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精品热爱在线观看视频,国产成人福利资源在线,成年美女黄网色大观看全,狠狠色综合激情丁香五月,777奇米电影网99久久,精品国际久久久久999,成人无码午夜成人无码免费视频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古今小說(全6冊)在線閱讀 - 章臺柳

章臺柳

平安安到了保定,那時一定來替菩薩重塑金身。

    燒了香,被請到禪房待茶。那知客師法名悟蓮,三十多歲年紀(jì),生得面如滿月,十分可親,加上一張極甜的嘴,所以柳青青覺得十分可親,談到日落坊門將閉時,方才回家。臨走時,在緣簿上寫了白銀五十兩。

    說也不信,不到一個月的工夫,韓翃果然有信來了,說已平安到達(dá)保定,頗蒙侯希逸的禮遇,同事們也都相處得極好。信上說他到保定那天,正逢七夕,算起來正是去法靈寺燒香的那天。

    于是飛羽頓時臉上飛金,“夫人,可不是燒香燒出來的?若非燒那炷香,怎得白衣觀音保佑郎君,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她獻(xiàn)功似的說。

    “可也是夫人自己的一片誠心。”驚鴻接口,“夫人,許了的愿,一定得完?!?/br>
    “那自然?!绷嗲嘈廊淮鸬溃霸蹅兇丝叹偷椒`寺看悟蓮去?!?/br>
    替法靈寺的白衣觀音,重塑了金身。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天天走動,跟悟蓮廝混得極熟了,從此,柳青青有了排遣寂寞的地方。

    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一年,橙黃橘綠的時節(jié),傳來了好消息,韓翃寫信回來,說是婚事畢竟已獲得老母的同意,他決定年底回京迎娶。也許侯希逸會來替他主持一切。萬一無法分身,他將派遣一員裨將、兩百人馬,護(hù)送韓翃到京,再送往南陽原籍。

    “喲,這可真是天大的喜訊!”當(dāng)悟蓮聽她轉(zhuǎn)告以后,滿面堆歡地說,“真不枉了你早晚一炷香。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還要保佑你們賢伉儷,同偕到老,富貴不斷頭。”

    “喲!”另一個尼姑大驚小怪地說,“一員大將,兩千人馬,刀槍如林,好威風(fēng)噢!”

    “是兩百人馬?!睅c孩子氣的驚鴻糾正她說。

    那尼姑原為討好,把侯希逸準(zhǔn)備派來的人馬,加了十倍,這時聽得驚鴻當(dāng)面說穿,不由得紅了臉,分辯著說:“便兩百人馬也是了不起的一件事?!?/br>
    是啊!柳青青真?zhèn)€做夢都沒想到,有此一番風(fēng)光。只要一靜下來,腦中便浮現(xiàn)了兩百人的小隊,鎧甲鏗鏘,刀光如雪,護(hù)送著一匹白馬、一輛七寶香車,馬上是溫文儒雅的第一才子,車中是貌比花嬌的絕世佳人,這贏得紅塵九陌嘖嘖稱羨的滋味,想一想便無比的甜美。

    哪知道,侯希逸送親的儀隊未到,安祿山造反的兵馬,倒殺奔潼關(guān)來了。

    告急的羽書是十一月十五到達(dá)長安的。據(jù)說,十一月初六,安祿山召集心腹大將,置酒高會。壁上懸一幅極大的地圖,自河北到洛陽,山川險易,官軍多寡,注記得十分詳細(xì)。過了三天——十一月初九,起兵十五萬,號稱二十萬,以奉密詔誅討楊國忠為名,發(fā)兵南下,日行六十里,進(jìn)軍甚速。

    自然,一路守備的官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但已承平日久,武備不修,開出甲仗庫來,兵器都已朽爛,無器使用。臨時削木為梃,用來拒敵,自然是不管用的,以至于安祿山的反勢,十分囂張。

    其時皇帝正臨幸華清宮,初接告急文書,召集大臣御前會議。群臣相顧色變,唯有那沒心肝的楊國忠,面有得色。他一直在皇帝面前說安祿山必反,如今果然反了!

    “祿山受恩不薄,真想不到他出此大逆不道的下策。這,這,”皇帝氣急敗壞地說,“這真氣死我了!”

    “陛下萬安?!睏顕倚Φ?,“反的只是安祿山一個人。臣敢斷言,十天之內(nèi),安祿山的部下,一定斬了安祿山的狗頭,伏闕歸降?!?/br>
    聽他這樣說,皇帝略略寬慰了些,但是他的話真那么準(zhǔn)嗎?“十天之內(nèi)不降呢?”他將信將疑地問。

    “若不降,陛下再發(fā)兵征討。仗大暴,誅暴虐,兵不血刃,大事可定?!?/br>
    “嗯,嗯?!被实鄄粩帱c頭沉吟,好半晌說了一句話:“我要做一件大事!”接著,又傳旨回駕京師。

    是一件什么樣的大事呢?楊國忠很快便打聽明白了,同時也感到極度的不安了。

    皇帝準(zhǔn)備御駕親征,率領(lǐng)六軍,東出潼關(guān)去討伐安祿山,一面打算著傳位給太子——這就是使得楊國忠不安的原因。太子向來痛恨楊國忠,一旦得正大位,掌握了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楊國忠就危乎殆哉了!

