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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古今小說(全6冊)在線閱讀 - 章臺柳

章臺柳

似舟,春意似海,或者映雪讀書,或者偎爐小酌,并肩偎依,不須言辭,便四目相對,就足以叫人回腸蕩氣了!

    “青青,青青!”她仿佛聽得耳邊有聲音在響,定一定神,果然聽清是李公原在喊:“青青,青青……”

    “來也!”因為催聲急促,她慌不迭地答應一聲,隨即掀帷出現(xiàn)。

    這一出去,把她張皇得不知如何是好!廊前庭中,擠滿了人——以陳二為首,一府的婢仆似乎都集中了。

    “青青!請過來?!崩罟碜油箝W開一步,顯現(xiàn)了原來為他所遮擋著的韓翃。

    青青躊躇萬分,眼風掃過,只見韓翃局促之中透露出滿面喜色。她意會到了,是李公原要把他們雙雙為婢仆引見。在這府里,她一直是主婦的身份,忽然一下子變了樣子,居于客位,這……這不尷尬得叫人下不了臺嗎?

    這樣一想,她不由得畏縮了?!袄删?!”她窘笑著說,“別捉弄我!”說完,纖腰一轉,想逃入帷幕。

    不想已知秘密的飛羽、驚鴻,腳步比她更快,從人叢里閃了出來,一邊一個拉住了她,不約而同地笑著道賀:“夫人,大喜!”

    一面說,一面把她半拖半扶地弄到廳中,跟韓翃比肩并立。映著輝煌的紅燭,那兩個侍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臉上都掛著頑皮的笑容,完全是看新娘子的那種神態(tài)。

    柳青青大窘,這才體會到新婦行禮時那塊紅羅蓋頭,比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所灑的楊枝仙露還要珍貴。此刻無奈何,只得硬一硬頭皮,低垂雙眉,強自支持。

    “好,都在這里了!”她聽見李公原在說,“我有個喜訊要告訴大家,今天是韓夫子定親的好日子。喏。韓夫人就在這里!”

    話聲未終,一片驚詫竊議的嗡嗡之聲響起,同時柳青青的手被李公原牽住了——他把它交給另一只手,自然,那是韓翃的。

    “快來,快來。給韓夫子、韓夫人賀喜!”

    于是腳步雜沓,裙衫窸窣,只聽陳二朗聲宣道:“李府童仆奴婢,叩賀韓夫子、韓夫人良緣巧配,永結同心?!?/br>
    “多謝,多謝。”韓翃到底大方些,含笑答道,“回頭領賞?!?/br>
    “謝賞!”

    除了飛羽、驚鴻以外,所有的婢仆都由陳二帶領著退了下去。一場艱窘,在柳青青總算應付過去了。于是她恢復常態(tài),也恢復了主婦的身份,指揮著侍兒,收拾酒肴,剪燭烹茶,供李公原和韓翃作長夜之談。

    “郎君……”

    “這稱呼用不著了。”李公原打斷了她的話,“以后你跟君平一樣,管我叫李大哥好了。”

    柳青青欣然同意,不過把個“李”字也取消了:“大哥,請用茶?!?/br>
    “你也請坐。咱們再商議一下?!?/br>
    李公原的話一完,驚鴻立即掇了一個繡墩,擺在韓翃旁邊。那飛羽更是有意促狹:“韓夫人請這面坐!”扶著擠著地,把她與韓翃弄在一起并坐。

    “真是一雙璧人?!弊趯γ娴睦罟?,顯得很滿意的樣子,“我平生干過的快心之舉,倒也不少,但都不如今天這么有味。”

    韓翃和柳青青都不知如何作答,兩人不約而同轉臉相看,視線一接,卻都又受驚似的避了開去。

    李公原微笑著又說:“你們兩位,名分已定,六禮未成。算起來我在青青這面,猶如嫁妹一般,還得問君平幾句話。君平,你要老實回答。”

    “一定的。請說吧!”

    “請問,府上尚有何人?”

    “家有慈親?!?/br>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萬一令堂不允,便當如何?”

    “我素蒙家母鐘愛,絕無不允之理?!?/br>
    “但恐有門戶之見?!?/br>
    這話說得韓翃一愣。他記起了母親的囑咐,婚配勿求貌美,幽嫻貞靜,能持家刻苦,便是佳婦。自然,門戶相當是第一要緊之事,沒來歷、不清白的女子,無論如何要不得!

    柳青青的來歷誰知道?將來老母垂詢,何詞以答?韓翃想了又想,方始回答:“唯有力懇老母成全?!?/br>
    這話出口,首先是柳青青臉色一變,然后李公原也收斂了笑容,質問著說:“君平,你打的什么主意?若想以妾媵視青青,那可不行!”

    “我豈敢如此?”韓翃惶恐而又氣憤地說,“大哥,你這話可太冤屈我了!”

    “我并未冤屈你。是你自己的話,前后不符,既說‘素蒙鐘愛,絕無不允之理’,何以我提到門戶之見,你又說要‘力懇老母成全’?若是令堂峻拒,你拿青青怎么辦?‘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難道這兩句詩你都沒有念過嗎?”

