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沈茴穿好衣服,默默等在一旁許久,忍不住去看他的畫。不得不承認裴徊光畫工極好,畫中燈下書前的女人美得驚心動魄??僧嫷氖撬遣恢缈|的她。沈茴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開視線低下頭,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臉色也微微泛了白。 她不知道這幅畫會落到哪里去,會被哪些人翻看品評。她又怪起他的畫工太好,好到一眼就能看出畫的是她。 沈茴的眼角微微泛了紅,忍了又忍的恥辱感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不準自己哭。 才不要在這惡人面前落淚。 玉石長案旁有一個巨大的白瓷魚缸。應該是夏日時放置,如今水面邊角結了一層冰碴。里面的兩條魚翻著白肚皮,不知道死了多久。 裴徊光拿起那幅畫,放進了白瓷魚缸里。魚缸里不甚干凈的水逐漸浸透畫紙。畫上的美人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到最后成了烏壓壓的一團墨痕,連人形都看不出了。 竟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特殊畫料,化得這樣快。 沈茴怔怔望著畫紙上化成烏漆漆的一團,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 “不送娘娘了?!迸峄补饽弥┌椎呐磷诱J真擦拭手指,他的指間粘了一點點畫料。 沈茴得了特赦般,落荒而逃。起先還是端著往外走,剛一邁出門檻,她抓著扶手快速往樓下跑。閣樓里傳來她凌亂的腳步聲,回響蕩蕩。 · 阿夏瑟瑟坐在閣樓一層的廊下,搓著手。她已經(jīng)在這兒等了一個多時辰了。她正低著頭朝雙手哈著氣,一件厚重的棉衣落在了她的肩上。 熟悉的感覺讓她凍僵的眉眼瞬間染了笑,她轉身,動作熟稔地挽起王來的小臂,問:“來的時候怎么沒見你?” “自然是去給掌印辦事?!?/br> 燈光昏暗,阿夏還是一眼看見王來下顎處的一條細小的傷口。她想問,又忍下來,只是說:“別總想著顯擺,多大能力辦多大的事兒,什么前程也不能比自己的安危重要了?!?/br> 說著,她已有幾分不大高興了。 “心里有數(shù)?!蓖鮼聿辉敢舛嗾f。前程?他們這種人的前程可太難爭了,不豁出命去,就只能被踩進泥里。他自打進宮就想成為掌印那樣的人???,掌印從來不需要親手殺人,只要他有那個意思,多少個王來拼了命搶著去替他殺人。甚至,又有多少人渴求著離掌印近些能知道他想殺誰啊。 掌印自打進宮就是這樣氣派的? 那自然不是的。他們這種人,想要體面,都是從低賤的泥里爬起來,染透鮮血踩著白骨爬上去的。爬上去了,就可以把手上的血洗凈了。就像掌印現(xiàn)在這樣,再不用自己殺人了。 王來抬起頭望著樓上的方向,目光中帶上幾分向往。 “王來,你變了很多。” 王來重新看向阿夏。她還沒變,挺好的。他問:“又和別人起了爭執(zhí)?” 阿夏皺皺眉,有點猶豫:“給你惹麻煩了?” “不算個事情?!蓖鮼韺蕚浜玫你y票塞給她。她這性子幾年不見改,他現(xiàn)在活著能在宮中護護她。就怕她出宮之后還這個樣子。 “怎么又給我這么多?” 王來沒說什么,他還有事情要辦,沒久留。 阿夏重新坐下來,呆呆望著手里的銀票。她知道王來的意思,王來說過這是給她攢嫁妝。可她早就說過他既然一輩子困在這宮里了,那她就留在這吃人的皇宮里,陪他一輩子。這榆木腦袋,怎地就是不信?向來她說什么他都信,偏偏這件事,他卻始終不信。 阿夏正胡思亂想,聽見沈茴的腳步聲,趕忙收起思緒,去迎沈茴。 沈茴下來時,已經(jīng)神色如常了。阿夏偷偷去看,竟一時沒瞧出什么來。 回到永鳳宮,沈茴讓宮婢煮了兩碗姜湯,一碗自己喝,一碗給了阿夏。阿夏喝著熱氣騰騰的姜湯,想著沈茴待她真是不錯,心里也跟著熱起來。 · 翌日。沈茴一早起來梳妝,她要去給太后請安,正好請示太后將齊煜養(yǎng)在身側。 “娘娘,這耳夾太重了,娘娘每次戴一日耳垂都要紅紅的。要我說,不如早早穿了耳洞吧?!笔靶钦f。 打耳洞這個事情,沈茴前一陣在家中時還曾說過,等天暖些就打。 沈茴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不知怎么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從上到下打量她的目光。她記得,裴徊光目光落在她耳垂時,似乎停頓了一下? 因為她的耳朵戴了一日耳夾,留下了未消的印子? 沈茴目光閃爍,聯(lián)系起裴徊光送去疤藥給她,她忽然有了個猜測。 拾星為她戴耳夾的時候,沈茴阻止了她:“不戴了。這幾日都不戴了?!?/br> “那穿耳洞嗎?” “暫時也不穿。”沈茴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若有所思。 沈茴穿戴好,迎著冬日清晨的寒氣,往太后的宮殿去問安。桂嬤嬤笑盈盈地迎了她。 “太后還沒起,娘娘先回罷。太后說如今天寒,皇后不必日日過來問安,逢著初一十五過來看望就好?!惫饗邒哳D了頓,“太后還說,她有意將小殿下養(yǎng)在皇后身邊,只是這事還需皇后去問問皇帝的意思。” 沈茴心里“咯噔”一聲。 