    于是,由虢國夫人哭訴楊貴妃,楊貴妃哭訴皇帝,于是所有禪位及親征的計劃都打消了。

    不久,洛陽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淪陷。消息傳到京師,人心惶惶。特別是柳青青,河北驛路已絕,侯希逸的情況不明,韓翃的消息,自然更難打聽,不知道是陷在賊軍中了呢,還是被迫降附了安祿山?

    “唉!怎么是好?”不管見了悟蓮,還是在家對飛羽或者驚鴻,柳青青總是這樣長吁短嘆。

    悟蓮勸她早晚燒香,虔心許愿;飛羽、驚鴻為她設(shè)出種種譬解,力言無妨。然而這一切都敵不過一個事實:韓翃的音訊始終不通。

    別人也都像她一樣,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所不同的是,她一片心都在韓翃身上,而別人只顧慮自己的安危,生怕安祿山打進(jìn)潼關(guān),長安不保。因此,當(dāng)哥舒翰奉旨督領(lǐng)西域十三部落番漢兵馬二十一萬八千人鎮(zhèn)守潼關(guān)的信息一傳,人人欣然色喜,奔走相告,只有柳青青無動于衷。

    “夫人,”驚鴻聽大家談得熱鬧,免不了也要打聽一下,“哥舒翰是誰?”

    “有名的將軍?!?/br>
    “是個王嗎?”

    “封的王——西平王?!?/br>
    “怎么又說是節(jié)度使呢?”

    “原是河西、隴右節(jié)度使?!?/br>
    “節(jié)度使是多大的官兒?”

    “一方藩鎮(zhèn)?!?/br>
    “比那侯將軍如何?”

    “要大些?!绷嗲嗖荒蜔?,“鬼丫頭,你打聽他干什么?”

    驚鴻卻還不知趣,又問:“既是河西、隴右的節(jié)度使,怎的又到潼關(guān)打仗?”

    這一問把柳青青問住了,“嗐——”她緊皺了眉,“怎的你就不知道別人心里煩?”

    心煩的事還在后頭。天寶十五載正月,安祿山僭位稱帝,偽國號叫“大燕”,自稱“雄武皇帝”。

    “童謠的話應(yīng)驗了?!蔽蛏徢那膶α嗲嗾f,“‘燕燕飛上天,天上女兒鋪白氈,氈上一貫錢。’做了皇帝可不是‘飛上天’了?又叫什么‘大燕’,豈非一點不錯?”

    “‘天上女兒鋪白氈’呢?噢,”柳青青省悟了,“‘天上女兒’是個‘安’字;‘鋪白氈’是說他進(jìn)洛陽那天,正逢大雪?!?/br>
    “就是這意思?!?/br>
    “那么最后一句呢?”

    “時機未到,到時自驗?!蔽蛏弰C然回答,又放低了聲音說,“韓夫人,你我交好,有句心腹話,不能不告訴你。昨天到丞相府里,聽得楊少夫人談起,說哥老將軍亦有謀反之心,保不定什么時候回馬殺到長安。不如你搬到我這法靈寺來住,托庇在觀音菩薩座下,擋一擋刀兵血光之災(zāi)?!?/br>
    一句話說得柳青青心里發(fā)毛,不知哥舒翰果真會回馬殺到長安否?果真如此,他部下那些番兵可是會胡作非為的。

    悟蓮的話是有來歷的,只不過哥舒翰并無謀反之心,回師西指,無非清君側(cè)而已。

    當(dāng)哥舒翰奉命初鎮(zhèn)潼關(guān)時,有人獻(xiàn)計,說安祿山以誅楊國忠為出師之名,而楊國忠亦確有可誅之道。不如留兩萬人守潼關(guān),其余大軍,星夜馳回長安,誅了楊國忠,安祿山師出無名,逆謀不成,大局便可以安定。而且也為國除了害,是一番無與倫比的英雄事業(yè)。

    哥舒翰頗為欣賞這條奇計。但是,恰逢他風(fēng)疾大發(fā),身體不好,影響了精神,以致遲遲未發(fā)。日子稍久,機密泄露了。

    楊國忠一聽有此不測之變,震恐萬狀,想來想去,必得設(shè)法自保,于是在便殿召對時,奏道:“兵法有云:‘安不忘危?!P(guān)兵馬雖多,但無殿后之師。萬一潼關(guān)不守,賊軍長驅(qū)直入,京師無可拒之兵,縱有勤王義師,只怕回救不及。豈不可慮?”

    “是??!”皇帝被提醒了——為了支持哥舒翰,連駐扎神武門、拱衛(wèi)皇宮的禁軍都調(diào)到潼關(guān)去了,萬一生變,措手不及?!澳敲?,該怎么辦呢?”皇帝說,“該及早為計才好?!?/br>
    “臣已熟思?!睏顕覐娜莼刈啵罢堖x精壯少年子弟三千人,在后苑訓(xùn)練,接替左右神策軍的任務(wù)。另行選募一萬人,屯灞上,作為外圍。是否可行,伏候圣裁。”

    “好,好。就這么辦。”皇帝完全同意,并且進(jìn)一步指示,“戶部籌撥各路糧餉,已很吃力,這一萬三千人的器械糧秣,發(fā)內(nèi)帑備辦。”

    “領(lǐng)旨?!?/br>
    楊國忠辭出宮來,立即召集心腹密議。他的根據(jù)地在西蜀,所以心腹武將亦都是劍南軍的舊人,以李福德、劉光庭兩人,負(fù)訓(xùn)練那三千少年子弟的責(zé)任;重賞招募來的一萬勁兵,由杜乾運統(tǒng)領(lǐng),屯駐灞上,用來防備哥舒翰的反撲。

