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jié)
沈茴這才慢慢勾起唇角,開開心心地將自己的足心抵過去——量一量他的腳比她的腳究竟大了多少。 一大一小的兩只腳,足心緊緊相貼。 裴徊光這才抬抬眼,看向沈茴彎著的笑眼。他的眼底漸次染上深深幾許別處不可見的溫柔。 小太監(jiān)在外面叩門。 沈茴嚇了一跳,飛快將自己的腳收回來縮回被子里。 “掌印,盥室收拾妥當了。”小太監(jiān)在外面稟話。 “還吃嗎?”裴徊光問沈茴。 沈茴飛快地搖頭。她現(xiàn)在很是嫌棄自己身上臟兮兮的,只想快些去沐浴。 裴徊光將碗勺放在一旁,拿了一件他的長袍裹在沈茴的身上,抱著她走出里間,進了盥室。 裴徊光先把沈茴身上的衣服脫了,才脫自己的。沈茴進水前,往裴徊光的身上看了一眼。下一刻,她忽地想起自己身上臟兮兮的,飛快進了水。 水里灑了香料,她把身子沒進水中,企圖讓香料把自己的身子腌得香一點。 裴徊光并沒有進浴桶,從下午到現(xiàn)在,他整個人都陷在悶熱中,此時更不愿意再進熱水。他只是站在一旁,舀了清水往身上澆。 沈茴起先偷偷地看他,到后來,干脆手肘搭在桶沿,下巴磕在自己的小臂上,抬著眼睛正大光明地欣賞著。 裴徊光轉(zhuǎn)過身來,看向沈茴。 沈茴下意識地縮了縮肩,可是片刻后,她又彎著眼睛對裴徊光笑,說:“我?guī)湍愫貌缓茫俊?/br> 沈茴立刻將自己的纖纖十指遞給裴徊光看,說:“喏,都沒有再涂甲脂了,干干凈凈的?!?/br> “嘖?!迸峄补獯寡鄣托α艘宦?,將盛水的木瓢遞給沈茴。 沈茴歡喜地站起身來,帶起嘩嘩瀝瀝的水聲。浴桶有些高度,她站在浴桶里,甚至比裴徊光稍微高出了一點點。 裴徊光看她一眼,皺眉說:“當心別跌了,沒力氣別逞能?!?/br> 沈茴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個“能的”,彎腰去舀木桶里的清水,從裴徊光的肩上往下澆,清凌凌的水線溫柔游過裴徊光的胸膛。沈茴又往手心里倒了些清水,濕漉漉的手心撫在他的身上,漸漸下移。那么一丁點的猶豫之后,沈茴面色如常地用手心為裴徊光撫洗。然后,悄悄地、輕輕地用手指頭撥了一下他柔軟的殘缺。 像做賊心虛般,沈茴很快收回手,又神色如常地彎腰舀水。舀水的時候,她偷偷去瞧裴徊光的神色,見他歪著頭,正在架子上翻找香料,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沈茴站直身體,繼續(xù)用清水澆在他身上,為他撫洗。不多時,她再一次偷偷下手了。 “沈茴。”裴徊光突然叫她的名字。 沈茴嚇了一跳,輕輕地“啊”了一聲,手中的木瓢跌落進浴桶里,激起浴桶里的熱水和木瓢里的涼水。又熱又涼的水珠兒濺在她的臉頰上,她來不及擦拭,眼睫顫了顫,去看裴徊光的臉色。 裴徊光低笑了一聲,望著她滑稽的樣子,一邊伸出手來,用指腹慢條斯理地擦去她臉上濺落的水珠兒,一邊笑問:“好玩嗎?” 一定是盥室里太熱了,沈茴才紅了臉。她有點不敢看裴徊光含笑的漆眸,動作不太自然地將臉偏到一旁,視線落在剛剛裴徊光長指挑碰過的幾盒香料上。她聽見自己又輕又軟的聲音說—— “看上去很白很乖的樣子。是你身上最柔軟的地方了……”沈茴用手指頭戳了戳濕漉漉的浴桶沿。 “最柔軟?”裴徊光笑了一聲,忽然長指扣住沈茴的后頸,去親吻她。 屋頂懸著的水珠終于墜落下來,落在沈茴的鼻尖。她閉著的眼睛彎了彎,將水珠蹭在裴徊光微涼的鼻翼。 她錯了。他的唇舌亦是柔軟。