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jié)
“那是因為本王相信皇兄!” “可玥王亦多年不曾回京與先帝見面,此番道兄弟之誼難免令人發(fā)笑?!崩詈蜕耘f用不慌不忙的語氣說著犀利之言。 “你!” 沈茴從容開口:“先生說大皇子并非龍脈,可有證據?” “當然有證據?!崩詈蜕鷤绒D過身,站在最后的幾個百姓打扮的人走上前來。 “這位,是為那個孩子接生的產婆。她可以證明那個孩子的生辰被提前了半歲。實則,是先帝當初養(yǎng)的那房外室后來與他人所生?!?/br> 上了年紀的產婆雙腿發(fā)抖,跪地哭訴:“是……是有人給了我一千兩讓我撒謊。我、我鬼迷了心竅以為只是個小謊,誰知道會、會是龍嗣?。 ?/br> 產婆顫著手指向一個男人,那人叫榮志文,也是曾投靠世子的反臣。 榮志文往前邁出一步,跪下來,道:“此事乃世子爺吩咐,草民知罪,請?zhí)蠼底?!?/br> 緊接著,還有物證。產婆得了千兩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錢銀遞上來,期間置辦的宅院地契一并成為物證。甚至也有當初那房外室再嫁的人證。 人證物證具在,將那個可憐孩子的身世證得明明白白。 席間眾人議論紛紛,一片嘈雜。 玥王眸色幾經變化。 沈茴掃了玥王一眼,玥王有所感,皺眉望過去,對上沈茴意味深長的含笑目光。玥王搭在輪椅上的手死死攥成拳,竟生出一絲被玩弄的感覺。 這場戲,才剛剛開始,他已知結局。 沈茴再品一口香茗,她將茶盞放下,落盞聲清脆又細微,滿殿議論的朝臣卻都停了口。 “先生言此乃世子爺之計,又怎么說?”沈茴替這些朝臣問出疑惑。 李和生無聲輕嘆,當年投奔簫起,當真以為遇了明主,無數次贊揚世子的能力,他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反戈。 縱使擔上不忠的罵名,他已頓悟簫起之心非明君。 “世人皆知世子爺因發(fā)妻被奪,怒而造反。實則,在其成婚之前,他已與草民有所接觸,造反之心早已有之。簫起此人心機頗深,萬事求一個名正言順。是以,他利用先帝憂慮少皇嗣的心思,送了個假皇子入京。為的,是有人對假皇子下手,待殘害手足之事被揭穿,他好坐收漁人之利?!?/br> 李和生側身,指向身后的人,道:“這些是萬順鏢局的人,亦是當初押送假皇子去關凌的人。世子爺手中并非沒有自己人可以護送假皇子,故意找了鏢局的人,正是給有心之人下手的機會?!?/br> 李和生看向玥王。 玥王咬牙切齒:“你看本王作甚?” “草民趙三旺,是萬順鏢局的鏢頭。這趟活鏢讓我們鏢局死傷大半。老天有眼,讓我們生擒了刺殺的人,在其死前嚴刑拷打,逼問出幕后的主謀,正是玥王!” “胡言!”玥王暴怒,儒雅的臉孔突現猙獰青筋,“你們含血噴人!人都死了,任你們污蔑嗎?” 沈茴輕笑了一聲,慢悠悠開口:“玥王如此暴言實在有失體統(tǒng)?!?/br> 玥王轉頭盯著上座的沈茴。他的暴怒與沈茴的從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玥王既然要物證,那丁千柔與你的書信算不算呢?” 玥王怔住。 雙喜從最后走出來,向小太監(jiān)呈上信件。她跪地道:“奴婢可以證明丁千柔入宮前早已與玥王有私。” 丁千柔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向雙喜。 雙喜也曾猶豫過,要不要做那叛主的奴。躊躇之后,良心戰(zhàn)勝愚忠,她故意向沈茴露出破綻,也很快得到沈茴的私下召見,和盤托出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李和生長嘆一聲,再開口:“簫起此計,只玥王上鉤。太后仁心,又怎么會對無辜孩童下手。” 沈茴望向玥王:“玥王私聯(lián)后宮妃嬪害死無辜孩童,又要嫁禍給哀家,你可知罪?” 跟著玥王一同入京的皇親國戚竊竊私語,不贊同地望向玥王,連連搖頭。 一張張否定的面孔重重疊疊浮現在眼前,好似他總是被否定的人生。玥王胸口劇烈地起伏,本就病弱,忽地一口血吐出來。 他低著頭望著華服上沾的血跡,雙目通紅。雖病弱之軀,到底是皇室人,怎么可能對皇位不動心?他知自己力量尚且不夠,今日所為的并非逼幼帝退位。他想一步一步來,動之以情說動這些親王侯爵,今日一同先將沈家女逼退,不再讓她垂簾聽政! 可是這邁出的第一步,就失敗了。 他頹然望著華服上的血跡,多年的自卑再次席卷而來。難道他真的是個廢物? 丁千柔咬唇望向玥王,眼淚簌簌落下。她心中的雄鷹,還是失敗了。 沈茴將落在玥王身上的目光收回來。 沈茴根本不在意玥王,一點也不。 今日之事,她不過是借著玥王,將簫起之惡劣昭告天下。 因為她明白,她最大的敵人是簫起。 ——那個十分得人心的簫起。 