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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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宮女端上來水果時,沈茴讓拾星將那本她謄抄的《范路傷寒標(biāo)注》拿給俞湛。 她說:“無意間在一家書鋪子尋到的,想起俞太醫(yī)似乎尋了這書許久,便買下來了。俞太醫(yī)看看,可是這本?本宮沒記錯吧?” 俞湛看著書名,微怔之后眼中露出喜色。 “是,正是這本!風(fēng)寒這樣的病,說不上兇險,卻每年都能奪取許多百姓的性命。值得多研究多研究,制出更便宜的藥,讓百姓都用得起。”俞湛將書接過來,迫不及待地翻看。 他的目光落在書頁上清雋的字跡,微凝了片刻。 他認(rèn)識沈茴的筆跡。 可,沈茴大概并不知道他認(rèn)識她的筆跡。 俞湛不動聲色地將書合上,道謝:“多謝娘娘。” 齊煜坐在石凳上吃了好些荔枝,一直插不上話,到底是小孩子,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嚷嚷著讓沈茴陪她下棋。 沈茴一點都不喜歡下棋。齊煜又讓俞湛陪她下棋。 縱使沈茴不準(zhǔn)她黏人,俞湛倒是說下午沒什么事情,陪齊煜玩了一會兒五子棋。 裴徊光站在沈茴寢屋的窗前,冷眼望著樓下的院子。目光長久地凝在石桌上那本《范路傷寒標(biāo)注》,忽然笑了一聲。 他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到自己的府邸,他拿起桌上的劣質(zhì)折扇,將其展開,好笑地看著上面沈茴寫下的——微陰翳陽景,清風(fēng)飄我衣。 “呵。” · 翌日晚上,裴徊光穿過暗道來到沈茴寢屋。 她慵懶坐在軟塌上,在讀一卷書。 裴徊光緩步走近,一邊走一邊說:“娘娘昨日留俞太醫(yī)用膳?!?/br> 沈茴一驚,急忙解釋:“昨天是他的生辰?!?/br> 裴徊光笑笑,在沈茴對面坐下,拿起小方桌上的荔枝剝開吃,沒再說話。 沈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許久后,見他仍悠閑吃著荔枝,只當(dāng)這事揭過了,彎著眼睛軟聲問他:“掌印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昨天啊?!迸峄补怆S口說。 沈茴呆住。 裴徊光咬開荔枝的白rou,清甜漾開。他又將荔枝核兒也咬碎了吃。他望著沈茴,努力在她臉上捕捉那一丁點的歉意,心里生出自虐式的快感來。 第101章 荔枝核的澀苦和白rou的清甜混在一起, 變成一種奇異的滋味。 沈茴抿著唇,她問:“掌印騙人的吧?” 裴徊光笑笑,又剝了一顆荔枝, 喂給沈茴吃。荔枝白rou的甜汁粘在她的唇上一點,讓她的淺紅小口也變得晶瑩起來。 他“嗯”一聲, 渾然不在意地說:“隨口說的?!?/br> “那到底是什么時候?”沈茴嘴里含著顆荔枝, 吐出的字也不甚清晰。問完,她才將裴徊光塞過來的荔枝咬了吃。 她正要吐出荔枝核兒,裴徊光的手掌遞過來。 沈茴猶豫了一下,才硬著頭皮將口中的荔枝核兒吐在裴徊光的掌心。 “不太記得了。等咱家回去翻翻史書,說不定哪本邊角地方會記錄。”裴徊光語氣隨意, 沒什么情緒。他修長的指捻起沈茴吐在掌心的荔枝核兒,放進(jìn)口中,慢悠悠地嚼了吃。 沈茴怔怔望著他, 連他這荒唐的舉動都忽略了,反復(fù)想著他說的那句話。 他說這話,幾乎已經(jīng)是對沈茴明示。 裴徊光瞧著她呆呆想事情的樣子,覺得好看。他笑笑, 用指背蹭蹭她的臉。讓她臉頰上的滑軟遞在他的指上,又慢慢傳過來。 裴徊光又吃了幾顆荔枝便走了。 前前后后, 只在這里停留了一刻鐘多一點罷了。 裴徊光剛走,沈茴立刻喊來沉月,讓她去尋前衛(wèi)的史冊。 “前衛(wèi)?”沉月嚇了一跳, 臉上跟著白了幾分, “娘娘,這可不好尋啊?!?/br> 沈茴也曉得不好尋。關(guān)于前衛(wèi)的許多書冊都已燒毀。她便說:“行宮中自是不可能有。你讓平盛想法子在宮外打聽打聽,即便是民間先生編的野史也成的。” 沈茴交代完沉月, 重新回到軟塌上坐下。 她望著桌上的荔枝,走神了。 裴徊光唇角的笑總是浮現(xiàn)在她眼前。 片刻后,她復(fù)又拾起裴徊光來前,她在讀的書——《焚英記》,那個花魁與書生的故事。 這本書,她在京城時的時候便在讀,只差最后一點結(jié)局就要看完,皇帝下旨搬去關(guān)凌的行宮。宮人收拾東西的時候,按照沈茴交代帶上這本書了??上н€沒等上船,沈茴就在夜里被裴徊光帶走了,連換洗衣服都沒帶,自然也沒帶這本書。 輾轉(zhuǎn)至今日,沈茴才能將這個故事最后的結(jié)尾看完。 