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伏鴉瞥一案上密密麻麻的名單,收回視線,規(guī)矩的行禮告退。 轉身離開之后,伏鴉的前還是案上的那份名單。輕飄飄的幾頁紙,卻無形地浸了鮮血的味道。天下之人都以東廠裴徊光效命,裴徊光取誰的性命,知會一聲,自人幫他捧上人頭??蓞s鮮人知道,裴徊光手里一份名單,那名單上的每一人,都會慘死在掌印手中。 東廠是什么地方?伏鴉干的就是玩弄性命的勾當??伤看纹鹉切┧涝谡朴∈种械娜说膽K狀,都忍不住頭皮發(fā)麻。 名單上的幾千人,遍布大齊。他們的成了威風凜凜的才,的成了文臣官,的從商斂財,還更多尋常的百姓。 若說相之處,便是這些人年輕時都曾從戎。 · 沉月?lián)鷳n地守在沈茴床邊。 自沈茴飲了那碗混著裴徊光的血的湯藥,不多時便昏睡過去,又過了一會兒,昏睡中的開始發(fā)燒。 沉月只得善做主張,次派人去請了俞湛回來。彼時俞湛剛回到太醫(yī)院,見了昭月宮的小太監(jiān),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又急急趕過來。 俞湛細細給沈茴診了脈,臉上的焦急淡下去,反倒是松了口氣。他說:“這是娘娘體內余毒逐漸排出的跡象,不必擔憂。” “竟是這樣,太好了。這毒實在是害苦了娘娘?!背猎逻@才笑了,“勞俞太醫(yī)折騰又跑回來。” 俞湛起裴徊光改過的藥方。他大致能看得出來裴徊光改了幾味藥,是了配合藥引發(fā)揮作用。他一琢磨,根據(jù)裴徊光改的藥方可以看出來,他調整要配合的藥引當是與赤骨獅之血相近的東西。 他不由詢問:“我走之后,掌印可是又在湯藥里格外加了東西?” 沉月點頭,蹙眉說:“掌印……自的血滴進了剛煎好的湯藥里?!?/br> 俞湛訝然。 他眉峰攏皺,不是太明白裴徊光的血什么會與赤骨獅相近的效果。 “俞太醫(yī),這湯藥可是服用一次即可?”沉月問出擔憂來。 俞湛搖頭:“至少三日?!?/br> “這……”沉月茫然了。懷著僥幸的心去問:“剩下兩日的湯藥不需要加藥引了吧?” 俞湛的沉默讓沉月的心涼了半截。 然而沉月的擔憂并沒持續(xù)到第二日的這時候。 沈茴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中間陸續(xù)喊渴醒過來,沉月心疼地喂喝了水,便繼續(xù)沉沉睡了過去。到了第二日半上午,沈茴迷茫地睜開睛。 “娘娘要喝水嗎?”沉月趕忙問。 沈茴睜著睛,怔怔望著屋頂,半晌,忽然嗚哼了一聲。 沉月自然知道,這是沈茴自小的習慣了,自小生病難受得厲害,都是這樣委屈地小聲嗚哼著。沉月趕忙跑去妝臺拉開抽屜,取了一顆奶糖來,喂沈茴吃下去。 沈茴慢慢嘗著暈開在口中的甜味兒,待整顆奶糖都在口中化盡,才掙扎著坐起來。 “咚咚咚?!?/br> 博古架后面?zhèn)鱽硪魂囕p叩。 沈茴和沉月都嚇了一跳。 沈茴轉頭,望向博古架的方向,知來人必不會是裴徊光。若是他過來,他才不會敲門。 沉月開了機關,打開藏在博古架后面的暗門。 順年笑得露出小白牙,他站在門外,又不邁步進來,而是手里提著的食盒遞給沉月,稟話:“給皇后娘娘送藥?!?/br> 說完,他規(guī)矩行了一禮,也守禮地不敢往寢屋內亂看,便轉身沿著暗道離開了。 沉月急急忙忙暗道的門關好,提著食盒回來。打開食盒,里面濃稠的湯藥捧給沈茴。 “娘娘快些喝下。俞太醫(yī)說要服用三日呢。” 沈茴接過來,怔怔望著碗里的湯藥。 