簫起既然千辛萬苦樹立了君子形象得了人心,沈茴就要將他建起的人心一點點挖去,讓其轟塌。 沈茴唇角勾著一絲笑,她問:“李先生,你們?yōu)楹坞x開世子?” “良禽擇木而棲,簫起此人心思深沉又無情歹毒,非善主?!?/br> 李和生帶著那六七個曾跟隨過簫起的臣子跪地,一樁樁一件件說著簫起曾經的歹毒舊事。 比如,不惜以身犯險沖救被匪寇圍困的村莊救下百姓。實則,那些匪寇是他安排的人。 比如,以清正之身收留許多深陷冤獄的臣子。實則,那一樁樁冤案是他幕后推動。 沈茴坐在上首,將朝臣臉上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 沈茴很滿意。 當然了,這還不夠。 她得讓這些真相被更多人知曉,天下皆知。到時候,他身邊的屬下會不會懷疑自己也受騙了呢?他再網羅人才時,對方還會信任他的人品而誓死效忠嗎? 沒有人可以永遠裝下去,虛偽的人皮早晚要裂開。 簫起自詡心思縝密運籌帷幄??伤沐e了沈茴的善良,他沒有想到沈茴從未想過對那個假皇子下手。他更沒有想到他送去給裴徊光虐殺泄憤的棄子,居然會被沈茴救下來,乃至今日成了揭穿他偽善的人。又或者,多年被人追捧讓他越來越自大,終于有了疏忽。 滿殿的朝臣議論著,原本還只是小聲討論,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大。那些被李和生揭露出來的事情所牽扯的人,許多都是在座朝臣的舊識,不能不氣憤。 華麗的大殿嘈雜一片,有些失了體統(tǒng)。 可沈茴彎著唇,很是滿意。 過了一會兒,整個大殿都安靜下來。沈茴抬起眼睛,順著朝臣的目光望向大殿門口,看見了裴徊光。 他踏過積雪,方至。 裴徊光抬抬手,扯開領口的系帶,將月白的棉氅脫下來,隨手遞給身邊彎腰的小太監(jiān)。他掃了一眼殿內情景,面無表情緩步往前走。 他本不想來。因無甚興趣。 可是在年三十的晚上,他該去哪呢?天下之大,無處可去。 那就來看看她。 “怎么才來?”沈茴遙遙望著正朝她走來的裴徊光。 裴徊光笑笑,漫不經心開口:“不是年夜宴?怎亂糟糟惹人厭惡?!?/br> 滿庭噤聲。 沈茴望著他沉默了一息,才開口:“玥王私聯(lián)后宮妃嬪殘害無辜孩童,意欲嫁禍哀家。便交由司禮監(jiān)處置了?!?/br> 齊玥,是齊氏最后的男郎。 裴徊光瞥了一眼臉色灰敗的齊玥。齊玥曾是裴徊光故意留下來打算慢慢虐殺取樂的人,如今竟也無甚折磨他的興致。裴徊光意興闌珊般隨口道:“處死便是?!?/br> 沈茴輕輕地蹙了下眉。 丁千柔慌張地站起身,望向沈茴。 “太后,您不可以處死玥王!”丁千柔聲音很大,卻在顫抖,為了她心目中的雄鷹,她鼓起勇氣來?!疤髴摬幌M耶敱娬f出你那個秘密吧?” 沈茴望向丁千柔,很快明白她說的秘密,定然是沈茴與裴徊光的關系。 丁千柔整個人都在發(fā)抖,她再往前邁出一步,繼續(xù)用唯一的籌碼威脅:“太后,我……” 話還沒有說完,丁千柔的身子便軟綿綿地倒下去。一支銀箸從身后而來,刺穿她的咽喉。她躺在地上,一個字也發(fā)不出,臨死前,忍痛轉頭深深望向玥王。 “吵?!迸峄补饴龡l斯理地理了理腕上因抬手而起的一絲褶皺。他緩步走向上首入座,面無表情地開口:“起宴?!?/br> 丁千柔的尸體被抬下去,血跡亦被擦凈。玥王被押走。李和生等人也被引下去。 仙樂再奏,歌舞再起。 裴徊光慢悠悠提壺倒茶,將香茗遞給沈茴。 第196章 沈茴接過裴徊光遞來的茶, 抿了一口。雖殿內炭火很足,可到了冬日,沈茴總是陷在緩不過的身寒中, 每一口熱茶都成了一種慰藉。 沈茴將空了的茶盞放下,側首望向身側的裴徊光。他早已在遞茶給沈茴后便移開了目光,漫不經心地欣賞著錦毯之上的歌舞。感受到沈茴的目光, 他側眸瞥了她一眼,再提壺為她斟一盞熱茶。 他懨懨開口:“這舞不夠喜慶, 換一支。” 正起舞的舞姬們大驚失色,顫身跪地。席間剛起言談聲, 再次寂靜下來。一雙雙眼睛小心翼翼地探看裴徊光的臉色。 沈茴將小巧的茶盞在手心里轉了轉,淡然開口:“下去吧?!?/br> 驚懼的舞姬們如臨大赦, 腳步匆匆地快步退下去。 沈茴側首,讓平盛將節(jié)目單拿來。她瀏覽了一番, 點了個雜耍的節(jié)目,讓其現在就來表演。 在后臺準備的戲班子知道前面的情況, 立刻緊張地牽著小白狗和兩只金絲猴,硬著頭皮往前面去??v使心理緊張得不得了,到底都是表演了半輩子的人, 一開始表演,臉上立刻掛了笑, 不出半分差錯。 裴徊光靠著椅背,面無表情地瞧著這些人雜耍。 沈茴側首,并不壓低聲音, 正常音量開口:“掌印,這表演如何?” 剛好戲班子表演結束,緊張地跪地行禮。 裴徊光目光掃過和人一樣彎著腿行禮的金絲猴, 開口:“賞?!?/br> 戲班子頓時松了口氣。 接下來的節(jié)目都很順利,裴徊光神色淡淡地觀看著,偶爾吃兩塊琉璃碗里的糖塊,再沒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