    “大哥責備的是。”韓翃變得平靜了,“剛才我一時未及深思。提到門戶之見,我始記起家母的訓誨。如果心存欺騙,我無須躊躇,在大哥面前,只說家母必會允許,而在家母面前,說青青是高門大族之女。這豈不是兩面皆圓?然而,我韓翃不敢欺母,自然也不忍欺騙大哥你和青青,所以不得不作深思?!?/br>
    這言辭和態(tài)度都是誠懇而又透徹,李公原相當滿意,柳青青也暗暗心許。

    “我想過了,很周到地想過了。”韓翃又說,“我有把握,必可說服家母,欣然許諾。”

    “噢!”李公原深感興趣地問,“你憑什么來說服令堂?”

    “憑青青的人,一旦拜見家母,亦必蒙鐘愛,這樣,什么話便都好說了。此其一?!?/br>
    “嗯,嗯。其二呢?”

    “再憑大哥的這番高義大德。萍水相逢,結成知己,尚且錯蒙如此厚待,豈有慈祥老母不能成全愛子之理?”

    “對,對!”李公原蹺一蹺拇指,“君平,我很自豪,我的眼光不錯,沒有把你看走眼。你真正是個至誠君子。既如此說,我都放心了!”說著,站起身來,“且先散了,各自早早安置。我也要走了?!?/br>
    “大哥,你怎么要走?”

    “我怎么不走?不走睡在何處?”李公原笑道,“君平,你聰明的時候好聰明,糊涂起來,也糊涂得厲害!”

    細想一想,可不是糊涂得厲害?青青已成了“韓夫人”,李公原怎能還留在韓夫人的院子里?

    盛筵結束,賓客告辭,連李公原也帶著爽朗的笑容離去了。然后,執(zhí)役的傭工,領了賞封,各自散去。飛羽閂上了大門,一切歸于清靜。

    然而,在章臺街中的精舍里,沒有一個人會感到酒闌燈暗、曲終人散的那種凄涼。

    秋深了,這里卻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春意,特別是樓下北面的那間屋子,燁燁紅燭,照著簇新的衾枕,枕上繡著五色鴛鴦,一針一線,當初曾繡出自分今生不可再得的夢想,不道這夢想居然實現(xiàn)了。

    可不是夢?“君平!”雙頰飛紅、雙眼欲流的柳青青皺著眉笑道,“怎么回事?我仿佛覺得有些恍恍惚惚的!”

    “是太累了吧!”穿著第一次上身的墨綠錦袍的韓翃,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她身子微微往后一仰,頭靠著他的肩,然后閉上了眼,而嘴角笑意更濃。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青青!”韓翃急促地喊了一聲。

    “嗯!”她的聲音卻是懶懶的。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她睜眼問道:“你怎么又不說了?”

    韓翃躊躇了半晌,歉意地笑道:“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沒有辦法形容我心里的——”

    “歡喜?”

    “不只是歡喜,還有感激。”

    “感激公原?”

    “那自然。但是,更感激的是你。不,最感激的是上蒼。若非上蒼安排,叫我做夢也做不著這樣的好夢。”

    柳青青又閉上了眼,輕輕地吁口氣,覺得舒暢極了!因為他說出了她心里的感覺。

    “不過我也實在不安得很?!?/br>
    “為什么?”她轉身過來,驚詫地看著他。

    “我覺得太委屈了你?!?/br>
    “如何委屈了我?我自己倒想不出。”

    “未成嘉禮,草草不恭?!?/br>
    是的。這是個遺憾!未得老母之命,而且也沒有人替他主婚,一切只得從權從簡。然而,世上絕無十全十美的事,留著些缺陷,反倒是載福之道。她立即就想透徹了,同時也不以為那是個遺憾了。

    “我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jié),只要韓君平把我看成結發(fā)夫妻就行了?!?/br>
    “那還用說?咱們本來就是結發(fā)夫妻?!?/br>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心實話。但不知如何,意有未足。凝神靜思,自覺不堪匹配?;橐鲆皇?,舊家世族以及力圖上進的清寒書生,都把它看得極重。結成一門好親事,不但可以提高身份地位,而且能在仕途中獲得極大的奧援,為事業(yè)的一助。而她自量,出身貧賤,又曾做過別人的妾媵。將來韓翃中了進士做了官,少不得有人打聽他的家世,說他的嫡配不過是一個商賈的下堂妾,這叫他的面子往哪里擺?

    這是個無法解答的難題。眼前雖可不管,但終有一天會來的,倒不如先提出來談一談的好。不過,要談的無從談起,因此,她只怔怔地望著那一對紅燭出神。

    “看!”韓翃喜滋滋地指著燭焰,“好大的一個燈花!”

