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齊煜又茫然了。 他只是崴了腳,姨母就紅著眼睛說心疼。如果他真的把腿摔斷了,那她會不會哭鼻子呀?吧嗒吧嗒掉眼淚的那種嗚嗚哭? 姨母還說,要他保護好自己呢…… 如果姨母知道是他故意摔的,她會不會也不再喜歡他了? 齊煜吸了吸鼻子,竟然害怕起來。明亮的眼睛蒙了一層水霧。 “煜兒要睡覺了!”他翻了個身,將臉埋進被子里,不想被孫嬤嬤看見他的眼睛。 許久,孫嬤嬤輕嘆了一聲。 · 自從銳王的事情發(fā)生之后,錦王謹遵太后的囑咐,回京之后一直安生地待在王府里,從未出門,甚至在王府里也讓家丁侍衛(wèi)仔細巡邏。當真是夜不能寐,就怕哪天忽然就遭了毒手。 今日是皇帝召見,他是不得不走出王府,進了宮。 都是皇子,從小錦衣玉食萬人跪拜地長大。錦王和今上一母同胞,雖母家力量一同薄弱??啥际腔首訒r,他不同于今上的庸碌愚笨,沒少得先帝夸贊……如今日日提心吊膽,此等落差讓人心里憋了一口氣。 當初先帝忽然駕崩,將所有皇子打了個措手不及,沒想到最后登基的竟是……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長,可是那又如何?今上明顯已瘋魔,早已不知善惡。 錦王嘆了口氣。 皇后的鳳輿從前面經(jīng)過,錦王沒有心思見禮寒暄,避到一旁假山后等著鳳輿走過。他站在假山之后,目送皇后的鳳輿。視線不由落在沈茴的臉上。 當初在別宮時,他是見過沈茴的。只是彼時裴徊光氣勢洶洶來拿人,皇后也離得遙遠,他沒有仔細看過皇后模樣。 錦王不由一怔。 直到鳳輿離開了,他才對身邊的心腹小廝說:“皇兄當真是艷福不淺,竟將天下所有美人都攏進了宮中?!?/br> 那心腹小廝跟了錦王許多年,看著錦王臉上的表情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他“哎呦”一聲,壓低聲音:“王爺,這位可是皇后?!?/br> 錦王冷笑了一聲,道:“皇兄又不是沒把自己的皇后往外送過?!?/br> 小廝在心里暗道一聲“壞了”。如今境況,可不是想女人的時候啊我的殿下呦!皇帝送出元皇后,那是被胡人逼嚇的,您有什么本事讓皇帝送皇后?。?/br> 可這話,他哪敢說啊! 若說齊家諸多皇子,本領才干的確各不相同,不乏聰穎卓絕之人??刹还苡斜臼碌倪€是沒本事的,那骨子里的殘暴和好色,倒是如出一轍。 · 沈茴回昭月宮也睡了一會兒,甚至給齊煜留了點玩耍的時間,申時過半,才裹著厚厚的襖,往齊煜那里去。齊煜年紀還小,如今又傷了腿。沈茴哪里舍得累著他。下午只讓他讀書一個時辰也就夠了。 當沈茴走到門口,看見裴徊光坐在齊煜對面的時候,愣神了好半天。 他……他怎么又在這?。克乒苤麄€司禮監(jiān)。哦不,他把整個朝堂都給掌管了,不是應該十分忙碌才對? “姨母,煜兒還以為你不來了!”齊煜把手里的橘子塞進嘴里。 盡管沈茴心里瞎琢磨著,她面上卻是一點不顯地緩步走進去。 宮人皆跪地行禮。 裴徊光起身,略略頷首,再道一聲“娘娘金安”,便算行了禮。 “都起來吧。”沈茴也不去看裴徊光,動作自然地在齊煜身邊坐下。她掃一眼桌上的細點和進宮的錦橘。時值年底新歲,各地進宮的東西這幾日正往各宮送去。這錦橘正是今日剛送進宮的。她過來之前,還有宮人往她現(xiàn)在住的昭月宮送了些。 