他所有的柔軟,都是給她的。 天快亮時,沈茴才再次窩在裴徊光的懷中酣眠。她知道還有好些事情等著她去做,可是這一刻,她只想暫且蜷在裴徊光的懷里貪歡。 近晌午,兩個人才起身。 · “督主,你不跟掌印一起去?”順年詢問。 伏鴉望了一眼松川莊的方向,說:“不了,解封又是一大堆麻煩事兒?!?/br> 順年心里一想,也是。掌印為了找太后,封了十余城,如今要解封,很多事情都要處理。伏鴉是應該趕回去處理。他站在小院門口,目送伏鴉翻身上馬,帶著東廠的人浩浩蕩蕩地往關凌去。 “順年,快來幫幫我?!表槡q在遠處喊。 順年收回目光去幫忙。 伏鴉帶著東廠的人走了很遠,他忽然停下馬,朝松川莊的方向望去。確切地說,不是松川莊,而是松川莊后面的夕照鎮(zhèn)。 她說就當她死了。所以,五年來他不敢去見她,連靠近她在的地方都不敢。 午后的陽光照在他被火焰燒毀的面容上,丑陋又可怖。 明明是炎熱的午后,伏鴉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雪夜。 “皇后已經(jīng)不行了,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兒了……” “這都幾日了,血一直都止不住……” “我實在是受不住,不能再在屋子里帶著了。娘娘意識都亂了,還在一直喊著爹娘……陛下怎那樣絕情,連最后一面都不準沈家人進宮來嗚嗚嗚……” “沈家人已經(jīng)在宮外跪了許久了。這最后一面估計是見不成了……” 伏鴉站在檐下,聽著宮婢們啜泣地討論。 他望著亮著燈的宮殿,多想進去見見她。 第一次見到沈菩的時候,他才八歲。 他一出生就是最低賤的奴籍,還不懂事的時候就被趕去照顧馬,夜里也住在臭烘烘的馬廄里,與馬為伴。時日久了,他身上總是沾著臭味兒,遭人嫌,被人厭。更是時常被人拳打腳踢地欺負。 又一次被幾個人踹打時,遇到了來采買馬匹的沈家人。沈霆出言阻止了作惡的人,他一頭血一臉泥地跪下去道謝。 眼前出現(xiàn)一方干凈的帕子,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干凈。他怔怔抬起頭,望見沈菩對她笑的臉。 她很快被長兄牽著手走遠了,伏鴉仍舊跪在臟泥里,望著手中干凈的帕子…… “嗚嗚嗚,太醫(yī)說撐不到天亮了。” 宮婢的哭訴打斷了伏鴉的思緒。 他得做點什么。 伏鴉轉(zhuǎn)身就跑,跑到滄青閣,剛好遇到歸來的裴徊光。他跑過去,跪下來求:“求掌印救救皇后,求掌印救救皇后!”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往前走,月白的棉氅冰冷拂過他的臉。 伏鴉不愿放棄唯一的希望。他知道只能裴徊光能救沈菩了!他追上去,在旁人震驚的目光中,大敢地死死抱住裴徊光的腿。 “求掌印發(fā)發(fā)慈悲,屬下日后萬死不辭!” “慈悲?”裴徊光冷笑了一聲。 “求掌印發(fā)發(fā)慈悲,伏鴉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給您做牛當狗!”伏鴉磕頭,拼命地磕頭,血與泥弄了一頭一臉。 大抵是裴徊光那日心情不錯,他瞥向他,慢悠悠地開口:“當狗?” “對對……汪!汪汪!” 第187章 “夕照鎮(zhèn)?那是哪里?我們怎么去?” “就在松川莊后面?!?/br> ——這是那天晚上, 沈茴和裴徊光的對話。 沈茴對簫起說沈菩還活著,卻沒有說出夕照鎮(zhèn),而是說沈菩在松川莊。