    果然,燭光中生出一個極美麗的燈花,可惜只有一支燭上有。

    自然,她也還是高興的:“這吉兆必應在你身上,明年春闈,一舉成名?!?/br>
    “不!”韓翃提出不同的解釋,“這是花燭,應在咱們夫妻倆身上,相親相愛,永結同心。”

    他的解釋比她的好。于是她把那個無法解答的難題,暫時拋開了。

    門上剝啄數(shù)下,驚醒了相偎相依、喁喁低語的新婚夫婦。柳青青站起來,整一整衣衫,問道:“誰?”

    “是我,飛羽。”

    “房門未閂,你進來好了。”

    房門被緩慢地推了開來,飛羽探頭進來,先小心地張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趕緊掩口,裝得很正經的,但那忍笑的神情,卻更可笑。

    韓翃有些發(fā)窘,柳青青卻笑著呵斥:“鬼頭鬼腦地干什么?”

    “我想驚鴻的話好笑?!?/br>
    “她說些什么?”

    “她說,從此以后,她要燒天香了??捶蛉藷煜愎挥行┖锰帯!?/br>
    “啊,”柳青青突然想起,“今天是十月初一?!?/br>
    “香案已經擺好了?!?/br>
    “待我先洗了手。打水來!”

    盥沐已畢,步出前廳。廊上兩盞絳色紗燈,照出暗沉沉的院落,仿佛晉昌坊的光景。只是一樣燒香,兩樣心情,柳青青越發(fā)虔誠了。

    飛羽、驚鴻悄然侍立,韓翃只算觀禮,另在一邊。柳青青肅穆地燃著了香,正待插向爐中,忽然想起該禮讓丈夫在先,于是退到側面,捧香在手,做個侍候的姿勢,口中道了一個字:“請!”

    “我也要禮拜嗎?”

    “自然。若非上蒼垂憐,神靈保佑,你我哪有今天?”

    “而且,”飛羽接口又說,“夫人曾為郎君求下‘早登上第’的愿心。郎君自己,也該禱告一番?!?/br>
    這使得韓翃陡然想起,上月十五竊聽她祈愿的情景。彼時失魂落魄,只道這份愛慕和感恩知己的心,便到老死,也無人知曉。誰又想到,不過十幾天的工夫,竟成了眷屬。世事的變化莫測,實在難以想象,也唯其如此,更教人覺得此生可愛可戀。

    “君平!”

    一聲沉靜的呼喚,恰是有力的催促,“呃,呃!”韓翃心甘情愿地搶步上前,從柳青青手里接過香枝,畢恭畢敬地向上一舉,插入香爐,然后撩一撩衣襟,跪下地去。

    他一面磕頭,一面朗聲禱告:“弟子,南陽韓翃,亦有三愿,訴請過往神祇鑒納:一愿老母康強;二愿夫婦偕老;三愿得有寸進,報答知遇?!?/br>
    接下來是柳青青磕頭默禱,以一瓣心香,訴陳上蒼成全姻緣的恩德,復為韓翃祈求,愿他的“三愿”得遂。

    何以說“亦有三愿”呢?這“亦”字下得奇怪!幾時倒要問問他。柳青青這樣在想。

    “說穿了不足為奇。你那‘三愿’,我在別院,聽得清清楚楚?!?/br>
    “真想不到隔墻有耳?!绷嗲囿@異地說,“偏偏那一回許愿,就讓你聽見了。”

    “不光是那一回。”韓翃沒有再隱瞞的必要,“每逢初一、十五晚上,我總在別院徘徊,為了聽聽你的聲音?!?/br>
    “我不知道,我一點不知道?!奔拥牧嗲嘣谠O想,若是早知道了他如此深情默注,會在自己心里引起怎樣的感覺?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br>
    “何以呢?”

    “相思甚苦?!?/br>
    對的!她想,自己本就如飛羽所說的,“一片心都在韓夫子身上”,但片面的鐘情,究竟還易于排遣。若是知道他餐風飲露,兀立中宵,只為了聽一聽她的聲音,如此情癡,必定更叫人牽腸掛肚,魂夢難安,那種滋味可真?zhèn)€是難以消受的了。

    “唉!”柳青青不免嘆口氣,“若非上蒼默佑,公原俠義,你我沒有今天,那日子可就不知道怎么樣過下去了!”

    “所以有了今天,我又不免憂懼!”

    “何以憂懼?”

    韓翃欲語不語的,終于揮一揮手說:“不提它吧!”

    態(tài)度、語氣,兩涉曖昧,柳青青非追問個明白不可,“君平,”她神色嚴肅地問道,“你不該瞞著我什么,難道你在南陽……”

    “不,不,你完全誤會了!”韓翃亂搖著雙手,“我的憂懼是,怕將來有一天,你我萬一以一種不可知的原因,無法見面,那日子才真的是過不下呢!”

    “原來是為此憂懼!”柳青青的疑慮盡去,極有信心地安慰他說,“絕不會的。你到哪里,我跟著你到哪里,只掇住你不放,還怕見不著面嗎?”