許久之后,燦珠悄聲進(jìn)來,見沈茴將書放下了,問她要不要沐浴換衣歇下。 沈茴望了一眼博古架的方向,說:“不。讓燦珠過來,陪我出去?!?/br> 拾星自然懂她是要去見裴徊光。 沈茴本想讓燦珠跟著,可是拾星說燦珠很早就睡了,好像不太舒服。沈茴點點頭,囑咐拾星明天請?zhí)t(yī)過來給燦珠瞧瞧身體。 “別忘了提燈,暗道可黑了?!鄙蜍钫f。 沈茴蹙蹙眉,還記得那種走在長長暗道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拾星也記得走在黑暗的暗道里,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聽見帶著回音的腳步聲,那種感覺多可怕。是以,她不僅沒忘了提燈,還一手一盞,提了兩盞燈。 沈茴帶著拾星打開博古架后暗道的門,沿著窄窄的樓梯下樓,直接走進(jìn)一樓盡頭的庫房,從那里走進(jìn)暗道。 一進(jìn)了暗道,沈茴和拾星都愣住了。 夜明珠鋪滿地面,散發(fā)著溫柔的淺藍(lán)色的光。名貴的東海珍珠嵌在夜明珠之間的縫隙里。白玉貼滿墻壁,又以琉璃為頂。 沈茴蹲下來,摸了摸嵌在地面的夜明珠和珍珠,辨出每一顆都價值不菲,沒有一顆魚目混珠。 好半晌,沈茴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提提裙,看著踩在腳下的夜明珠和珍珠,不忍心踩下去了。 用這樣的夜明珠和珍珠鋪路。這、這……簡直是暴殄天物?。?/br> 裴徊光不知道什么暴殄天物,只記得她怕黑。 · 裴徊光沿著暗道離開行宮后,卻沒有直接回家。 走出暗道,周圍是一大片海棠林。他回頭,瞇著眼睛望著行宮的方向。 若非沈茴在那里,他并不想再踏入行宮。 縱使踏入,也選擇從這暗道穿過,直接到沈茴的身邊,陪她一會兒,再從地下的暗道離開,不太愿意踩在玱卿行宮的土地上。 他總覺得行宮的地面有擦不去的鮮血。那些血浸進(jìn)青磚,又把下面的土壤染透。不管如何風(fēng)吹雨打日曬又雪埋,都除不掉。 裴徊光胸口隱隱有了悶重的感覺。他皺皺眉,不再望向玱卿行宮,轉(zhuǎn)身離開。不過并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俞湛的家。 · 已經(jīng)很晚了,俞湛并沒有歇下。寢屋的燈沒有亮。書房的燈亮著,窗戶映出俞湛讀書的身影。 裴徊光瞥了一眼窗上的人影,直接推開書房的門。 讀書正專注的俞湛嚇了一跳,他看著出現(xiàn)在門口的裴徊光,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裴徊光為什么會忽然來這里,可總不會是什么好事。 裴徊光掃了一眼俞湛手里的書,正是那本沈茴謄抄的《范路傷寒標(biāo)注》。 “那本書和你的命,選一個送給咱家?!迸峄补饴朴频亻_口。 房門開著,夜里尚涼的風(fēng)被他帶進(jìn)來。書房里明亮溫暖,一門之隔卻是一片黑暗。裴徊光站在門口,緋衣玉帶,站在明與暗之間,冷眼睥睨。 仿若索命的邪魔。 這樣的事情他干的多了。 ——悄無聲息地走到一個人身邊,笑著取人性命,細(xì)品心中的痛快。 俞湛緊抿著唇,與裴徊光對視。 懼意? 應(yīng)當(dāng)是有的。滿朝文武,不,這全天下的人遇到夜臨的掌印大人,恐怕他不用開口,就沒有人會不懼。 一瞬間,俞湛想起遠(yuǎn)在故土的外祖父,想起宮中沈茴還未去根的舊疾,想起來找他看病的那幾個病人,想起他研了一半的方藥。 俞湛朝裴徊光走過去,將《范路傷寒標(biāo)注》遞給他。 裴徊光似乎有點意外,垂眼望著這卷書,沒有立刻接過來。他眼前不由浮現(xiàn)沈茴熬夜謄抄的樣子。 他盯著這卷書,慢悠悠地說:“俞大夫就這樣將它轉(zhuǎn)送他人,難道不覺得對不起贈書人?!?/br> 裴徊光將《范路傷寒標(biāo)注》接過來,指腹撥動書頁,一頁一頁往后翻去。他倒是一個字沒有看進(jìn)去。 俞湛這樣輕易將書交給他,這讓裴徊光心里生出幾分奇異的高興。 “因為我是正常人?!庇嵴空f。 嘖。也對,咱家不是正常人。 裴徊光瞥了他一眼,握著這卷書離開。 半晌,俞湛坐回書桌前。他靜坐了許久,輕輕嘆息一聲,化進(jìn)濃夜。 · 夜色沉沉,裴徊光沿著凌河緩步而行。水聲流動的聲音在耳畔緩緩。裴徊光停下來,將那本沈茴謄抄的《范路傷寒標(biāo)注》卷起握在掌中。 選擇這條路,是想將它扔到凌河水中,讓河水將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沖刷掉,不留一點痕跡,乃至最后紙頁也腐爛掉。 裴徊光翻開書頁,瞧著書頁上沈茴清雋的字跡。 嘖,忽然有點不舍得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