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意捏了捏巧克力——有點軟了。

    大概是在衣兜里揣的時間有點長，巧克力沾上了顧畔的體溫，被捂得有些化了。

    這樣想著，他也就這樣說了出來：

    “學霸，軟了啊?！?/br>
    學霸沒應(yīng)聲。他抬頭看，感覺學霸的眼睛里射-出了寒芒，周圍的溫度都好像下降了幾度，十月中旬的晚上變得和十二月中旬一樣。

    陸思意：“……”

    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學霸怎么能軟呢？明明是巧克力軟了。

    他并不知道顧畔能不能聽懂這個略帶成年色彩的語句含義，只當學霸以為，自己是在嫌棄他給的巧克力。

    ——那必然是不能嫌棄的。

    陸思意撥開巧克力的外包裝，將里面那顆淺棕色的、甜甜的糖果放進了嘴里。

    小朋友喜歡吃甜食，顧畔連給他的巧克力都不是黑巧，而是牛奶味兒的。

    陸思意也喜歡吃甜食。

    他開心地嚼了嚼，感覺周圍的空氣終于沒有那么冰冷了。

    他倆又在cao場上轉(zhuǎn)了一圈，就回到了教室。

    陸思意這兩天已經(jīng)著手開始給自己補習了。先從數(shù)學開始，把周曉輝掌握得不是太牢靠的知識點夯實牢固。之后擴展到物理、化學。

    至于生物，周曉輝的成績還行，不是什么大問題。

    陸思意扯了扯筆袋上的拉鏈，又換下一張草稿紙，繼續(xù)演算三角函數(shù)。

    直到他又寫滿了半頁草稿紙，題目還是沒有算出來。

    “……”

    陸思意頭疼，轉(zhuǎn)了兩下筆，沒法像學霸那樣在轉(zhuǎn)筆中獲得靈感，終于放棄，讓筆自由落體來到桌面上。

    然后，他拿著卷子和草稿紙，轉(zhuǎn)過了身。

    學霸好像已經(jīng)做完了今天的數(shù)學卷子，又手癢癢地在草稿紙上畫了個簡易的老虎爪子。

    ——陸思意決定，就暫且叫它老虎爪子。

    顧畔從爪子上抬頭，問他：“有事？”

    “……”

    陸思意：“有題不會。”

    不知道是不是這四個字讓學霸的心里生出了一點成就感，陸思意確定，學霸此刻心情很好，甚至還在講完題之后，給他做了個三角函數(shù)題目拓展。

    陸思意開心地算完了拓展題，再轉(zhuǎn)回去，發(fā)現(xiàn)鄭威偷偷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又悄聲說：“多做題了還能這么開心，你是我認識的那個周曉輝嗎？”

    他又眨巴了下眼睛，拍拍胸脯：“等你以后要是也像大神一樣發(fā)達了，可別忘了我這個曾經(jīng)跟你患難與共的威威小弟。”

    “……”

    “你別貧?！标懰家廪映鲆粡埐莞寮?，將顧畔給的題目抄了上去，“這題挺好的，給你做?！?/br>
    安靜的自習課上，鄭威發(fā)出了一聲殺豬般的擾民哀嚎。

    整整一節(jié)晚自習，陸思意把作業(yè)干掉了大半，轉(zhuǎn)頭看看顧畔，這個神人已經(jīng)全部寫完了。

    但把成績補上來非一日之功，陸思意并不在意——他總有一天可以和學霸并駕齊驅(qū)。

    并且，顧畔在給他講完題后沒多久，就把自己的練習冊借給了他。練習冊里面折了幾個角，陸思意翻開，每一個折角的頁面都有一道用紅色水筆圈出題號的題。

    ——有了這幾道題的加成，陸思意基本解決掉了周曉輝掌握不扎實的三角函數(shù)。

    于是陸思意心情很好地在晚自習結(jié)束后和學霸說了拜拜，又哼著小曲騎車回家，在路上思考了一下今晚的學習計劃。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他剛一進家門，周亞軍就給他拋過來了一個消息：

    “這周你別去奶奶家吃飯了?！?/br>
    陸思意：“？”

    育德中學的是周一到周五上課，周六自習、老師集中講解問題、或者是考試。所以這樣算下來，真正可以不用上學的時候只有周日。

    以前，周曉輝就是利用每周僅有的一個周日，去探望一下獨自住在老小區(qū)里的奶奶，再和她吃上一頓午飯。

    而周亞軍和劉露極少回去，他們有時可能會給老人家打個短暫的電話，或者是讓周曉輝捎上一點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就算是“盡了孝心”。

    周曉輝心里明白，他的叔叔嬸嬸就是嫌麻煩，而周利軍，也就是他的爸爸死了，他們就連裝都不愿意再裝。

    他們周末的時候可以去逛街、吃飯、買衣服、看電影，有時就逛到離市中心不遠的小商品城，都不愿意多走兩步，去看看滿臉皺紋的奶奶。

    只是苦了老人家每次收到周曉輝捎來的東西時，臉上都笑呵呵的，還要為二兒子開脫：“哎呀，你叔叔忙?！?/br>
    忙個屁，早晨不知要睡到幾點才起。

    陸思意把車子往儲物間里推，一邊走一邊抬頭問周亞軍：“你們有別的安排？”