    “對!你可記住了,千萬別讓我一個人出遠門?!表n翃停下來細想一想,真的不足憂懼,“只等僥幸中了進士,不是在京里供職,便是外放去做地方官。在京供職,自不必說;外放的話,亦可攜眷。算一算,你我也不會有分離的日子?!?/br>
    “是呀!又不是供軍職,兵營中不能帶妻小。或者做‘行人’之類的差使,奉使番邦,只可獨行。”

    “看來我是杞人憂天。”韓翃深深地點了兩下頭道,“如今之計,唯有下帷苦讀。別的都不必去想!”

    “也別忘了公原的話,得出去走走。”柳青青說,“放出眼力來,結交幾個好朋友。將來不管是事業(yè)上還是別的,總也是一助?!?/br>
    “嗯?!表n翃答道,“那是第二步。當務之急,還在自己用功?!?/br>
    十月初七,在咸陽渡頭送別了李公原,韓翃便再不出門,整天都在樓上。

    那座小樓題名為“四照樓”,韓翃自己動手布置成一個書齋。書案設在東窗之下,卻專為柳青青設了座位。料理完了家務,她便坐在那里做著針線陪韓翃讀書作文,添香瀹茗、磨墨檢書,把丈夫侍候得無微不至。

    “其實我也不必去應什么舉,做什么官。便這樣讀一輩子的書,也就心滿意足了?!表n翃常常這樣說。

    “別忘了公原的期望!你還不到歸隱的年紀。”柳青青也總是這樣回答。

    十月二十五,到戶部投牒報到。過了年正月廿四赴禮部試,三場得意,放出榜來,高高中了。

    全家喜悅之情,自不必說。但韓翃卻反上了心事:進士頭銜,雖為士林所榮,天下所羨,其實,已大不如前。因為仕途太濫,官額有限,吏部“釋褐試”那一關,越來越難。過不了這一關,名為進士,其實依舊是布衣庶民。

    隨著吏部試期將近,韓翃竟至憂不成眠。柳青青只以為他病了,急著要替他延醫(yī)服藥。這下,他不得不說了實話。

    “青青,”他期期艾艾地說,“我說句話,怕你會大失所望?!?/br>
    “哦?”她很沉著地答道,“你先說了再談?!?/br>
    “中了進士,也不是什么都有了?!?/br>
    “那自然。官是要自己去做的?!?/br>
    “正就是不見得有官做?!?/br>
    柳青青大吃一驚,但趕緊自制著,不敢形于顏色?!霸趺??”她故意裝作毫不在乎的語氣問。

    于是,韓翃為她解釋吏部任用官吏的程序。第一步是“釋褐試”,分為筆試、口試兩種。筆試兩個科目,稱為“判”“書”,以州縣判牘的疑義為題,舉行筆試,如果文理優(yōu)良、書法遒美,“判”“書”兩項,才算合格。

    然后是口試,要體貌豐偉、言辭清楚,稱為“身”“言”。“身、言、書、判”四科皆合,方始入選。

    入選還只是具備了入仕的資格,做什么官,尚須“三注三唱”。韓翃最后說了關鍵所在:“國家設官,皆有定額,而中舉入仕的,年年不斷,這就弄得粥少僧多,不敷分配了。還有,自從楊國忠拜相,選法大壞,像我這樣,就更沒有把握了?!?/br>
    “楊國忠可就是楊國舅?”

    “是呀?!?/br>
    “那好辦!托公原寫封信就行了?!?/br>
    她說得極輕松,而他的臉色極凝重。這讓她意識到,說的話一定不中聽,否則不會如此。

    果然,韓翃徐徐答道:“非分之榮,我所不取;夤緣請托,更為所恥。不過,青青,”他的表情轉為痛苦,“如果你覺得這樣辦比較好,我也無話可說。”

    起初,她覺得他未免迂腐,慢慢地諒解了,而深入地想一想,卻又不期而然地浮起極驕傲的感覺。他一直是個誠篤君子,此刻的這一番話,在爭相奔競,但求富貴驕人,不知名節(jié)為何物的當世,更顯出他的骨氣。她回想跟李公原在一起的日子,錦衣玉食,奴婢成群,別人看來,好像稱心如意,而她自己卻常常想到金絲籠中的那只翠鳥,怎么樣也擺脫不了為人玩物的那種感覺?,F(xiàn)在,她覺得自己是經得起風霜雨露,相伴蒼松的一樹梅花,或者一枝修竹,兀立挺拔,俯仰不愧。

    于是,她自內心充實的感覺中,初次體會到做人的尊嚴。這是韓翃給她的,她所能報答他的,便是尊重他的意愿。“君平!”她以感激的聲音說,“我以你的意思為意思。如果吏部那一關通不過,你不必介意。咱們還不愁衣食,關起門來安安分分過日子。架上有書,窗外有楊柳,都是你的良伴。”

    “青青!”韓翃大為驚奇,“我從未聽見過這么灑脫的話!只是有句話你錯了?!?/br>
    “哪一句?”

    “我何須以窗外的楊柳做伴?此地便是!”他抱住她的腰,“柳腰!”吻著她的眉際,“柳葉雙眉!”