沈茴先是詢問了齊煜午間睡得可好,然后才轉眼望向裴徊光,神色如常地開口:“掌印是親自過來送錦橘的?” 裴徊光望著沈茴的眼睛,瞧著她一本正經(jīng)裝著和他不熟的樣子,慢悠悠地開口:“是。挑了些符合殿下口味的親自送了來?!?/br>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緊不慢地剝著手中的橘子。 沈茴開口說過話了,就像完成任務了一般,也不去細究裴徊光的答話是不是敷衍的廢話,她已經(jīng)轉過臉,不打算再開口了。 “干爹,你剛剛說的故事是真的嗎?”齊煜歪著頭,好奇地望著裴徊光。 顯然在沈茴過來之前,齊煜正在聽裴徊光講故事。 “當然?!迸峄补鈱⑹种袆兒玫拈僮臃旁邶R煜面前的白瓷盤上。 “那然后呢?”齊煜繼續(xù)追問。 裴徊光便將剛剛沒講完的故事繼續(xù)講下去。他一邊講著,一邊又拿起了一個橘子,慢悠悠地剝著。橘色的橘子皮被他干凈的指尖撬開,一點點皮rou相分,露出里面的橘rou。 沈茴坐在旁邊,聽了兩句,發(fā)現(xiàn)是指鹿為馬的故事。 她蹙眉,忍不住又開始琢磨裴徊光為什么要給齊煜講這個故事。她一邊聽著裴徊光用毫無情緒的語調慢悠悠地講述著,又看著他將剝好的橘子放在白瓷盤中,又拿起一個,慢條斯理地剝著。 “而說是馬的大臣們,卻個個加了官進了爵。從此文武百官皆懼怕趙高,再也……”裴徊光忽然住了口,連手中剝著橘子的動作也停下。 沈茴疑惑地抬眼望向他,見他也正在望著她。 他問:“娘娘為何一直盯著咱家的手?” 她哪里有!雖然是瞄過幾次,卻只是好奇他還要剝幾個橘子!哪里是他說的這般、這般…… 沈茴一怔,想要反駁??晌輧扔性S多宮人,她警告自己不能失儀,縱使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氣得心里砰砰跳著,卻不準自己臉上露出半點端倪,語氣尋常地開口:“本宮覺得剝橘這樣的事情,不需掌印來做。” 她又佯怒側首:“你們幾個還不為殿下將橘子都剝好?竟然讓掌印來做?!?/br> 兩個小宮女急忙快步走過來,低著頭開始剝橘。 裴徊光將手中剝好的橘子慢悠悠地轉了一圈,再一圈,才放在白瓷盤里,倒也不再剝了。他抬抬手,接過小太監(jiān)遞過來的雪帕子,仔仔細細擦指上沾染的橘汁。 沈茴心頭剛緩了緩,齊煜卻忽然大聲說:“干爹,你的手指好長哦?!?/br> 裴徊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淡淡問了一句:“是嗎?” 齊煜拿起案上木尺,撐著桌面站起來,竟是要去量裴徊光的手指。裴徊光將手遞給小孩子去量著玩,目光卻頗有深意地落在沈茴的臉上。 沈茴低著頭,望著桌上剝好的橘子,沒有去看裴徊光。可即使她沒有抬頭,也知道裴徊光在看著她。 甚至,她都能在心里“看見”此時的裴徊光應該是個什么表情。 “哇。”齊煜驚于看見的尺度,愣愣望著手里的尺子。 “咱家還有事,不擾娘娘和殿下了。”裴徊光略略頷首,重新拿起桌上的雪帕子,一邊擦手一邊往外走。 沈茴趁著旁人都沒注意到,沖著裴徊光的背影,瞪了一眼。 今日并非皇帝召見錦王。是裴徊光想要見他。裴徊光覺得安穩(wěn)日子有點久了,他又想換個皇帝玩玩了。 齊煜么,太小了,沒多大意思。 另一個皇子,就更小了。 人人以為裴徊光需要的是傀儡皇帝。 可他對cao控朝堂興趣并不大,他還是更喜歡看昏君暴行。