    這一下,輪到哥舒翰不安了。人防虎,虎防人,他深深感到這后顧之憂,叫人寢食不安。

    幸好,楊國忠只在皇帝面前搗鬼,不敢說破他練兵的用意在對付哥舒翰。于是依謀士的獻(xiàn)策,哥舒翰上了一道表文。

    表文中首先贊揚屯兵灞上,以為呼應(yīng),是一明智之舉,但是兵權(quán)貴乎專一,他要求將杜乾運那一萬人,隸于潼關(guān)。這樣統(tǒng)一運用,必更可發(fā)揮力量。

    皇帝覺得他的話很中聽,而且已有二十一萬人交哥舒翰指揮,這一萬人也不便另成一個系統(tǒng),以致發(fā)生隔閡。因此,降旨照準(zhǔn)。等楊國忠接得信息,已無法挽回。事實上,他有難言之隱,也找不出堅強的理由來反對。

    旨意一下,哥舒翰下令召杜乾運軍前議事。等他一到潼關(guān),連哥舒翰的面都沒有見著,就被一刀了賬。

    消息傳到長安,楊國忠面如死灰,好久,流下兩滴眼淚,對他的長子楊暄長嘆:“我的命保不住了?!?/br>
    “爺!怎說這話?”楊暄湊近他父親,低聲說道,“兒子有條借刀殺人之計。爺看,可使得?”

    楊國忠閉著眼想了好一會兒,臉色好看了些:“先說來我聽聽!”

    “函谷道三百余里,利在守,不利攻;潼關(guān)更是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人莫敵的要塞。哥舒翰有恃無恐者在此。然而師老無功,不足為帥。爺何不奏明皇上,降旨促戰(zhàn)……”

    “啊!”楊國忠失聲喊道,“好計!”

    “想那安祿山勞師遠(yuǎn)來,利在速戰(zhàn),只要哥舒翰開關(guān)迎敵,安祿山部下一定奮勇爭先,殺得哥舒翰大敗而回。那時正好辦他一個喪師之罪,削除了他的兵權(quán)。”

    “這是一個說法。”楊國忠沉吟著說,“須知哥舒翰有名將之聲,并不是一定打敗仗的。”

    “勝了更好。”楊暄立即接口,“命他乘勝追擊,另外派人接守潼關(guān)?!?/br>
    “這話有理?!睏顕蚁器状髽?。不但因為滿天愁云一掃而空,也因為生了這么個跨灶之子。

    哥舒翰的風(fēng)疾又犯了。五月底的天氣,已悶熱不堪,加以賊將崔乾佑天天在關(guān)前挑戰(zhàn),把哥舒翰的祖宗十八代罵得不亦樂乎,聽了不能不叫人生氣。

    忽然,轅門外一片喧嚷,遞相傳呼,直到后堂:“中使到!”

    又來了中使,又來了圣旨,哥舒翰越發(fā)頭痛。但是,他也不得不依禮行事,設(shè)下香案,跪接圣旨。旨意內(nèi)容,不問可知,又是催促出戰(zhàn)。

    宣讀了詔書,那名被稱為“中使”的內(nèi)侍馮承威,在接受款待時,又面達(dá)了皇帝殷望早日掃凈匪氛的意思。他受了楊國忠的教導(dǎo),措辭尖利。哥舒翰覺得相當(dāng)難堪。偏偏崔乾佑又在這時候叫陣,使用最惡毒的話句在關(guān)前辱罵。兩下一激,哥舒翰忍不住了。

    “拜煩上覆皇上,請釋圣慮?!彼隽诉@樣的承諾,“我在十日以內(nèi),必破賊將?!?/br>
    “這是國家之福。安邦定國,全要仰仗老將軍的福威。我先趕回去稟告皇上,準(zhǔn)備著佇聽捷報。我想——”馮承威露出極有自信的微笑,“十日以后,我少不得還要到潼關(guān)來拜見老將軍,銜旨犒勞大軍。”

    十日以后——六月初八,哥舒翰果然率領(lǐng)十五萬大軍出擊了。

    戰(zhàn)報到京,忽喜忽憂。而欣喜的人,都是不知兵法,不明大勢的;但是,憂慮的人,只在心里著急,卻不敢說破——除非是對最知好的親友,才提出警告:“當(dāng)心些!每天要見到了‘平安火’,才可以放心睡覺?!?/br>
    輾轉(zhuǎn)傳聞,悟蓮也聽到了這話。她跟柳青青十分投機,特地到章臺街相告。

    “平安火”是柳青青所知道的。從軍前直達(dá)京師,一日一次,專差馳送,沿路的百姓,只看到高舉的火炬,便知潼關(guān)無恙。然而,為什么要“當(dāng)心”?難道哥舒翰開關(guān)迎敵,會出亂子嗎?

    “可不是要出亂子?”悟蓮把從別人那里聽來的話,學(xué)著說給她聽,“安祿山一共只有十五萬人馬,統(tǒng)統(tǒng)都到了河南。它的老巢——幽州是空虛的,郭子儀和李光弼,正在想辦法直搗幽州,一破了他的老巢,妻兒老小都在官軍手里,不怕他不投降,所以哥老將軍最好緊守潼關(guān),正可以把安祿山活活困死?!?/br>
    “喲!那么,哥老將軍為何要開關(guān)去打仗呢?”