還沒喝呢,就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粘稠的湯藥貼著白瓷的地方,隱約可見鮮血的紅。 沈茴前浮現(xiàn)裴徊光割了手指,鮮血滾落進湯藥里的情景。 “娘娘?”沉月催促。 沈茴回過來,捧起白瓷碗,里面混著血腥味的湯藥慢慢喝盡。竟不覺得這藥多苦,大概是血腥味壓過了藥的苦。 第三日這時候,順年又穿過長長的暗道,給沈茴送了藥過來。 沈茴藥喝完,俞湛把了脈,然后又開了一道藥方,要每日服用一碗調養(yǎng)這段時間身體的虧虛。 而這時候,沉煙望著寢錄發(fā)怔。 按照寢錄名單,初一那日,本該是皇后侍寢??墒悄翘焱砩匣实郯頃r開始呼呼大睡,一覺睡到天亮,根本沒離開元龍殿。 沉煙指腹輕輕撫過寢錄上,鍍了金的“皇后”二字。 黑眸猛地一縮,抱起寢錄,快步往元龍殿去。沉煙見到皇帝,行禮之后,稟話:“啟稟陛下,按照寢錄,今日當賢貴妃侍寢。只是昨天晚上賢貴妃夜里著涼,著人遞了話過來今晚恐不能侍寢?!?/br> “可惜了。朕已經好些日子沒往賢貴妃那里去了?!?/br> 沉煙色如常,遞主意:“陛下,皇后入宮月余,尚未澤君恩,六宮非議,于皇后娘娘執(zhí)掌六宮不宜。不如陛下今晚移駕昭月宮?!?/br> “好主意!”皇帝笑了,“沉煙這主意好!” 沉煙恭順俯首:“陛下謬贊?!?/br> 天還沒黑,皇帝便起駕昭月宮。了寵幸皇后,皇帝事先鄭重沐浴一番,令宮婢在他身上涂滿香料。 然而,皇帝還沒到昭月宮的時候,沈茴已經執(zhí)著一盞提燈,穿過暗道。 “娘娘萬福?!表樐晷卸Y。 他笑出一對小虎牙,說道:“掌印在三樓逗鸚鵡哩?!?/br> 沈茴莞爾,提燈遞給順年,提步往樓上去。 裴徊光坐在窗前,逗弄鸚鵡。沈茴剛走出玉檀林時,他便看到了。聽著噠噠的上樓聲,他轉過頭來。 第59章 窗前的兩片幔簾放下來一片, 金色的夕陽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地板上,光影將地板切割成一半明亮, 纖塵隱約可見,一半晦暗幽幽。裴徊光正坐在陰影里, 從窗外照進來的光, 只照亮了一點點他的膝頭。 他開口, 依舊是慢悠悠的語調:“娘娘怎么過來了?” 沈茴忽覺恍惚,他這般尋常,好似那日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沈茴朝窗口望過去, 先是被照進來的光晃得瞇起眼睛。她的雙眸稍微適應了一些,才捕捉到坐在幔簾下的裴徊光。她靜默地佇立在樓梯口, 默默望了裴徊光一兒,視線漸漸下移, 落在他捏草的手上。 籠中鸚鵡似是覺察到了這種過分安靜的氛圍。它撲騰了兩下翅膀, 尖尖地叫:“皇后!皇后!小皇后!” 沈茴的視線被籠中鸚鵡所吸引。她看了一眼拍翅膀的鸚鵡, 收回視線, 朝裴徊光走過去, 踩在一半明一半暗的影子上。 一陣風從窗外吹來,吹動垂落的幔簾。那被夕陽切割的光影落在沈茴的身上,輕輕晃動著, 讓她整個人一時顯在暖陽下, 一時陷于陰影里。 裴徊光望她逐漸走近。 沈茴在裴徊光面前停下來,說:“這幾日睡得昏昏沉沉, 腳下也疼得厲害。才有力氣走這樣遠的路來看掌印?!?/br> 裴徊光認真地聽她說話,待她說完,他輕輕點了下頭, 收回視線,繼續(xù)捏著一根毛茸茸的長草,逗弄籠中的鸚鵡。 沈茴再往前邁出一步,淺紫色的裙子若有似無地貼在裴徊光的腿。她將一只手搭在裴徊光的肩上,微微彎腰,去看放在窗臺上的籠中鸚鵡。 “掌印念了多少次本宮,才讓它學會說皇后?”