    天色未明出門,趕到宣陽坊,已經日高三丈。韓翃在十字街前勒住馬,四面張望了一下,只見車馬紛紛,都往南轉左,心里便有數(shù)了。

    十字街南,東西向一條橫街,寬廣平坦,勝過大路。抬頭望去,一帶水磨青磚圍墻,竟看不到底。墻內飛檐樹蔭,都只露出一角,錯錯落落,不知凡幾。往東行去,第二個墻門,特別熱鬧,門前停滿了各式各樣代步的工具。賣熟食的負販,聚集成市。但無人敢大呼小叫,因為這里是宰相楊國忠的府第。

    韓翃下騎,把馬匹寄放好了,登門投牒,靜候注唱。本來該到尚書省的,自從楊國忠得寵當權,一切制度法令,都不在他眼里。銓選取吏的大典,早由尚書省移到他的私邸來舉行了。

    好在他府第的宏敞,過于尚書省,數(shù)百待選的各科舉子,在兩廊候命,一點都不顯得擁擠。

    進士出身,身份特高,單有一座花廳,供他們休息。韓翃被引了進去,與同年們一一寒暄,然后找了個僻靜的一角,悄悄坐下。

    “君平兄,近來詩興如何?”有人向他長揖招呼。

    韓翃趕緊抬頭去看,認得那人名叫鮑防,字子慎,詩作得極工。他是天寶十二載的進士,比韓翃早一科,算來應是前輩,所以退到下方,恭恭敬敬地還禮:“鮑先生,久違了。請上坐!”

    “不必客套。”鮑防拉著他一起坐下,問道,“還在李公原那里做客?”

    “公原回蜀中去了。送了我一宅房子,在章臺街?!?/br>
    “那是好地方?。 ?/br>
    韓翃笑笑,不答他這話,只問:“鮑先生今天怎么也到了這里?莫非去年耽誤,未曾選上?”

    “唉!”鮑防長嘆一聲,“真?zhèn)€不成話說。”

    看樣子是有滿腹牢sao。韓翃正因為銓選不在公堂而在宰相私邸,大感屈辱,所以對鮑防的嘆息,十分同情,點點頭說:“選法大壞,真才埋沒,國家的大不幸。”

    “一點不錯?!滨U防向周圍看了一下,拉著他的手說,“咱們出去走走?!?/br>
    走到院子里,假山旁邊有個月牙形的荷花池。兩人在池邊席地而坐,促膝傾談。韓翃從鮑防那里,聽到了好多聞所未聞的怪事。

    三注三唱,過程繁復,每年自春至夏,總得兩三個月才能完事。但自楊國忠主持銓選,便大不相同了。他預先叫人把官職注擬好了,大集百官,一天工夫便已注唱完畢。

    韓翃駭然:“難道置待選者的志愿于不顧?”

    “自然顧不得了?!滨U防苦笑著說,“我就是注了一個與我志愿不合、人地不宜的官職,只好不就,今年再碰運氣?!?/br>
    “那為了什么呢?”

    “自夸神明。別人要兩三個月才能辦得了的事,在他一天就行了?!?/br>
    “這豈不是兒戲嗎?”

    “對了!正就是兒戲?;仡^你就知道了?!?/br>
    “這……”韓翃覺得非常不對勁,但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還有怪事?!滨U防又說,“國家授官,被選的人卻為宰相歌功頌德,你說可笑不?”

    “歌功頌德的是誰?”

    “叫鄭怤。他是受了鮮于仲通的指使,說愿意為宰相在門下省立碑頌德。還有更可笑的,皇上居然同意,而且下詔,命鮮于仲通作頌。文章作好以后,皇帝還替他改了幾個字,刻到碑上,御筆所改之處,特為涂金,作為識別。你說,這是曠古奇聞不是?”

    “哦——”韓翃長長地透了口氣,“予生也晚!不知當年姚崇、張九齡做宰相的開元之治,是怎么個樣子?”

    “就因為開元全盛,文恬武嬉,奢靡成風,才搞成今天這個樣子。所以說‘多難興邦’?!闭f到這里,鮑防看看附近沒有人,黯然微喟:“君不君,臣不臣,我看天下要大亂了!”

    韓翃悚然心驚,皺著眉沉思了好半天,自語似的說:“像鄭怤之流,不像個讀書人。士不士,才是最危險的事!”

    “不錯!”鮑防深深點點頭,“君平兄,你我毋忘今天的這一番深談。當以氣節(jié)自勵!”

    “你看!”鮑防伸手微指中堂,“中間那個大白臉,就是楊國忠。旁邊垂頭喪氣坐著的,是陳希烈,名為左相,一點做不得主。那穿紫袍、抱牘上堂的是侍郎韋見素?!?/br>
    “侍郎?”韓翃詫異地問,“侍郎竟不得一個座位?”

