(jiān)護(hù)聲音通過電波傳進(jìn)羅主任的耳朵里。她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不是你住院？”

    “我住什么院??！媽，我忙著呢?！绷_天假裝不耐煩地按斷電話。

    羅主任忍不住跟楊大夫抱怨：“你看看，你看看，這一句話都沒說完就撂了?！?/br>
    “忙唄。能抽空接你電話都不錯了?！?/br>
    羅主任一想也是的，便嘀咕了一句什么，楊大夫沒聽清，便問她：“起來站站？坐久了容易出血栓。”

    “好。”老兩口站起來活動腿腳。

    那邊羅天關(guān)了手機(jī)，疲憊地對葉凌云說：“放心睡吧，我媽不會再打電話來了?！?/br>
    容教授等飛機(jī)停穩(wěn)了，給兒子發(fā)信息：“平安降落?！?/br>
    楊梓秒回：“明天的早餐給你定了奇士小湯圓?！?/br>
    奇士小湯圓是容教授愛吃的早點(diǎn)之一?？粗鴥鹤拥亩绦?，容教授面現(xiàn)滿足的微笑。兒子還是那么貼心，絲毫沒因為有了鐘意的女孩子就忘了自己這個當(dāng)娘的。

    第80章 80香蜜陽桃   楊梓看見甘泉提著頭盔，……

    楊梓和宋清輝一道清點(diǎn)了早晨送來的食材。他把上午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吃過早飯，看時間差不多了，才帶meimei去父母下榻的酒店。

    “小蓉, 給媽打電話，我們馬上到了?！睏铊靼l(fā)動他的q5。

    “媽, 我哥開車，我們現(xiàn)在過去。”發(fā)動機(jī)轟鳴，楊蓉提高聲音。

    因為有楊梓提前的訂餐, 等他到時，楊大夫等人都吃過早餐，站在大堂外等著了。眾人七手八腳把禮物裝去尾箱。

    羅主任把外孫女交到楊蓉手上, 說：“小蓉，看好你meimei, 走哪兒你就帶哪兒，我們下午就回來了。”

    楊蓉拉著小表妹笑成一朵花，說：“那我?guī)バ聳|方上英語課去。”

    “去吧。看好了別丟了就成。小璇, 你要聽你小蓉姐的話?！?/br>
    “嗯。”葉璇跟楊蓉很熟, 小姑娘背著雙肩包，笑嘻嘻地對上車的外祖母說：“姥姥再見，楊姥爺再見，舅舅舅媽再見, 大表哥娶媳婦早點(diǎn)回來?！?/br>
    楊梓被小姑娘說的臉紅。

    奧迪匯入周六早晨的車流，輕快地向前行駛，嬌嗲嗲的女聲提醒楊梓：“100米外有違章拍照，限速50公里，你已經(jīng)超速。”

    楊梓減慢車速。很快到了廣州大道中的沙河立交橋下。這是個他想快也快不了的地方了。

    因為附近濂泉路服裝批發(fā)市場的影響，這個每天24小時恨不能16個小時都塞車的地方, 在周六的早晨自然還是擠成一團(tuán)。背著、扛著大包小裹的小攤販，拽著的小拖車上摞得高高幾乎拖不動的行李包的批發(fā)商，他們絡(luò)繹不絕地在禺東西路輔道上蜿蜒成行，不少人不顧交警和輔警的阻攔手勢，搶在人行道綠燈的最后一瞬間過馬路，立即就阻了好容易等到綠燈的汽車。

    楊梓緊跟前車，一點(diǎn)點(diǎn)地往前慢慢蹭。等他終于過了這個紅綠燈變換、也改變不了人流穿行馬路的混亂路口，駕車的他和車上坐著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羅教授感慨：“那些人不顧紅綠燈地亂走，也不怕被車撞了?！?/br>
    挨著她坐的容教授就接話：“除非像香港那樣，行人闖紅燈過馬路，撞死了不償命，還要賠司機(jī)的洗車錢。不然就咱們國家的，司機(jī)無錯也要承擔(dān)責(zé)任，這路口再來三十年也不會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