沈茴問。 她聲音輕輕的。裴徊光細細琢磨了一下,沒有從她的語氣里品出什么不尋常。 沈茴等了一兒,仍是沒有等到裴徊光的答,她轉過頭來望向裴徊光,堪堪撞上他凝視她的眼睛。 沈茴安靜地回望他,心里卻有些茫然。她不懂裴徊光的喜怒,她做好接受他玩弄的打算,卻出乎意料地見到一個心平靜的他。 過了一兒,沈茴有些受不了這樣漫長的四目相對,先移開了視線。她站直身體,攥著裙子往上提高了一點,露出里面的鞋子。她低頭望自己的鞋尖,說:“腳底的傷口差不多都長好了,可走了這樣遠的路,開始疼了。想坐一兒?!?/br> 她抬起臉,對他笑。 裴徊光放在腿上的手,便抬了起來。 沈茴順勢坐在他的腿上,軟軟地靠在他胸口。 裴徊光將手放下來,動作自然地搭在沈茴的腰側。 沈茴望裴徊光捏著毛茸茸長草的手有一兒,確切地說,是望他用紗布纏裹的食指。她抬起手,取走他指間捏著的長草,然后捧著他的手,隔白紗布,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手指。 裴徊光半垂眼睥著她,漆眸深深,藏起一切。 裴徊光的平和,讓沈茴很不適應。這與她來前所料想的完全不同。她嘗試也用平和的語氣來開口:“為什么掌印的血有那樣的功效?” “咱家年少時吃過不少那劣等獸?!迸峄补怆S口說。 沈茴蹙蹙眉,有些不太理解。 裴徊光所說的“吃”自然不是奴仆烹調好捧上來的美味,而是老東西將他和赤骨獅關在一起。他不僅要在饑餓的赤骨獅面前活下來,而且他想活只能吃赤骨獅的rou,喝赤骨獅的血。 他四歲時兄長的熱血灼燙了他的手,從那之后他就開始極其 厭惡鮮血的味道。老東西自然也知道,可老東西不準他有弱點,仍逼他去飲血。 沈茴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氛圍,她在裴徊光的腿上挪了挪,偏轉過身體,望向裴徊光,問:“掌印在想事嗎?” “是啊。”裴徊光仍舊用著極其平淡尋常的語氣,慢條斯理地說:“咱家在認真思索,娘娘究竟哪里好,值得咱家自愿走進娘娘那拙劣的美人計圈套?!?/br> 他“嘖”了一聲,似不甚滿意。 沈茴愣愣望他。沒有想到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面對他這樣的答復,沈茴反倒呆呆地,不知怎么接話。她緩了緩,才笨拙地說:“本宮哪里不好,怎么就不值得了……” 裴徊光呵笑一聲,捏著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神態(tài)傲慢:“那娘娘倒是說說自己有什么好?!?/br> 沈茴忽然就沮喪了。難道她要說唯一讓她自己引以為傲的優(yōu)點——愛讀書可以過目不忘?這好像和美人計關系不大。 裴徊光松了手,握住沈茴纖細的手臂,將人從懷里拎起來,輕輕一推。他雙臂環(huán)抱,慢悠悠地說:“咱家膩了,娘娘日后不必不過了。明兒個,就讓人把暗道堵了。” 沈茴杵在一側,半天沒吭聲,也沒動過。 久到籠子里的鸚鵡歪著頭,看看裴徊光,看看沈茴,然后尖細地吱哇亂叫:“皇后!皇后!掌印!掌??!” 半晌,沈茴才憋出綿綿長長的一句:“真的呀?” 裴徊光便也拉長腔調“嗯”了一聲。 過了半晌,沈茴低頭,再憋出一句:“假的?!?/br> 裴徊光沒再搭理她。他將手搭在窗臺上,裹著白紗布的食指微蜷,輕輕敲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