    “大家都說是國舅慫恿皇帝,下圣旨催他這么辦的?!?/br>
    “既如此,國舅總跟皇帝合計過,必是有利無害才肯下那圣旨。悟師太,你想,”柳青青振振有詞地說,“皇帝總不能拿他的一片錦繡江山來兒戲吧?”

    一句話駁倒了悟蓮,可以叫她略略放心了些,照常念經(jīng)禮佛,不再去多打聽潼關(guān)的軍情了。

    到了六月十四晚上,驚人的情況出現(xiàn)了,“平安火”未到長安——這表示潼關(guān)已有變化。

    果然,第二天有了確實的消息。哥舒翰率師出擊,中了崔乾佑的伏兵之計,以致自相殘殺,大敗而歸。潼關(guān)的番將火拔歸仁,擒住了哥舒翰,降附安祿山,于是潼關(guān)淪陷。

    一時人心惶惶,卻又不知朝廷作何處置。十六日一早,百官照常上朝,只見大明宮亂糟糟一片,完全不是平日宮廷肅穆的景象。不久,得到確實信息,皇帝已聽從楊國忠的主張,車駕出廷秋門,臨幸西蜀。接著宮內(nèi)大亂,太監(jiān)宮女紛紛以驢馬載運行李,往西趕了上去。

    “逃難呀,逃難呀!”長安城內(nèi)的百姓,奔走相告。

    心膽俱裂的柳青青,茫然無主,只聽?wèi){驚鴻打點細(xì)軟,隨著人潮蜂擁而西。一路上車馬阻道,行人擁塞,幾乎寸步難行。好不容易到日落時才行近渭橋,卻又望見火光燭天,據(jù)說是楊國忠怕逃難的百姓太多,阻塞了道路,下令燒斷渭橋,絕了大家的生路。

    震天的哭聲與詛咒痛罵聲中,驚鴻問道:“夫人,該怎么辦?”

    “我,我怎知道怎么辦?”

    “那么我來拿個主意?;厝?!”

    “回去?”柳青青驚惶失措地說,“回到哪里去?回到章臺街,不是等死嗎?”

    “不是回家。你忘了悟師太勸你的話了嗎?”

    悟蓮勸過她,不如搬到法靈寺去住,借佛力擋住刀兵之災(zāi)。這不是一個頂好的辦法,但事到如今,想來想去,還是法靈寺好些,不管怎么,有悟蓮在那里,凡事也有個商量。

    于是重新又往回走。直至午夜才走到法靈寺,柳青青已是氣喘如牛,精疲力竭了。

    敲開了門,在明亮的月色下,悟蓮問道:“怎的這等狼狽?”

    不問還好,一問,柳青青忍不住雙淚直流。仍是驚鴻比較沉著,匆匆說了投奔之意。

    “早就該如此。我原想明天去看看你們的?!?/br>
    沐了浴,吃了齋飯,柳青青的精神好得多了。雖然禪房中已安好了榻,她卻不想休息,得要跟悟蓮好好商議一下。

    “悟師太,你看局面如何?”她問。

    “潼關(guān)一失,無險可守。而且,明擺著的是,皇帝不打算要長安了。我看,淪陷也只不過三五天的事?!?/br>
    柳青青長長地喘了口氣說:“這樣說,我還是得趕快逃。”

    “逃到西蜀去投奔你從前那位主兒嗎?”

    平平淡淡一句話,在柳青青如當(dāng)頭棒喝。是呀,逃到西蜀,人地生疏,少不得會重投李公原,就算自己并無此意,李公原說不定也會打聽到了,自動前來照料,只怕情勢所迫,想不接受也不可能。這一來,說不定會搞成個舊燕歸巢,那怎么對得起韓翃?而且,就算本心無他,也該遠(yuǎn)避嫌疑,還是不走的好。

    片刻間算是把主意想定了,“悟師太,”她很鄭重地說,“我明天回去一趟,還有些細(xì)軟,很值幾個錢,丟掉也可惜。收拾了來,從此便托庇在你這里,你肯收容我嗎?”

    “怎說此話?”悟蓮拉住她的手,坐近了說,“此刻我跟你說了實話吧,我早替你準(zhǔn)備了一個安穩(wěn)地方,只因你一直不想來住,我也不便先說?!?/br>
    這話使得柳青青大感不好,趕緊道歉,然后探詢,那是怎樣一個安穩(wěn)地方。

    這地方在佛座下面,是一間密室,門開在神龕背后。原來就因為尼寺中多的是妙齡女尼,萬一遭遇強暴,有個退步,但從未用過,此時正好做她的藏身之處。

    “還有句話,”悟蓮又說,“似你這等絕代容顏,在亂世便是禍水;就驚鴻、飛羽,也都算美人。在我這法靈寺住,哪怕長躲在密室中,也得改妝易容,以防萬一露了蹤跡,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br>
    這卻是難事。愛美是天性,要叫美人變得不美,實在萬分不愿,所以遲疑了好半天,柳青青才勉強答應(yīng)下來。

    “第一,你這把長頭發(fā)要剪掉?!?/br>
    “是。”

    “第二,天天拿荷葉煎水洗臉?!?/br>
    “這是干什么?”

    “把臉洗得焦黃才好。”

    “這……這怕不行吧?”

    “當(dāng)然行。有人試過。”

    “我不是說這個方子不靈驗。我是說,將來,還會轉(zhuǎn)白否?”

    “自然會。只不過要慢慢來。”

    “悟師太,”柳青青又問,“你不是騙我?”

    “無冤無仇,我騙你做什么?”