    “在楊國忠,三品大員亦不過如門下小吏?!?/br>
    一句話未完,深堂中傳出嘩然大笑,笑聲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接著,出來一個滿面羞慚的皂衣寒士,約有四十歲年紀,是個駝背,兩只手一長一短,長的那只總是垂在前面,一搖一擺,老像要在地上撿什么東西而未曾撿到似的。

    “可不是像兒戲?”鮑防輕聲說道,“宰相選官,家人姬妾便在簾下看熱鬧,任意笑談。遇著丑陋粗野的,少不得惹他們一番譏笑?!?/br>
    韓翃冷笑道:“這哪里是兒戲?荒謬絕倫!”說完,一甩袖子,遠遠走了開去,落得個眼不見為凈,還少生些氣。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終于輪到他了。堂下一名小吏,高聲唱道:“新科進士韓翃!”

    他定定神,答一聲:“韓翃在!”然后緩步上堂,依禮參見了宰相,靜候問話。

    “你是那個會作詩的韓翃?”

    韓翃站得遠,楊國忠的聲音又含混不清,加以簾后女人在尖聲嬉笑,使得他越發(fā)不知所云,于是抗聲上陳:“請宰相明示!”

    “咄!”等他的話一出口,立即有個豪奴,橫眉怒目地申斥,“這是何等所在,容得你大呼小叫!”

    韓翃忍口氣答道:“實在是我未曾聽見宰相的話。”

    “原來是個聾子。”簾后立即有人竊笑。

    “看他模樣,倒是風流體態(tài),像個梨園子弟!”

    韓翃勃然大怒,可再也忍不住了,兜頭一揖,掉身就走,“嘿嘿”冷笑地,昂然直出相府。

    自然,得罪了宰相,要想補缺是無望的了!出得相府,重新再想一想,多少年寒窗苦讀,老母的期望,青青的鼓勵,不都是為了今朝一官榮身,光大門楣嗎?現(xiàn)在,卻是逞一時意氣,把自己的事業(yè)和親人的希望,都擊得粉碎了。這何以對老母和青青交代?

    于是,韓翃深悔孟浪,上了馬,憂思忡忡地往章臺街而去,離家越近,心事越重,竟不知如何向青青說明經過。

    一看他的臉色,和一步懶似一步的腳跡,柳青青心里就有數(shù)了。她不敢擺出關切的神態(tài),卻反開門見山地,為他開一條容易說話的路子:“想是不甚得意?不用難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是人力所能勉強的,你看開些!”

    聽得這樣體貼的話,韓翃在安慰以外,激起更深的慚愧,剛要開口說話,飛羽匆匆奔上樓來,一臉驚奇的表情,喘著氣說:“門口來了一位武官,說慕名來拜郎君?!?/br>
    韓翃并無做武官的朋友,而且既說“慕名來拜”,自然是初交,只是一位武官慕他的文名,卻真難得。他從飛羽手里接過名刺來看,大書三字:侯希逸。這個名字,從未聽說過。見是不見?倒有些躊躇了。

    就這時,柳青青已在催他了:“快下樓迎接去吧!”

    這一說,便不容他再躊躇了,匆匆下樓,只見院中昂首站立著一位武官,生得十分異相——身高七尺,下豐上銳,加以膚色甚黑,站在那里,巍巍然如一座鐵塔。

    “是韓先生嗎?”那人的聲音極其洪亮,問訊一聲,搶步上堂,行了軍禮:“營州侯希逸,冒昧求見。”

    “不敢,不敢!”韓翃趕緊還了禮,肅客上座——侯希逸不甚謙辭。坐定獻茶,等飛羽退了下去,又問:“侯將軍見訪,不知有何賜教?”

    “一介武夫,原是高攀不上的。不過,”侯希逸笑道,“我確是慕名而來?!?/br>
    于是侯希逸自陳是一名裨將,鎮(zhèn)守保定,隸屬于范陽節(jié)度使安祿山麾下。晉京公干,到相府投文,聽說有位新科進士,頂撞了宰相,一怒而去,連官都不要做了。他佩服此人的骨氣,打聽到了姓名地址,離開相府,便來拜訪。

    竟是這樣一重淵源!韓翃氣血翻騰,心中充滿了知遇之感,離座長揖,只是激動地連聲答說:“多謝,多謝!”

    侯希逸跳了起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納入座位,一蹺大拇指說:“常聽說什么‘士可殺不可辱’,今天可叫我見著了。韓先生,你是條漢子!”

    聽了這樣的贊許,韓翃覺得失官也是值得的。同時,對這位素昧平生,第一次見面的客人,有著異常親切的感覺——這一來,可談的話就多了。

    “郎君!”飛羽在他們談話的空隙中,翩然上堂,走到韓翃身邊說道,“夫人有話,請郎君留侯將軍小酌?!?/br>
    “噢,噢!”韓翃頓然想起,“請夫人來見一見侯將軍?!?/br>
    他的話剛說完,屏后一聲清脆的輕咳,接著環(huán)佩叮咚,香風微度,柳青青踏著極穩(wěn)重的步伐出現(xiàn)了。

    侯希逸雖是武官,卻十分知禮,趕緊站到下方,垂手肅立,眼望著韓翃問道:“這便是尊夫人?”