沈茴不愿意去見皇帝。她只要站在皇帝面前,就會忍不住又厭惡又仇恨,如今甚至添了見他就惡心的毛病。 可是為了齊煜,她不得不走這一趟。 她一動不動在原地立了一刻鐘,才硬著頭皮往元龍殿去。 沈茴剛邁進元龍殿的院門,遠遠看見了裴徊光。他似乎從元龍殿的書房出來,正往這邊來。 沈茴壓了壓情緒,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前走。 兩個人的距離逐漸拉近,迎面相遇時,裴徊光頷首行禮,神色無異。只是略一駐足,就繼續(xù)往前走。 仿若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錯身而過,裴徊光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側轉過身望向沈茴:“對了,差點忘了將藥給娘娘?!?/br> 又是什么藥? 沈茴心頭忽然跳快了兩瞬。 甬道兩側跪著向沈茴行禮的宮人,沈茴還沒來得及讓他們起身。 沈茴轉過身來,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望向裴徊光,問:“什么藥?” 裴徊光將一個小瓷瓶遞給她:“這藥的用法是內(nèi)服?!?/br> 沈茴接過來,卻見裴徊光沒走,含笑望著她,竟是等著她現(xiàn)在吃的意思? 沈茴的心跳越發(fā)快了。 宮人匍匐跪地,眾目睽睽之下,他想讓她吃什么藥? 沈茴等了等,知他堅持,她僵僵著取出一粒黑色的小藥丸放進口中。 沈茴一怔,看見裴徊光漆色的眼底漾出陰邪又瑰麗的笑。 是糖啊。 第14章 裴徊光再頷首,轉身的時候都是笑著的。 ……有什么好笑的。 沈茴望著裴徊光背影,悶悶地瞪了他一眼。她從小糖瓶里又倒出一粒糖放進嘴里來吃,然后將小瓶子收好,轉身去見皇帝。 得了宮人的稟,知道皇帝在偏殿,沈茴不由皺了皺眉。 沈茴上次來皇帝偏殿的記憶實在是不怎么好,她硬著頭皮往偏殿去,離得近了,還沒等進去呢,她竟然又開始犯惡心了。 尤其是她還隱隱聽見了偏殿內(nèi)傳來的女子嬌笑聲。 “誰在皇帝那里?”沈茴警惕詢問。她甚至已經(jīng)打了退堂鼓。 “是靜貴妃和麗妃兩位娘娘?!毙√O(jiān)細著嗓子稟告。 可沈茴聽著偏殿里女子的聲音顯然不是靜貴妃或麗妃,而且也不止一兩個女聲。沈茴等著宮人進去稟了,才硬著頭皮進去。 偏殿內(nèi)盈著一股濃郁的香氣。 女子身上都會擦些香粉,每個人的喜好不同擦著不同的香粉,如今各種香粉的氣味混在一起,越發(fā)濃郁,味道也變得不算好聞了。 皇帝又在看美人舞。靜貴妃和麗妃一左一右坐在皇帝身邊相陪。起舞的美人衣料輕薄,滿目旖色。沈茴掃了一眼,看見了幾個熟悉的面孔,這跳舞的美人竟不全是舞姬,還有宮中的妃嬪。 沈茴收回視線,規(guī)矩地屈膝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br> “是皇后啊。過來坐?!被实壅辛苏惺?,那雙眼睛還掛在舞姬身上。 麗妃趕忙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讓開。 沈茴謹慎坐下,盡量離皇帝遠些。她等著皇帝舉杯讓靜貴妃倒酒的時候,開口:“昨日見了小殿下,臣妾很是喜歡??蓱zjiejie去的早,留下小殿下一個人。臣妾聽聞宮中尚未有哪位娘娘養(yǎng)著小殿下,所以今日斗膽過來請示,想親自撫養(yǎng)小殿下?!?/br> 皇帝忽然就皺了眉。 沈茴提到齊煜,讓皇帝想起了沈菩。很久沒人在他面前提過沈菩了,他也很久沒想起過那個女人了。 沈菩可真是美啊。 皇帝第一眼見到沈菩的時候,就動了心,非要得到她不可。就算她已經(jīng)和旁的男子拜了堂,他也不介意,在新婚夫婦洞房花燭時,將人搶進了宮中。 只要沈菩肯對他笑一笑,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給她。他才不管什么已嫁之身,直接將鳳印捧給她。 那個女人,長著一張嫦娥面,顧盼生輝柔情似水,可性子怎么就那么烈呢? 連裝出來的奉承都沒有! 他已經(jīng)是皇帝了,為什么這個女人這么不懂事? 沈菩的長姐,他的發(fā)妻沈荼也是烈性子的。不僅性子烈,還兇。那時候他還不是皇帝,遵了先帝賜婚旨意成了婚,整日給沈荼當孫子。 他娶沈菩的時候,他分明已經(jīng)不是那個人人可欺的皇子了,這個沈菩怎地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拿火燒她的臉。其實只是嚇嚇她,哪忍心燒毀那樣漂亮的一張臉蛋?只要她服個軟對他笑一笑,他不僅不燒她,還要抱在懷里疼她寵她??墒沁@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寧肯毀了那張臉,也不曾對他笑過! 皇帝忽然大怒摔了手中的酒杯。 起舞的美人們嚇了一跳,立刻俯首跪地。 沈茴心里“咯噔”一聲,也嚇了一跳。她想和靜貴妃和麗妃一樣起身跪下,皇帝卻先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沈茴脊背緊繃。 皇帝忽然又笑了,說:“皇后這臉比你jiejie還好看些,也比你jiejie懂事?!?/br> 他瞧著沈茴這張臉,身體里開始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