    萬般無奈,柳青青只好依言而事。第二天跪在菩薩面前,將一把長及腰際、又黑又亮的頭發(fā),付之于并州一剪,到底也還是哭了一場。

    從此,柳青青便躲在法靈寺的密室中,一心念佛。

    外界的消息,都是悟蓮來告訴她的?;实坌械今R嵬驛這個地方,發(fā)生兵變,楊國忠父子被殺,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面奏皇帝,請誅貴妃。于是一代尤物楊玉環(huán)在佛堂自縊,用她的生命換得了扈駕將士對皇帝的寬恕。

    接著,六月二十二日長安淪陷,安祿山的部下,jianyin擄掠,無所不為。法靈寺中,一陣來,一陣去,雜沓的人聲傳入密室,把柳青青嚇得瑟瑟發(fā)抖。這樣子,一直到八九月里,才略略平靜。

    其時,皇太子已在靈武即位,改元“至德”。遙尊幸蜀的皇帝為“上皇天帝”。這是個足以振奮人心的信息,然而對柳青青不然,她日日夜夜所盼望的,只是韓翃的信息。

    而韓翃也在探訪她的蹤影。

    他已經(jīng)不在保定了。侯希逸以軍功升任平盧淄青節(jié)度使,他也隨著渡海而東,到了青州,并且獲得了正式的官職,成為侯希逸的掌管機要的“書記”。

    他不斷在打聽柳青青,幾次想親身深入反賊盤踞的長安,一探究竟。但以軍情緊急,侯希逸少不得他,不能以私害公。于是,他只好派出得力的童仆范成,間關(guān)繞道,抵達(dá)長安,到章臺街來看望柳青青。

    結(jié)果,章臺街的“四照樓”,那座曾有過無數(shù)溫馨旖旎的小樓,毀于兵火,連方位都無法辨認(rèn)了。唯有永安渠畔的楊柳,青青如昔。

    韓翃從來沒想過會找不著柳青青,因此,聽得了范成的報告,不僅是無比的失望,更有無窮的驚疑。亂世中,什么不測的事都可能發(fā)生的,而況是艷絕人寰的柳青青,恰如一粒寶光四射的明珠,不管棄置在什么地方,都會很快地為人所發(fā)現(xiàn)。

    于是,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在韓翃心中生了根。他怕她已不屬于他了。但是,不管如何,要得到一個確實消息。于是——

    從至德二年正月,安祿山為他的次子安慶緒所弒,長安的百姓便知這場叛亂,必歸于失敗,到了皇長子廣平郡王接任兵馬大元帥,并以郭子儀作副手的消息傳來,更知光復(fù)兩京只是遲早間事。

    中秋以后不久,廣平郡王率領(lǐng)大軍反攻,長安附近的香積寺一戰(zhàn),賊將安守忠大敗。郭子儀領(lǐng)軍自長安城南往東都追擊。第二天,廣平郡王入城安撫百姓。長安父老,夾道相迎,笑中帶淚,悲喜交集,對于重見的官軍,都有著一份無法形容的親切感。

    對柳青青來說,等于脫卻縲紲之災(zāi)。她不必再自禁在不見天日的密室中了,也不必再拿荷葉煎水洗臉了,自然也可以重新留發(fā)了。

    但是,這一切都還不是令人最高興的,最關(guān)切的是現(xiàn)在可以去打聽韓翃的行蹤了。

    “夫人,夫人!”驚鴻大喊著奔了進(jìn)來,“你來看看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莫非是韓郎?柳青青一想到此,頓覺一顆心似要奪喉而出,三腳并作兩步,到了門口,掀簾一看,大失所望,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兩鬢已霜的老蒼頭。

    “夫人,”驚鴻做了說明,“這就是郎君派來,專為尋訪夫人的專差?!?/br>
    “??!”一霎時,柳青青心中裝了太多的激動、喜悅和感激,驚奇與疑惑,以及對于韓翃別后光陰的無窮想象,以至于反忘了跟范成說話。

    范成最初有些疑惑,他聽說過他的這位主母柳夫人,艷光照人,不可逼視,但眼前所見的,只是短發(fā)鬖然,臉兒黃黃的一位少婦,看樣子倒像是還俗不久的尼姑。但是,稍一注視,他才發(fā)現(xiàn),臉上輪廓的美,身材的苗條,以及那雙眼中勾魂攝魄的力量,真是無可比擬的。

    這一下,他不再有任何疑惑了,“老奴范成,拜見夫人?!币幻嬲f,一面在階前拜了下去。

    “噢,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柳青青這時才想到,這一談非三言兩語可了,得先把他找個地方稍作安頓,于是吩咐驚鴻:“先把遠(yuǎn)客請到客室待茶?!?/br>
    “夫人,請先收了這個。”范成雙手奉上一個細(xì)麻布所制的袋子。

    接到手中,極其沉重,柳青青疑惑地問道:“是什么?”