    “拙荊柳氏?!?/br>
    “噢,柳夫人!”侯希逸迎面行禮。

    “不敢當!”柳青青避開正面斂衽為禮,“辱蒙光降,榮幸得很。只是無以款待貴客,備得一杯水酒,聊表敬意。”

    “多謝,多謝!希逸冒昧登門,不曾備得薄禮,反要叨擾,實在不好意思!”

    “將軍說哪里的話!僅是看得起外子,過蒙獎飾的這一番盛意,就叫人感激不盡了?!?/br>
    “彼此,彼此!”侯希逸再一次抱拳謙謝。

    “請寬坐。恕我失陪?!闭f完,柳青青退入屏后。

    那侯希逸忽覺惘然若失,深深懊悔,沒有能多看她一眼——一日之間,得見兩位絕世美人,不能不說是平生難忘的一件事。但是,在相府中所見的虢國夫人,多說是國色無雙,其實遠不及這位韓夫人。

    “將軍!請坐。”

    侯希逸微微一驚,就在這一驚之中,使他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而且不免內慚,趕緊收斂心神,盡力把腦中的柳青青的影子拋開。

    不一會兒,飛羽率著驚鴻來陳設酒肴。侯希逸帶來一名姓許的小校和四名兵丁,自然也要款待酒食,把兩個侍兒忙得香汗淋漓,倒叫侯希逸覺得老大過意不去。

    他的酒量很好,談鋒更健,到微醺之時,益發(fā)推心置腹,什么話都沒有保留了。他說他在保定的處境很難,因為安祿山狡詐多疑,多用番將,對漢將存著猜疑之心。而在朝中,安祿山和楊國忠雖多得皇帝的信任,但那兩人卻是水火不相容,楊國忠說安祿山必反,安祿山則無時不想除去楊國忠。在他們那鉤心斗角的夾縫中,要想保持超然的地位,只效忠于國,是一件極費心血的事。

    韓翃不甚與聞外事,因此對于侯希逸所談的有關安祿山與楊國忠之間政爭的內幕,感到極濃的興趣。他對楊國忠自無好感,但是聽到安祿山的種種驕橫不法的行為,卻有更深的憤慨,自然,這樣也就格外同情侯希逸的處境了。

    談到最投機的一刻,侯希逸提出要求,想延攬韓翃到他幕府中去,為他參贊軍務。

    這是一個完全出乎意外的建議。韓翃做夢也沒有想到過會列入戎幕,因此,他竟不知如何作答,好半天,才說了句:“我得與拙荊商量一下?!?/br>
    夫婦倆商量了半夜,決定接受侯希逸的聘約。

    棄文就武是一件不得已的事,然而也是意外的機遇。循正途補缺,本來就很難,加以得罪了勢焰熏天的宰相,便更無希望,除卻邊將保舉,自軍功中圖個出身以外,就只好在家閑住了。

    有李公原相贈的那三十萬錢,加上柳青青的私蓄,便在家閑居納福,坐吃個三年五載,也還不愁。只是他們夫婦倆都不愿如此。在韓翃,自然以此為恥;在柳青青,表面沒有什么表示,心里卻巴不得他力圖上進,飛黃騰達,要這樣才有面子,才對得起李公原。

    除了這些,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如果不是韓翃有了榮宗耀祖的一官半職,他便無法取得老母的同意,娶柳青青為妻。

    在他中了進士以后,自以為對老母已有交代,當時在“報喜”的家書中,提到了柳青青的一切,說她如何賢淑,如何能干,多虧得她的激勵照料,才能成名。接著,力懇老母成全,許諾他倆的婚事。

    母親的覆信,是他的伯父代筆——他的伯父也是他們的族長,因而使這封覆信中所說的話,更增加了分量。信中說,這件事不便率爾相許,等他補缺入仕,回南陽省親時,從長計議。雖然,那并非以他能夠做官作為許他婚事的交換條件,但是形勢是很明白地擺在那里,唯有做了官,才算衣錦還鄉(xiāng)——柳青青早就打算好了,不管他補了何缺,都得好好花一筆錢,高車駟馬,仆從擁護,搞個很闊的排場,讓他風風光光回南陽去省親。那樣一來,什么話便都好說了。

    直到此刻,柳青青才把她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韓翃一面聽,一面捏了兩手的冷汗,“該死,該死!”他不斷敲著頭自責,“我竟未想到此!誤了大事,叫我怎么對得起你?”

    “竟未想到此”這句話使她心生怨懟,而他如此自怨自艾的姿態(tài),卻又叫她感動?!鞍?!”她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說,“你真有些書呆子的味道。沒有個人在旁邊常常提醒你,真不能叫人放心!”

    聽這話,韓翃一下不呆,立刻有了計較,“是??!”他興奮地說,“青青,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我?guī)е阋黄鹱?。好也罷,歹也罷,反正咱們生死不離,便一切都有了。”

    柳青青覺得他的話,聽上去似乎不錯,但凝神細想了一會兒,終于黯然地搖搖頭,表示不能同意。

    “怎么了?”韓翃著急地問。

    “第一,軍營中不能帶家眷;第二,你得先回家看老夫人,我怎么辦?”