    “是啊?！敝軄嗆娻玖藗€瓜子，將瓜子皮扔在茶幾上，“要請一個老板的兒子吃飯，本來覺得你學習忙，就不帶著你了?！?/br>
    周亞軍又拿起一顆瓜子，嗑開：“但我又聽說他和你是一個學校的，你們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啊，自成一體，叔叔和你嬸又怕跟人家沒話說，那多不好，是吧，禮節(jié)上咱們也得到位啊?！?/br>
    “你倆是同齡人，有話聊，免得你同學覺得尷尬。說得好的話，沒準還能多交個朋友，多好的事情啊，對吧。”

    “……”

    陸思意聽懂了周亞軍的話外之意——

    “覺得你學習忙，不帶你”，意思是：本來沒想帶著你。

    “叔叔和你嬸怕和他沒話說”，意思是：我倆怕說錯話，巴結(jié)不上人家。

    “說得好的話，沒準還能多交個朋友”，意思是：你跟人攀上關(guān)系，我們這邊就好辦了。

    當然，這段話還有另外一層隱藏的含義：這次的關(guān)系要是攀不上，那就全都是你的問題。

    ——這特么就是一場鴻門宴?。?/br>
    陸思意將車子推進儲物間，翻了個白眼。

    真不是他想潑冷水，你倆想巴結(jié)人家的爹，可是爹都沒約出來，約了個兒子。

    這算什么事兒?。可底佣贾澜Y(jié)果是什么吧……

    但陸思意心里想著學習，不想和他倆吵。

    他從儲物間里走出來，輕輕皺著眉毛，為難道：“可是……奶奶那邊——”

    “我已經(jīng)和奶奶說了。”周亞軍打斷了他的話，“你這周末別去了，下周再去。”

    “奶奶每次見了我都很開心的。”陸思意聲音低低的，像是布滿了陰霾、灰蒙蒙的天氣，為這周不能見奶奶了而難過。

    “讓你去你就去?！眲⒙恫荒蜔┑溃澳膩磉@么多嘰嘰歪歪，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帶你出去吃好的，你還不滿意。”

    “一看就是天天在學校里吃好的。”劉露轉(zhuǎn)向了周亞軍，打了他一下，讓他不要把瓜子皮丟在茶幾上，繼續(xù)喋喋不休，“我就說別給他這么多錢，小孩子，拿到錢就都花了，一點都不知道存?！?/br>
    陸思意：“……”

    有一刻他真的很想與這兩個人吵起來，但他還是忍住了。

    于是他又佩服了一遍周曉輝——

    能忍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與叔叔嬸嬸發(fā)生過哪怕一次、擺在明面上的爭執(zhí)。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去。”

    陸思意看著他們，很干脆地說道：“下個禮拜月考，我要好好復(fù)習?！?/br>
    似乎是沒想到他能拒絕得這么干脆，或者是，他們根本就有沒想到他會拒絕，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緊接著，劉露抬起了她涂著鑲鉆指甲油的手指，尖聲叫道——

    “你這小兔崽子，存心和我們對著干，是吧？”劉露猛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周亞軍，我早就說過，他欠教訓了！”

    ——要是擱在周曉輝身上，陸思意想，他一定會——

    哦，他一定不會讓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樣。

    他在叔叔說完那一大段免責聲明后，就該低下頭說“好”了。

    但陸思意不是周曉輝。

    他看著那邊被周亞軍拉住的劉露，頓了頓，干脆不易察覺地捋了捋袖子，把手腕露了出來。

    大不了，大不了就打一架，然后他正好離開這個家，早些日子搬到奶奶那里去。

    但劉露被周亞軍給拉住了。

    周亞軍拽了拽劉露的手腕，劉露脾氣不順，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周亞軍。

    “曉輝啊?！敝軄嗆娝砷_了劉露，轉(zhuǎn)向他，笑瞇瞇道，“你們的課業(yè)緊張嗎？高二的課程都學完了吧，是不是馬上就要開始學高三的課了？”

    陸思意的眼睛猛地瞇了一下！

    周亞軍是個小人——他早就知道。

    他是在威脅他。

    高二的課程確實學完了，老師也帶著復(fù)習鞏固了一周。在這次月考之后，他們就要學習高三的課程了。

    而開始學高三的課程，就意味著要買高三的習題集。

    就意味著，要多一筆教輔類書籍的開銷。

    而周曉輝沒錢，他得從周亞軍和劉露這里拿錢。

    陸思意微微瞇了一下眼睛，過了好久，還是沒能說出“那是我爸媽的錢，和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這種話。

    時機不好。

    他平復(fù)了一下心情，抬腳往自己的小屋子里走，邊走邊道：“我和你們?nèi)ァ！?/br>
    說完，他就關(guān)上了房間的門。

    然后，他聽到門外先是沉默了一瞬，緊接著，劉露的尖聲傳了過來：“我早就說，他就是欠收拾！”

    “……”

    陸思意心里的火沒下去，又被這句不長眼的話嘩啦澆得竄高了兩分。

    他卸下書包，將它扔在了地上，書包發(fā)出了“咚”的一聲響。

    ——手機也在書包里。

    陸思意皺皺眉毛，將手機翻出來。

    還好，沒壞。

    他將手機解鎖，想找個人吐槽。在微信里翻了一圈，翻出了那個老虎爪子。

    ——“氣死我了?！标懰家獯蜃值?。

    之后他又把這四個字給刪了。

    這個開頭不好。

    “我叔叔這周末不讓我去看奶奶了。”

    ——也不行，聽起來就很像抱怨，他怕學霸嫌煩。

    陸思意又刪掉，猶豫著再次打了一行字，還是覺得不好。

    然而還沒等他刪完，學霸就給他發(fā)過來了消息——

    一個爪?。骸埃俊?/br>
    ※※※※※※※※※※※※※※※※※※※※

    陸思意，你回來又沒洗手！