    “一袋麩金,一封柬帖?!?/br>
    抽開袋口的絲繩,一看,果然是一袋稱為麩金的金屑,然而麩金雖貴,萬萬不敵那一封柬帖。柳青青以顫抖的手指,拈起一個小小的紙折方勝,拆開來一見到那熟悉的字,如同見了韓翃本人一樣,喜悅之外,更覺有無限的辛酸急待訴說。

    驚鴻看出她的眼睛已潤濕了,便向飛羽使個眼色,急急把范成引了出去,留下她一個人去聽韓翃的心聲。

    韓翃的心聲是不可解的。柳青青眼看著柬帖,耳際卻仿佛響起了她所熟悉的、他那清朗的吟詩的聲調(diào):

    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絳似舊垂,亦應(yīng)攀折他人手。

    這是懷疑柳青青已另入他人懷抱。一片堅貞,卻招致了無端的猜疑,使得她不僅止于委屈,而且有憤怒。

    就這時,有人推門進(jìn)來,一個是悟蓮,一個是飛羽。她們都含著喜悅而驚奇的笑容。但一看到柳青青的神情,都愣住了。

    “來了這樣的喜信,你……你反而不快活了?”悟蓮困惑地問。

    柳青青跟她一向是無話不談的,便嘆口氣,把韓翃的那首詩,拿給她看:“你說,那叫什么話?‘縱使長絳似舊垂,亦應(yīng)攀折他人手’,他把我當(dāng)什么人看了?”

    悟蓮不即答話,細(xì)讀了柬帖,為韓翃解釋:“事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則亂。他一片心都在你身上,看看沒有消息,自然免不了胡亂猜疑。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責(zé)?!?/br>
    “郎君早就到章臺街去尋過夫人了?!憋w羽接口說。

    “噢。你怎知道到章臺街去尋過?”

    “是范成說的。去尋的人,就是范成。他說,連四照樓的基址在何處,他都不知道?!?/br>
    這是實話,四照樓被賊兵一把火燒成瓦礫。樓廢人杳,難怪韓翃會胡亂猜疑。

    “夫人,”飛羽又問,“可要去見那范成,細(xì)問一問郎君的一切?”

    “自然要的?!?/br>
    “還得寫一封覆書?!蔽蛏徧嵝阉?。

    “是的。”柳青青覺得這封覆書,千言萬語,頗難著筆,躊躇了好一會兒,決定也以一首詩贈答。

    接柬在手,韓翃低聲吟道:

    楊柳枝,芳菲節(jié),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fēng)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韓翃大驚,“你是在什么地方見到了夫人的?”

    “在法靈尼寺。那天我在寺外與人閑談尋訪,有一名侍兒問我:‘你訪韓夫人做甚?’我說了緣故,她就領(lǐng)我進(jìn)寺,見著了夫人?!?/br>
    “是祝發(fā)出家了嗎?”

    “頭發(fā)是剪短了,并未剃凈,也未出家?!?/br>
    “哦——”韓翃這才放了一半的心,玩味“縱使君來豈堪折”的詩句,乃是自傷飄零,促他趕緊回京團(tuán)聚的意思。

    果然,范成接著又說:“夫人細(xì)問了郎君的近況,十分欣慰。一再叮囑,務(wù)必請郎君早早到京,或者把夫人接到任上來?!?/br>
    “當(dāng)然,她不說我也會這么辦的。這一趟辛苦你了,先下去好好休息。說不定個把月內(nèi),還要累你再去一趟京師?!?/br>
    重到京師之日,在韓翃等于衣錦還鄉(xiāng)。侯希逸以平盧淄青節(jié)度使,內(nèi)調(diào)尚書省右仆射知省事——尚書省因太宗皇帝未登大位時,曾領(lǐng)“尚書令”,為示尊崇,后世不拜此官。侯希逸以右仆射知省事,實在就是尚書省的最高長官,煊赫尊榮,連帶他的部屬亦都揚眉吐氣了。

    在行館中草草安置了,韓翃帶著范成,兩騎駿馬,一直來到法靈尼寺。叩開了門,有那認(rèn)得范成的小尼姑,問道:“是來尋訪韓夫人的嗎?”

    “不錯。煩你通報一聲?!?/br>
    “悟蓮師太知道你一定還會來,已囑咐了話。請進(jìn)來吧!”

    小尼姑領(lǐng)著他們直到客房,正好悟蓮也在那里,彼此見過了禮。悟蓮欲言又止地,終于說了一句話:“韓施主,你來晚了一步。”

    那就像當(dāng)頭挨了一棍,韓翃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勉強按捺心神,問道:“這話怎么說?”

    “一個月前,一位番將帶領(lǐng)從人,到這里來閑逛,當(dāng)時見了韓夫人,便失魂落魄似的,一雙賊眼盯住了不放。第二天……唉!”

    “第二天怎么了呢?噯,”韓翃著急地說,“你別再吞吞吐吐的了!”

    “第二天,來了一隊番兵,把夫人搶走了?!?/br>
    “有這等事!”韓翃怒不可遏,“那番將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蔽蛏弿娬{(diào)著說,“實在不知道。廣平郡王復(fù)了長安,隨他進(jìn)京的番將不知多少,奇裝異服,認(rèn)都認(rèn)不清,怎知道他的姓名?!?/br>
    韓翃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方寸大亂。廣平郡王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率領(lǐng)的二十萬軍隊中,包括回紇、南蠻、大食等番邦的兵將,情形十分復(fù)雜,要想訪得柳青青究竟被何人所奪,看來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郎君,且請寬心,先回省館,慢慢訪著了夫人的消息再說。”

    回到行館,聽人談了京師的情形,韓翃才知道事情萬分棘手。

    那些從征的番將,自以為功勞極大,將驕兵悍,異常跋扈?;实圩造`武回京,上皇自西蜀還駕,對于那些番將,亦多曲予容忍。因此,韓翃要想借助侯希逸的力量,在各番將的行館中公開搜索,覓得柳青青的蹤跡,強行索回的打算,顯然是行不通的了。