    “你?”韓翃毅然決然地說,“我先把你安頓在南陽旅舍中,等稟明了母親,再帶你去拜見?!?/br>
    “那不妥?!绷嗲啻鸬?,“我以何身份去拜見老夫人?六禮未成,去見她老人家,豈不是成了妾侍叩謁老主母?君平!”她痛苦地說,“我對你別無要求,只望你別在名分上委屈我!”

    這一說,叫韓翃大為不安,而且無從解釋,所以更形成了莫名的焦灼,唯有喃喃地說:“依你,依你!”

    事情便這樣定局了。

    端午節(jié)后灑淚而別,直到七月里牛郎織女將要相會時,才收到韓翃的第一封信。

    “字奉青青愛妻”,一念到這六個字,她腦中立即清清楚楚地浮現(xiàn)了他的影子,耳際隱隱約約聽得他的聲音。

    別后的日子是無可形容的難堪,旅途中,一夕魂夢數(shù)驚,一直到了南陽,故鄉(xiāng)的親切,老母的慈顏,才略略可以抵消離愁。他問她可也是如此,又問她如何排遣寂寞,又問,可曾在夢中見過他——他是常常夢見她的,但是,夢中的歡娛,到醒來都化為刻骨的相思之苦。因此,他的心情十分矛盾,希望夢見她卻又怕夢見她。

    果然,她閉上眼,在心里體味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覺確實也是如此。她記得多少次偎依著他,沉醉于他的溫柔體貼,卻是每到情濃之時,便如驟然失足一般,驚出一身冷汗。定神望一望,殘焰如豆,夜靜如死;摸一摸身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那份自心底泛起的凄涼,令人陡生無邊的恐懼,不如不要這樣的一個夢,日子倒還容易過些。

    怔怔地出了半天神,忽然又想到了那封信。已見了高堂老親,自然也提到了婚事,結果如何呢?

    于是,她急急地又把視線落在信上,心亂地搜索著,想找出一句她渴盼著的話,譬如“堂上欣然相許”,或者‘不日來京迎娶”之類。

    然而她失望了!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對這最重要的一節(jié),寫得特別簡略:“爾我大事,已稟明老母,容當緩緩圖之,必不負卿之屬望也?!奔日f“稟明”,必有下文,而還要“緩緩圖之”,可見好事不諧。然則“必不負卿之屬望也”,話雖說得斬釘截鐵,其實只是故作寬心語而已。

    柳青青感到脊骨上冒起陣陣冷氣,想想如此委曲求全,而旁人絲毫不諒她的苦心——難道再嫁之婦就不是人?難道韓老夫人竟不想想愛子何以得有今日?一片幽憤,使得她真?zhèn)€萬念俱灰了。

    “夫人!”飛羽看她神色不對,怯怯地問道,“何故不歡?是郎君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嗎?”

    “唉!”柳青青嘆口氣,“你不知道。不提也罷!”說了這一句,她定一定神,繼續(xù)看信。

    以下提到了侯希逸。他說侯希逸已派專人送了安家銀子到南陽,并且來信催促,請他早日北上。這番殷切的情意,不便辜負,所以他決定七月初冒暑北上,取道許昌、開封、安陽、邯鄲,由陸路到保定,那時會再寫信來。

    “今天幾時?”她抬眼看著飛羽說。

    “七月初五?!?/br>
    “那多半已經在路上了?!?/br>
    “可是郎君動身回來了?”飛羽驚喜地問。

    “哪里是回來,”柳青青苦笑了,“由河南到河北。”

    “為什么這么急?”飛羽怔怔地說,“大熱天,出遠門,可太苦了!”

    這一說,叫柳青青又上了心事。三伏炎天,冒暑長行,而且一路上沒有個得力的人照料,萬一中途受暑得病,可怎么得了?

    “唉!”柳青青緊皺著眉,懊惱地說,“偏偏就忘了叮囑一句:過了中秋,到秋涼再動身。他也偏偏就那樣沒算計,正逢‘秋老虎’厲害的時候上路。”

    一見這樣子,飛羽倒有些懊悔,不該說破,于是,竭力找些話來安慰她,但也只是泛泛之詞,并不能解消她心中的憂慮。

    “去燒個香,許個愿吧!”實在看她愁得要成病了,飛羽無可奈何地提出這樣一個建議。

    “對?!毙欧鸬牧嗲啾惶嵝蚜?,“多說法靈尼寺供奉的白衣觀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驗得很,咱們早該去燒一炷香了?!?/br>
    于是先期齋戒——夫婿遠離,房幃之戒談不上,只香湯沐浴,吃了三天的素,然后備辦香燭,帶著飛羽、驚鴻,一乘犢車,來到了法靈寺。

    法靈寺在永平坊東,自章臺街西行,過了永安渠,不遠就到。進寺直上大殿,點燃香燭,柳青青合掌伏倒在拜墊上,默默許了心愿,祈求菩薩保佑,讓韓翃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