因為這是裴徊光跟她提過的地方。她賭著那份默契——裴徊光會事先在松川莊安排好。 她所料不錯, 在她帶著簫起趕往松川莊之前, 裴徊光早已命東廠的人在暗處包圍了松川莊。 暮色徐徐攏合,天幕西邊殘著收攏的最后色彩。 馬車經(jīng)過松川莊, 在夕照鎮(zhèn)停下來, 順歲跳下馬, 將踩凳擺好。裴徊光先下了馬車, 再將沈茴扶下來。 沈茴尚有些低燒,從車廂出來,傍晚的涼風拂面,她偏過臉輕咳了兩聲。 裴徊光皺皺眉,將她披風的兜帽給她戴好。 沈茴抬起眼睛沖他彎了彎眼,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沒有松開,反而是手心往前挪, 從他的小臂漸覆在他的手背上, 轉(zhuǎn)而去牽他的手。裴徊光瞥她一眼, 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掌中。 兩個人沿著夕照鎮(zhèn)溪邊窄窄的石板路往前走。這條路不寬,不太適合馬車同行。溪水潺潺,路邊肆意生長著大棵大棵的垂柳, 碧綠的柳枝垂落進溪水中,和水面上的浮萍伴在一起。 夕照鎮(zhèn)本來就不大, 雖然剛剛解封, 路上的人也不多。在暮色的籠罩下, 整個小鎮(zhèn)寧靜又靜美。 封城了幾日, 好不容易解封。靜蓮和靜塵兩個小尼姑各端著一盆臟衣, 到溪邊漿洗。 靜蓮看上去年紀小一些,十五六歲的樣子。靜塵看上去要年長幾歲,她的臉上遍布可怖的燒傷。她垂著眼睛認真洗衣,一雙鳳目古井無波般清沉。 兩個人洗完了僧衣,端起木盆,沿著青石板路回妙安寺。 靜蓮朝靜塵挪了挪,小聲說:“靜塵師姐,我怎么覺得后面那兩個人跟了我們一路???” “靜蓮?!膘o塵輕輕搖頭。 “我知道了……”靜蓮立刻低下頭,不敢再多說了,生怕師姐一會兒又要給她講佛理,說她六根不凈。 不多時回到了妙安寺,兩個看上去不到十歲的小姑子蹲在寺門前翻繩玩,見靜塵和靜蓮回來,她們兩個立刻收了紅繩跑過去接來木盆,搶著去晾衣。 “靜蓮師姐,師父剛剛找你,問你功課可抄完了?”小姑子仰著皙白的圓臉蛋。 “遭了!”靜蓮趕忙快步往里走,一邊走一邊嘴里念著恐怕師父又要罰她。 兩個小姑子也抱著洗好的僧衣回去了。 靜塵轉(zhuǎn)過身來,豎掌彎腰:“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可是要來拜佛?” 沈茴緊抿的唇顫了顫,好半晌才開口:“有勞了?!?/br> 靜塵向一邊側(cè)了側(cè)身,請沈茴和裴徊光進寺。 經(jīng)過二jiejie的時候,沈茴垂著眼睛,努力忍了忍,才將眼底的濕意壓回去。她費力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絲笑容來。 進了寺中,沈茴接過小尼姑遞來的香火,在佛像前認真地供燃。然后在蒲團上跪下來,望著慈悲的佛像,虔誠祈愿:“愿jiejie一切安好。” 靜塵垂目,捻著腕上的佛珠,緩緩默念經(jīng)文。 沈茴站起身來,朝靜塵走過去,隔著過往斑駁的記憶,望著她的眼睛,微笑著開口:“靜塵師父,我們走了很久的路,可有茶水?” 眼淚落在攥著披風前襟上的手背,沈茴才知道自己哭了。 靜塵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施主與我來?!?/br> 靜塵帶著沈茴走進一旁的茶室。裴徊光沒有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