    相反的,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唯有暗中私訪,得到了確實消息,再進(jìn)一步設(shè)法,才是正辦。

    于是,他每天由范成陪伴著,在長安城中,漫無目標(biāo)地亂闖,特別注意番將帶著女眷出游的行列,希望能不期而遇地撞見了柳青青。

    走遍了兩市九衢,也走遍了曲江和荒僻的城南,雖無所遇,韓翃卻并不灰心,馬蹄更遠(yuǎn)及于長安城外了。

    這一天出東面的延興門,沿著龍首渠,一直往北,將進(jìn)通化門時,看到一頭花青白的肥牛,拉著一輛黑布密圍的車子轆轆而過。韓翃并不在意,傍著牛車,各走各的路。但是,那輛牛車忽然停了下來,擋住了他的路,然后,車中出來一名青衣少女,相見之下,韓翃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驚鴻嗎?

    “驚鴻!”他大喊著。

    “噤聲!”驚鴻輕喝一聲,撮指在唇上示意,同時張皇四顧。

    一見這情形,韓翃不敢造次,輕聲問道:“車上可是夫人?”

    驚鴻不答,只說:“明日一早,請在章臺街相候?!?/br>
    說完,她不等韓翃有所表示,便飛也似的奔回車中,接著車輪滾動,迅即失了蹤影。

    這一切都是韓翃眼睜睜所看見的。他忘了有所行動,同時也實在不能有所行動,他知道柳青青出行,必是有人在監(jiān)視著的,輕舉妄動將帶來不測的后果。

    不管怎么樣,終于得到柳青青的消息了。找到了人,便不愁無可著手。于是,如夢初醒的韓翃,便不覺得與柳青青未能見面交談是一遺憾。還有明天,明天在永安渠畔的青青楊柳之下,盡有細(xì)訴相思的機會。

    誰知道第二天一早,他所見到的,只是驚鴻。

    “夫人何以不來?”他厲聲質(zhì)問著。

    “郎君莫如此。”驚鴻低聲下氣地說,“夫人實在不能來。請先聽我陳告。”

    從驚鴻的口中,疑團(tuán)被揭開了。劫持柳青青的是一名立有大功、手握重兵的番將沙吒利,對柳青青寵愛極專,但也監(jiān)視極嚴(yán)。幾次,柳青青想脫出掌握,卻都功敗垂成。如今只好認(rèn)命了。

    “認(rèn)命!哼,”韓翃憤然作色,“然則拿我又怎么辦?”

    “郎君!夫人是弱女子,遭到這種境遇,你要她如何?莫非要她死——除卻一死,難保清白。郎君,你不忍心夫人這樣子吧?”

    韓翃心中鼓蕩難平,好久,好久,他才想通。如果真的愛柳青青,他該諒解她。莫非真的要她以死來保清白?那未免太自私了!既如此自私,也就不配去愛柳青青了!

    “唉——”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望著青青的柳絲,怨憤地自責(zé),“為什么我不在得到她的消息之后,馬上回京城來?為什么我不能在侯希逸面前堅持非走不可?我想跟他一起入覲,儀從煊赫,富貴驕人,這卑鄙的世俗之念,害了我,也害了青青。唉——說什么天意,都是自己的錯!”

    “郎君!”驚鴻勸慰他說,“夫人特意叮囑,請你勿太自苦。今生已了,來世再結(jié)姻緣。一件信物,請你留念?!?/br>
    一方素羅,裹著一枚玉盒,盒中是柳青青平時慣用的玫瑰香膏。濃郁的香味,喚起強烈的回憶,望著那一堆瓦礫的四照樓遺址,韓翃真?zhèn)€魂飛魄散了。

    “君平兄,何以如此失神落魄?”侯希逸的親信部將,已保升為御史中丞的許俊,極關(guān)切地說,“來,來,事大如天醉亦休,且先干了這杯再說?!?/br>
    “噢,好,好,我干,我干!”

    這天是隨侯希逸一起晉京的部屬,約齊了在東京酒樓聚飲的日子。一個個逸興遄飛,唯有韓翃愁眉苦臉的,不免使合座掃興。他自己也知道,并且深感歉疚,因此,當(dāng)許俊勸酒時,雖然他滴酒不能下咽,卻不能不勉為其難。

    但這一盞酒下去,胸腹不受,頓時嘔得滿地狼藉?!笆遣×藛??”有人說,“趕快送回去吧!”

    “絕不是病?!痹S俊看出來他有濃重的心事,撫劍問道,“君平兄!一定有個緣故,你說出來,大家商議!”

    滿懷愁苦的韓翃,迫不得已,把失去柳青青的經(jīng)過,約略說了一遍。

    “這太豈有此理了!沙吒利怎能如此欺侮人?那樣強奪良家婦女,與盜匪何異?咱們非跟他算這筆賬不可!”

    當(dāng)那些性情耿直的武將,表現(xiàn)了激烈的態(tài)度時,獨有許俊默默無言,然后在喧嚷痛斥的聲浪中,他揮一揮手,問道:“誰知道沙吒利住在何處?”

    “在興慶宮北的永嘉坊打了公館?!庇腥舜鸬?,“進(jìn)南面坊門,朝東,蔡國公主府第右鄰一所大宅便是。”

    許俊點點頭,轉(zhuǎn)臉向君平問道:“君平兄,你是想跟嫂夫人見一面,是不是?”