皇帝太小,沒法昏暴作惡啊。 于是,他就將目光落在了皇帝還活著的幾個兄弟身上。 夜幕四合后,沈茴猶豫好久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滄青閣。 反正……他也沒說她過去? 那就不過去了吧! 沈茴沐洗過換上一身寬松柔軟的寢衣回到寢殿。她拉開床幔,卻見裴徊光懶散躺靠在她床頭。 “??!”沈茴嚇了一跳。 “娘娘?”外間傳來沉月的聲音。 “沒事?!鄙蜍钰s緊說。 裴徊光剛抬手,沈茴向后退了一步,小聲地說:“還疼……” “娘娘說謊。”裴徊光坐起,“昨天晚上咱家給娘娘翻看過,好好的呢。” 第27章 沈茴驚得呆怔在原地。 裴徊光這句話帶給沈茴的驚悚, 竟然蓋過了他出現(xiàn)在這里所帶來的震驚。 昨、昨天晚上……她、她睡著了之后都發(fā)生了什么? 顯然,沈茴現(xiàn)在這個愣愣的模樣讓裴徊光心情大好??伤裆绯?,語氣也不帶戲謔, 一本正經(jīng)地說:“咱家只是聽娘娘所言打算給娘娘上藥?!?/br> 沈茴聽著外面的腳步聲,即使裴徊光壓低了聲音, 可她還是覺得裴徊光的聲音大得驚人,所有人都要聽見了似的! “娘娘勿多慮,不得娘娘召, 咱家絕不越矩妄為……” 沈茴聽見拾星和沉月在外面說話, 她瞬間反應過來,彎下腰去捂裴徊光的嘴。她望著裴徊光的眼睛, 眸光盈盈,眸子里噙著的神色, 竟一時說不好是哀求還是警告。隨著她的動作, 剛洗后烘干的長發(fā)緩緩垂落下來, 帶下香露的好聞氣味。 裴徊光回望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不理會她眼里的焦急,甚至很有閑情逸致地將她垂落的長發(fā)掖了掖,指腹沿著她的耳輪慢悠悠地刮過。 “娘娘歇下啦?”拾星問。 “剛從盥室出來回了寢屋, 應當是還沒歇下的?!背猎乱贿吇卦捯贿呑哌h了。 推門聲讓沈茴瞬間松了手, 然后用力扯下床幔, 將坐在床榻上的人遮了。她轉過身去,擋在床榻前。 進來的人是拾星。在她身后跟著兩個小宮婢。 兩個小宮婢自一進來,一個去查看寢屋的窗戶可都關嚴了,另一個去檢查炭火和罩燈。 拾星端著的熱水朝床榻走去, 要將床頭小幾上的水換一壺。雖沈茴夜里未必會喝水, 可熱水卻是要早早備好的。 沈茴明明知道拾星是要去換水, 不會動床榻,還是不由錯了錯步子,用自己的身子遮擋了一下。 她忐忑等著拾星和兩個宮女做完這些事情,目送她們離開。她的目光追隨著她們的背影,卻見拾星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腳步停下來。 “對了!”拾星轉過身來,甚至快步朝沈茴走過來。 沈茴眉心跳了跳,怕拾星離得近了發(fā)現(xiàn)端倪,只好趕快往前迎了兩步,做出疲憊的神色來,問:“什么事?” “后日是文嬪的碩淇公主生辰,娘娘是不是要提前準備小禮物呀?是奴婢按著規(guī)制自己看著辦,還是娘娘有些別的吩咐?” 文嬪女兒的生辰?那的確是該格外準備點小禮物??缮蜍瞵F(xiàn)在哪有心里理會這些!她揉揉眉心,讓自己顯得更困乏些,說:“讓我想一想。明日再說?!?/br> 拾星見她乏了,也不再多留,屈膝行了一禮退下去,將房門輕輕關好。 沈茴這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