    “徒想無益!”韓翃苦笑著回答。

    “你別管。寫幾個字給我作為憑證,讓我去試一試?!?/br>
    這一說,大家都靜了下來,把視線集中在他們兩人身上。韓翃還在遲疑,便有人慫恿他說:“讓許將軍試一試何妨?韓書記,快寫吧!”

    “怎么寫法呢?”韓翃提筆在手,低聲自語,稍一沉吟,在一張素箋上寫下兩行字,交了給許?。骸澳憧?,這么寫行不行?”

    “很好!”許俊略略一看,折起柬帖,藏入胸前,接著站起來抱拳說道,“諸公請照常飲酒作樂,我去去就來?!?/br>
    說完,下了酒樓,選兩名精悍的小校,三騎快馬,直出東市北門。

    出東市北門便是勝業(yè)坊,往北進(jìn)了安興坊地界,折而轉(zhuǎn)東,沿著興慶宮的后墻,疾馳未幾,便到了永嘉坊。

    進(jìn)南門找到了蔡國公主的府第,便也找到了沙吒利的行館。虬須胡服的番將番兵,正在站隊。一名衣飾特別鮮明的健卒,牽著一匹白毛紅纓的大宛名駒,伺候在門前——看樣子,沙吒利正要出門。

    機會太好了!許俊十分興奮,但行動十分小心,做個手勢,把馬一撥,轉(zhuǎn)往附近的坊曲之中,一面兜著圈子,一面相看地形,把有番兵駐扎的地點都弄清楚了。

    于是轉(zhuǎn)回原地,遠(yuǎn)遠(yuǎn)望見沙吒利行館門前的隊伍和那匹大宛名駒都不在了,只有幾名衛(wèi)士在門前看守閑談。

    “你們莫開口,只看我的眼色行事。記住,神色之間,要裝出情況異常嚴(yán)重的樣子。聽清了沒有?”

    “聽清了?!蹦莾擅⌒}R聲回答。

    “好,走吧!”

    說完,猛然揮鞭,騎著的馬發(fā)狂似的往前奔去,那兩名小校也趕緊催馬跟著。十二只馬蹄急遽地敲打著地面,居然也顯出了相當(dāng)驚人的聲勢。

    領(lǐng)先的許俊,一沖沖到門前,猛然勒韁,那匹馬收不住蹄子,一聲長嘶,人立而起。矯捷的許俊,趁勢從馬屁股上滑落下地,把韁繩往驚愕的衛(wèi)士手中一拋,氣急敗壞地大喊道:“將軍驟得暴疾,請夫人趕快去見一面,夫人呢?夫人在哪里?遲了就來不及了!”

    一面說,一面沖了進(jìn)去。他的行動比沙吒利的那些衛(wèi)士的思想更快,所以沒有一個人想到該攔住他細(xì)問一問,只接受了他的驚人消息,附和著大喊道:“將軍驟得暴疾,快請夫人!”

    這傳呼一直喧嚷至后堂,柳青青嚇得腿都軟了——經(jīng)歷的意外太多,她得了個怔忡的毛病,只要一聽見雜亂的人聲,一顆心便像要跳出咽喉似的。

    “快請夫人,快請夫人!”外面的聲音更大了。

    驚鴻、飛羽不敢怠慢,雙雙扶著柳青青出堂。只見階下一名容貌壯偉的將官,似曾相識,卻再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許俊是認(rèn)得柳青青和她的兩名侍兒的——他第一次隨侯希逸到章臺街去拜訪韓翃,曾接受過驚鴻款待。這時一看是她本人,便即跨上堂去,從胸中掏出韓翃的柬帖,一面大聲陳告:“將軍驟得暴疾,請夫人快跟我去!”一面展開了柬帖,直送到柳青青面前,同時微搖一搖頭,雙目很快地左右顧,以引起柳青青和驚鴻、飛羽的注意。

    這眼色的暗示,是十分強烈的。柳青青的視線,射在柬帖上面,一眼就看清楚了:

    字奉青妹:見許將軍如見我。聽其安排,俾得面晤。

    事實上她亦非一眼就看清楚不可,因為許俊不容她有所遲疑,一把捏皺了柬帖,藏入掌心,同時再度投以眼色,急促地說:“請夫人快走!遲則不及。驚鴻、飛羽兩位jiejie,請在府待命?!闭f到這里,又以極低但極具威嚴(yán)的聲音命令:“快走,越快越好?!?/br>
    他的氣勢足以使人懾服,他的神情和聲音,足以使人信賴,便這一剎那,柳青青滋長了跳出樊籠的勇氣和智慧,她慌慌張張地喊道:“將軍在哪里得了?。靠?,快,快帶我去看!”

    語聲未終,人已出了中門,許俊亦步亦趨緊跟在后面。出了大門,小校已牽馬等待。許俊接過馬韁,一躍而上,同時以極快的手法,一把攬住柳青青的腰,身子一長,雙腿一緊,那匹馬潑開四蹄,絕塵而去。

    柳青青終于重歸韓翃的懷抱了。但是,那是皇帝維護(hù)的結(jié)果。

    自然,沙吒利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淄青將領(lǐng)會商后,決定請侯希逸主持正義。侯希逸因而上表控訴沙吒利。皇帝下詔,兩俱優(yōu)容,“柳氏宜還韓翃”,沙吒利蒙“賜錢兩百萬”。

    而許俊,有人把他比擬為春秋時劫持齊桓公的曹沫。時代不同,事功不類,許俊是否能比曹沫,或者勝過曹沫,那就難說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